墨丹

我一點兒也不明白自己，除了慰藉，在他的身上，我什么都沒有得到。

我一直不承認自己是顧孟婚姻中的第三者。我在十七歲時認識顧孟，他對我一見鐘情，可他那時真是窮，窮到除了一片真心，什么都沒有，所以我拒絕了他。

三十歲這年，我再次見到顧孟，他不僅有房有車，還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公司，管理著一百多個員工。我承認，這次是我對他一見傾心，盡管他有一個老婆和一個可愛的兒子，我有一個溫柔的老公，但我仍然對顧孟說，我后悔了!明明是我們先彼此相愛的，為什么我要眼睜睜地看著我愛的男人落在其他女人的懷抱里?

我的勇敢打動了顧孟。也勾起了他對舊情的懷念，他將房子、車子、孩子和80％的存款留給了前妻。我必須承認那是一個好女人，她只問了一遍為什么，知道答案后就很從容地離了婚。而我，這個抵死不肯承認自己是第三者的小三，以凈身出戶的離婚女人姿態(tài)在顧孟的新家里做起了女主人。

新生活要從顧孟的身體講起，三十歲出頭的男人，特別是事業(yè)順風順水的男人，有著比年輕小伙子更加健壯的身體和狼奔豸突的欲望，我和顧孟新婚的“第一夜”就是在那張巨大無比的慕思大床上展開的。

當顧孟像撈面條一樣將我從睡衣里撈出來時，我的心里居然產生了如同小女生初涉情事般的扭捏情緒，不為別的，我怕自己遲到了十多年的身體在這間房子里令他失望，也令我自己失望。

顧孟沒有關燈，他只是將臺燈調暗，盯著我保養(yǎng)得當的豐盈身體說，真美，和我當年想象中的一樣美，我是最幸福的男人。

一句不怎么詩情畫意的情話，一個并不是第一次的“第一次”卻讓我真正的心花怒放了。氤氳的黃色燈光帶著細微的浪漫分子潑灑在我的身上，隨著顧孟的身體一起緊緊蓋住了我，緩慢卻有力度地搖動起來。像海浪，一波又一波，推搡著我們沖向巖石，吞吐著沙灘，吞沒大地……當然，如果沒有那通打來的電話，這樣的感受會更加美妙。

那個打到顧孟手機上的電話是被我胡亂按斷的，有誰會在這個時間打來電話，我們彼此心知肚明。雖然顧孟沒有埋怨什么，但我發(fā)現他有些心不在焉了，連身體的律動都顯得雜亂無章，有點草草收兵的意味。事后，我枕著顧孟的胸脯，輕聲說著抱歉，詢問他要不要將電話打回去。

女人年紀大了就是這點好，比較有眼力，若是搶來的愛情，更會格外地誠惶誠恐。

顧孟吻了吻我的頭發(fā)說，乖，我一會兒就回來。那語氣真的像在哄新婚的小妻子。

可是這個“一會兒”足足延續(xù)了半個小時，我到廚房去倒水喝，聽到顧孟在陽臺上壓低了聲音說，寶貝你最乖，喜歡什么，明天爸爸買給你。

我無聲地笑了，原來是小寶貝。顧孟那個曾經的大寶貝還真是好手段，離婚時知道挽留無望，不撕破臉皮保留了賢妻良母的好形象，還得了一大筆錢，現在又派兒子出來打出親情牌，果真是個好厲害的女人。

顧孟的朋友很多，大部分都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這些人見慣了花紅柳綠，對我和顧孟重新組建的家庭沒有什么詬病，見了面很自然地稱呼我為“嫂子”、“弟妹”。倒讓我覺得自己好像是守了顧孟十多年似的，逐漸由最初的惶恐不安變得心安理得，直到我遇到程子墨。

程子墨是我和顧孟的高中同學，大學畢業(yè)后和顧孟一起創(chuàng)業(yè)，平時不怎么愛說話，但說起話來氣死人，特別是喝醉了以后，簡直有借酒賣瘋的嫌疑。

顧孟剛剛簽了一筆大訂單，他帶著一大票員工去慶祝，順便帶上了我。我平時就比較能喝酒，而酒真是很好的東西，能夠讓我快速地和顧孟的那些員工打成一片。那個姓張的副經理一邊喝一邊豎起手指稱我為“福星”，說顧孟剛娶了我，就拿下了這么大的一個項目，夠整個公司坐吃山空吃兩年，真不是一般的有福氣。

程子墨就在這時露出了不太認可的表情，好在他平時話就不多，幾乎沒有人注意到他，可是我就坐在他的對面，不想看到他的臉都難。

酒席散去，顧孟的司機送我們回家，順便捎上了醉酒的程子墨。程子墨和我們住在同一個小區(qū)，平時和顧孟走得很近，用顧孟的話來說，算是公司的元老，顧孟的生死之交。一路上程子墨都閉著眼睛睡覺，到了小區(qū)后，他卻突然提出要到我們家中坐坐。雖然時間有點晚。但面對這位老同學的要求，我和顧孟都沒有拒絕。

我給兩個醉了酒的男人去泡茶，兩個男人則在客廳里高談闊論，程子墨的聲音很大顯然是故意對我說的。

他說，楚喬你這樣做相當不講究。當年顧孟落魄的時候你在哪里?現在知道吃回頭草了，是不是太晚了?呵呵，也不算晚，這不是功德圓滿了嗎?但我也不怕和你講真話，如果當年你們倆個結婚了。真不一定就有顧孟現在的成就，你知道程一菲為顧孟付出了多少么?

