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

1

當(dāng)初追求老羅，頓費了一番周折。

我是他的學(xué)生。雖然在大學(xué)校園里師生戀已是常事，可是，面對我的熱烈進(jìn)攻，老羅永遠(yuǎn)一副銅墻鐵壁的架勢：不行!咱們差了三十歲。

老羅的抗拒更加激發(fā)了我的熱情，對于深陷熱戀無法自拔的我來說，只要真的愛了，別說三十歲，就是六十歲，也沒有問題。

我給老羅寫熱辣的情書，羅列魯迅和許廣平、沈從文和張兆和等等忘年戀的傳說。老羅看我的眼神有了猶疑，可是，他最終還是選擇了遠(yuǎn)離。

我知道他喜歡我，稍微用大腦思考一下就可以明白，哪個老男人能對鮮美的面孔和柔軟的身段免疫?蘇格蘭心理學(xué)家早就有結(jié)論：高收入女性喜歡年長男性，而高收入男性則喜歡年輕女人。

終于，一個月上柳梢頭的靜夜，當(dāng)我再次表白失敗后作勢跳窗自盡時，老羅猛然從背后抱住了我：傻瓜，你到底要我怎樣?!

我含淚回頭：我只要你愛我。

愛情就這樣順理成章瓜熟蒂落。

和老羅結(jié)婚后，從小缺少父愛的我深刻體會到了前所未有的寧靜和安然。對于事業(yè)有成的老羅來說，給小嬌妻一個優(yōu)裕的物質(zhì)生活實在是件輕而易舉的事情。相對于那些畢業(yè)即失業(yè)的同學(xué)來說，我是幸運(yùn)的。而更幸運(yùn)的，還有老羅對我的呵護(hù)。

這樣的呵護(hù)，不僅表現(xiàn)在他對我衣食住行的安排上，更有床上的賣力表現(xiàn)。從結(jié)婚那天起，老羅就自動服用藍(lán)色小藥丸，起初，我們很和諧，也很快樂。但是，一次體檢卻破壞了這種美好，醫(yī)生鄭重警告了老羅。我這才知道，對于心臟本就不好的老羅來說，那一顆顆藍(lán)色小藥丸，就像一顆顆潛伏進(jìn)他身體的定時炸彈。

從此，我再也不讓老羅接觸那些東西。而沒有了小藥丸的助興，老羅的欲望突然就衰竭了。很多時候，為了配合老羅，我故意裝出偽高潮的樣子，可是，50歲的老羅，他什么看不出?

結(jié)婚第二年，我的生日到了，出差在外的老羅快遞了一個包裹給我。打開之后，我的臉赫然紅了，那里面竟是兩枚彩色的跳蛋。

說實話，看著那兩枚跳蛋，我既內(nèi)疚又自責(zé)。是我的青春和欲望，對老羅構(gòu)成了威脅。也就在那個瞬間，我忽然有那樣的渴望：如果能一夜白頭，和老羅成為同齡人多好。

可是，再偉大的愛情也控制不了身體的喧囂。有些深夜，我的骨頭縫里開始生出密密麻麻的小蟲子。很多時候，抱著老羅松弛干燥的身體，我的心里會探出一只小手反復(fù)揉來揉去地鬧、要。那兩枚跳蛋，我不想碰，可是，欲望戰(zhàn)勝羞恥的時候，我會偷偷鉆進(jìn)書房，在老羅看不見的角落，自我安慰。

2

就在這樣的時候，老羅的學(xué)生俊彥住到了家里。

老羅當(dāng)時正在創(chuàng)作一本書，俊彥作為惟一的助手，深得老羅的信賴。而我，對這個小自己幾歲的男生也很有好感。自從俊彥住進(jìn)家里，我輕松多了。他每天晚上同老羅一起回來，不僅幫我做飯，還主動承擔(dān)起了刷碗、打掃衛(wèi)生和打理后院花草的任務(wù)。

而且，讓我驚喜的是，俊彥雖然和我相差四歲，可我們之間根本沒有代溝。我們都喜歡李宇春的歌，也都是黃曉明的粉絲。不過呢，俊彥比我更廣泛一點，他會在四月的艷陽下發(fā)出長長的海豚音，然后靜靜地看著我：我之所以喜歡張靚穎，是因為，在她身上能看到師母你的影子。

我臉上一紅，有點嬌嗔地作勢要去打俊彥，孰料，他根本不躲，只是站在一株巴西木旁邊俯首看著我。

我的心，也就在這一刻暗暗地一驚。四月的暖春里，21歲的俊彥，簡潔的白襯衣外面罩一件灰色的毛衫，挺拔的身影好像一株郁郁蔥蔥的樹，散發(fā)著讓人無法抵擋的熱情和活力。

我突然感到一種莫名的暈眩。

那天下午，我沒有幫俊彥澆完所有的花樹，就隨便找了個借口回了房間。安靜的書房中，老羅正埋頭在浩瀚的書海中，他那么儒雅、沉穩(wěn)地坐在那里，雖然已經(jīng)衰老，可是那種成熟的魅力，還是讓人怦然心動。

那天晚上，我?guī)е环N說不出的慌張和老羅求歡。老羅掙扎著拼盡全力，而我，就像一條絕望的藤蔓，無限用力地緊緊箍住他。有個瞬間，我甚至希望自己能夠變成一條蟲子，完全鉆進(jìn)這個男人的身體里，此生此世，與他隨時隨地，肌膚相親。

可是，老羅的身體，沒有給我這樣的入口。幾分鐘之后，他頹然地翻身下去。我的痙攣還在攀爬的途中，面對驟然的戛然而止，恨不得自己能用一股神力，猛然撐起他。可是，無論我怎樣溫柔，老羅都無能為力了。