程一菲就是顧孟的前妻，我見過那個女人兩次，對她印象很好，外貌不出眾，但氣質很優(yōu)雅，的確是賢妻良母的面相。顧孟窺著我的面色，在一旁不停地勸茶。插科打諢地說楚喬你別理他，這小子喝多了就知道亂說話。

我坐下來，很認真地微笑，輕輕按了按顧孟的頭，我說他沒有亂說話，這才是諍友。我的確是回來得晚了點，但又不算太晚，你就權當我是犯了錯誤的渾人，現在迷途知返了行不行々以后顧孟身旁有我，我會用我全部的生命捍衛(wèi)我們的家庭和事業(yè)，你看這行不行?

程子墨很認真地看我一眼，喝了一大口茶，猛地站起來說回家了，祝你們幸福!我說謝謝你，子墨，雖然你的祝福不怎么動聽，但對我和顧孟來說，很重要!

顧孟一直對前妻和孩子有所愧疚，所以每周都要去程一菲那里去看孩子，有時候也會帶上我。好在程一菲很大氣，孩子也不刁鉆，她們沒有聯合起來為難我，但也不會沒心沒肺地傻熱情。程一菲的表情始終是不咸不淡的，沒有冰釋前嫌的意思，后來我索性直接在樓下車里等待，倒落了個眼不見心不煩。

直到又一次程一菲送顧孟下樓，顧孟對著我抱了抱孩子，又直起身子和程一菲說了些什么。我想無非就是些“天涼了，多注意身體”之類的體己話，顧孟每次離開這里都要說一遍這些客套話，我都覺得沒有什么新鮮感了。但程一菲的手卻在這個時候抬起來，落在顧孟的鬢角上，輕輕一拉，又笑了笑。

我直到現在都能清晰地記得那個笑容。那么溫柔，那么美麗，那么滄桑的一個笑容，落在顧孟眼中無疑是一枚巨大的炸彈，“砰”的一聲，就勾回了他對前塵往事所有的回憶。所以那天的顧孟有些激動，站在程一菲對面半天沒有動彈。直到程一菲對他揮了揮手，說了再見，他才轉過身向我走過來。

我一邊開車一遍偷看顧孟的臉色，我說怎么了?程一菲說了什么?

顧孟皺著眉頭想了好半天，像是在拼命回憶，又像是在細細咀嚼程一菲的話。我很耐心地等待，就在我失去耐心，以為顧孟會隨便編句謊話騙我的時候，他卻輕聲說，她說我有白頭發(fā)了。

我裝作漫不經心地呼出一口氣，好像是放了心的樣子，其實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分不清是個什么滋味，只好故作輕松地說，我以為她會勸你休了我，想不到失算了。

顧孟攬了一下我的肩，很認真地說，小喬，我不后悔，不后悔!

他這樣說話，像是在給自己吃定心丸，強迫自己接受這樣一個事實。離婚是對的，追求愛情是對的，哪怕背信棄義，拋棄妻子。

我的鼻子突然也酸起來，我說我也不后悔，不后悔。

那天回家，我買了一盒染發(fā)膏，將顧孟的鬢角刷了又刷，很奇怪的是，我沒有看到一根白發(fā)。我不知道是程一菲看錯了，還是顧孟的白頭發(fā)只有一根，總之，他的第一根白頭發(fā)，是另一個女人率先發(fā)現的。

顧孟的手機落在家里，我去公司為他送手機的時候，遇到了我的前夫張默。他還是和當年一樣溫吞，做公務員時間久了，性子里總有一種惰性，無論是對待事業(yè)還是愛情，都提不起勁兒來。

他說楚喬，你還好吧，我又結婚了。沒好意思通知你。

一個身材高挑、像筷子一樣纖細的年輕姑娘走過來，很自然地挽住他的胳膊，向我彬彬有禮地打著招呼，姐姐，你好。

這有點像古時候姨太太拜見正牌夫人時的稱呼，我忍不住笑了，我說你們慢慢逛，我還有事，先走了。

張默沒有挽留我，他現在只顧著哄他的小太太，他說你又沒吃早飯，這怎么行?你看看都瘦成什么樣子了?

我的笑意更深，我想自己并不算成功。起碼我就不了解張默這樣的男人。表面上墨守成規(guī)，是機關里手握實權的一個老實人，實際上一肚子花花腸子。在我還沒有離婚時他就勾搭上了這個小妖精，還自欺欺人地以為我不知道，真是天大的笑話。

到了公司，顧孟的秘書看到我，很有禮貌地站起來打招呼，我示意她先不要通知顧孟，我要給他一個驚喜。

我將門推開一道小小的縫隙，先是看到了程子墨的后背，又聽到了顧孟的聲音。顧孟說，子墨，你我身邊這么多年，有些事情我就不瞞著你了，其實我和楚喬在一起是有前提的。他的前夫想離婚，但又不好意思開口，答應我如果有辦法讓楚喬提出離婚，就把這個項目給我做。你知道的，楚喬是我的初戀，雖然我們分開這么多年，感情不如我和一菲深厚，但這畢竟是一筆財色兼收的買賣，我是一個生意人，不可能不要賺錢的買賣吧……

我覺得頭暈，顧孟的手機和那張剛剛拿到的驗孕結果一起落在地上，同時倒下的，還有我不堪重負的身體。我不知道我這個登堂入室的姨太太何時會被打回原形，我只想趕快離開這片是非之地，尋找真正屬于我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