“對不起?！崩狭_半斂著眼睛輕輕抱住我。那一刻，我的牙齒，死死咬住了被角。

老羅很快睡了過去。錦緞的被子里，我掙扎抗拒了好久，最終，還是身不由己地爬起來。那對跳蛋，就在書房的抽屜里。

3

午夜的書房，只有一隙微微的月光跌跌撞撞撲到那兩枚跳蛋前，輕輕閉上眼睛，一行熱淚，順著眼瞼滑落下來。

對不起，對不起，我的心里，一千遍一萬遍地對老羅說著抱歉，一邊在起伏跌宕的欲望洪流中，續(xù)接剛剛半途而廢的快感。

最后高潮來臨的那一刻，我咬緊了牙關(guān)，可是，微微的呻吟，還是不由自主地滲了出來。幾分鐘后，一切塵埃落定，收好跳蛋，整理好睡裙，回身剛要打開書房的門，我突然愕然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微微的月影里，站著一個高大的身影，俊彥。

我?guī)缀鯚o力呼吸了，可是，他卻一步步地靠近，近到我能聽到他顫抖的呼吸，近到我能看到他鼻尖上細(xì)密的微汗。

俊彥的手指，好像一枚閃耀著藍(lán)色火苗的烙鐵，一下子烙在了我的胳膊上。一種巨大的熱浪從天而降，那種莫名其妙的暈眩，再次襲來。我極力鎮(zhèn)定地想要扶住桌子，擺出正襟危坐的師母姿態(tài)。可是，俊彥嬰兒般地呢喃著，像一片軟軟的花瓣樣貼了上來：你怎么可以這樣苦自己，你怎么可以這樣苦自己?

我想要掙扎、抗拒，可是，俊彥強(qiáng)有力的懷抱是如此讓人意亂神迷。還有他灼熱滾燙的吻：還有他游魚一樣霸道而又熱烈的手：還有他那可以讓人輕易感知到的堅硬的下體，我真是要崩潰了。

俊彥不由分說將我平放到了碩大的書桌上，他喋喋喘息著哀求我允許他進(jìn)入，就在我要徹底放棄抵抗的那一刻，我的胳膊，突然將書桌上老羅的電腦碰到了地上。

嘩啦一聲悶響，我和俊彥不約而同地抬起頭，看向安靜的臥室。老羅似乎沒有被驚醒，可是，我卻一下子清醒過來：老天，我這是在做什么!

俊彥訕訕地退了出去。

心驚肉跳地回到臥室，床上的老羅，還在鼻息翼翼地睡著。我長出一口氣，因為緊張而變得冰冷的身體，緩慢回溫。

我想起了那臺被摔在地上的電腦。

借口，必須找一個借口來掩飾這一切。

4

讓人慶幸的是，老羅對于我隨便編造的那個借口，輕易就相信了。餐桌對面的俊彥，意味深長地看我一眼，我的臉，立刻紅了。

那天，我等在電腦維修店時，俊彥的短信來了。

“幾個小時不見，真是有點想念你。”這條明目張膽的短信，讓我既羞愧又有幾分說不出的悸動。俊彥不知道，昨天凌晨時分在我薄薄的睡眠中，那場在書房沒有得逞的歡愛，在睡夢中已經(jīng)接力完成了。

我知道自己不愛俊彥，但是，他年輕的、熱辣的、有力的愛撫，還是像一塊巨大的磁鐵，無時無刻不向我傳導(dǎo)著巨大的誘惑。

如果老羅什么都不知道，那么，這偷偷的隱秘快感，是不是就不會對他造成傷害?

抱著電腦回去的路上，俊彥的第二條短信來了：“今天午夜，我在書房等你。”

我覺得自己幾乎不會呼吸了。

時光驟然變得難捱。逡巡在空蕩蕩的家里，一會兒我渴望藍(lán)天驟然變成黑夜；一會兒我又恐懼。黑夜正在一寸寸逼近。

無法控制自己的心悸，我打開了老羅的電腦，想要上網(wǎng)分散下注意力，孰料，鼠標(biāo)不經(jīng)意間，卻點開了一個文件夾。

我沒想到，這里面，會藏著老羅的心聲。

“喬歡的愛，讓我狂喜又恐懼。試問，老朽如我，何德何能被她深愛?”

“真的結(jié)婚了，我的全部靈魂和生命，也就完全交付給了喬歡。從此，讓她幸福，成為我此生的惟一使命?！?/p>

“醫(yī)生的診斷讓人真絕望，無數(shù)深夜，目視喬歡如花的容顏，我會自責(zé)，讓這樣一個如花女子黯然凋落，是不是一種罪過?”

一邊看，一邊熱淚橫飛，可是，看到最后一句，我驚住了。

“俊彥已經(jīng)答應(yīng)我，會完成我布置的和喬歡有關(guān)的那道課外作業(yè)。看著他掩飾不住的興奮，有個瞬間，我想反悔?？墒?，再一回頭，看到年輕美麗的喬歡，我又覺得，為了愛，我應(yīng)該學(xué)會成全?！?/p>

我說什么也不會想到，俊彥的出現(xiàn)，竟是老羅刻意的安排。

更讓我震驚的是。得多深刻的愛，才能讓一個男人可以忽視自己的痛苦，來成全愛人的歡娛。

為了這份深情，什么樣的犧牲，不值得呢?

擦干眼淚，關(guān)上電腦，我去客房，開始替俊彥收拾行李。

我想，現(xiàn)在該是這個男生離開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