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舞飛揚

青蛇曾成了我發(fā)泄的對象，只是它們善于遺忘我的壞

打我記事起，我就知道我有嚴重的哮喘病。而這種哮喘對灰塵過敏，一接觸到灰塵，我的哮喘病就會發(fā)作。一位老中醫(yī)說有一類蛇可以治好我的病。于是，父母就按照醫(yī)生的說法，為我買來一條條的蛇煮了讓我吃。但這類蛇價格太昂貴了，為此，父母花高價買了兩條青蛇養(yǎng)在家里，為的是它們能孵出小蛇讓我吃。

白天，大人們都去上班了，唯一陪伴我的活物就是這兩條青蛇。當然，兩條青蛇是無毒的，它們也很安靜，可我仍舊不喜歡它們。因為一看到它們，我就想起了吃的那一節(jié)節(jié)的蛇肉，我的胃里就咕嘟咕嘟地冒起了酸泡。

可一人在家也確實很寂寞，無聊之極的我就去看盤在桌子下的那兩條青蛇。而兩條青蛇以為我要喂它們食吃，都爭先恐后地爬出來向我靠攏。我突然對兩條蛇起了促狹之心，決定捉弄它們一番，好打發(fā)這無聊的時光。我故意拿著一個煮熟的雞蛋高高地拋起又落下，等兩只青蛇快要接近雞蛋時，又搶在它們之前把雞蛋拿走。在它們還沒反應過來的當兒，把雞蛋又遠遠地扔向另一邊。我重復著這個動作，樂此不疲。終于，我的行為惹惱了兩條青蛇，它們竟一起向我爬來狠狠地咬了我?guī)卓凇?/p>

正在公司上班的父親接到我的電話匆忙趕回家來。一進門，父親就熟練地為我做了包扎，然后批評我說，你一定對它們做了什么不好的事，要不然它們決不會咬你的。而兩條青蛇見了父親就搖頭擺尾起來，對父親親熱得不行。這時父親又發(fā)話了，蛇也是有靈性的動物，你對它好，它就會對你好，再說，我們還指望它們孵出的小蛇為你治病呢。

每當兩條青蛇孵出小蛇后，父母就會把小蛇煮給我吃。而通過吃蛇肉和喝中藥，我的哮喘真的一天天好起來。八歲那年，父母決定送我去學校。那天輪到我們組值日了，我照例背著書包要走。一個叫寶寶的小朋友攔住我說，我從沒聽說有對灰塵過敏的，分明是你偷懶不想打掃衛(wèi)生，他的話一下子激怒了我，我仗著比他大了一歲，一拳頭就揮了過去。寶寶應聲倒地，但隨之我也蹲了下去，因為寶寶手里拿的笤帚上的灰塵刺激了我，我的胸部憋悶得厲害。

為此，班主任讓父親把我領回家，我重新被關進屋里，又過上了孤獨的生活。大概因為上學，我這段時間沒有欺負青蛇的原因吧，這次，它們見了我竟沒有躲避，而是慢慢地向我爬來，試著靠近我。我流著淚抱起了一條蛇，我想，也許只有它們能夠理解和寬容我，因為幾年的禁閉生活使我還沒學會如何與人相處，受了委屈我不知如何宣泄，只會用拳頭來解決。

青蛇不怕匕首，青蛇舍命救過我

但誰能原諒一個小女孩有暴力傾向呢？恐怕只有這兩條蛇了。而我與兩條蛇關系的進一步改善是在一個漆黑的夜晚。那晚，父母都值夜班了，留我一人在家。因為以前也有我一人在家的經歷，所以我并沒感到害怕。但這晚真的出事了，我迷迷糊糊睡得正香時，突然聽到有打斗的聲音。我慌忙打開燈來看，赫然發(fā)現屋里竟多了一個陌生人!原來這個陌生人是小偷，不知他用什么方式打開了我家的門要進屋偷東西時，卻被嗅覺靈敏的兩條青蛇給“發(fā)現”了。

我嚇得尖叫，我的尖叫聲使小偷面露兇光，他拿了一把匕首惡狠狠地向我撲來。在這危險時刻，只見一條青蛇立即伸長身子從下到上纏住了小偷，他氣急敗壞，拿出匕首狠狠向一條青蛇刺去，青蛇中了幾刀，但它仍死死纏住小偷不放。另一條青蛇則在他腿上狠狠地咬了一口，趁小偷愣神時，我慌忙說：這是兩條有毒的蛇，你趕緊去醫(yī)院治療吧，要不，你就會沒命的。

我的話嚇住了小偷，他慌忙逃竄。

我查看青蛇身上的傷勢，它則在我懷里安靜地躺著，乖得像一個剛出生的小蛇。我邊為它包扎邊想：什么時候，我也能像它們一樣安靜呢？但我仍沒學會安靜，因為剛被父親送回學校的我又和別人打架了。那位女孩被我揍得鼻血直流，緣由是她說我是蛇精，常年和蛇在一塊玩的女孩會有什么好呢？我不能容忍她侮辱我的蛇，所以我向她揮起了拳頭。而這樣付出的代價就是我被學校開除，再沒任何學校愿意收留我了。

這個時候的父親反倒冷靜下來，他思索一番對我說，你這樣做，是敗壞了兩條蛇的名聲，如果你想讓兩條蛇被人喜愛和接納，你就表現好一點，這樣才能給兩條蛇爭光呢。父親說的話打動了我，因為我不想讓人戴了有色眼鏡看兩條青蛇，它們于我，不僅僅是救命恩蛇，更是我孤獨歲月里的光芒和僅有的美好的見證。有誰能像它們那樣對我忠心耿耿，容忍我的壞脾氣，在緊要關頭冒著死亡的危險救我？只有兩條青蛇能做到。而它們又是那樣的溫和善良，是我的乖戾讓它們在人們心目中的形象蒙上了灰塵。我要為它們“平反”。

我開始成了安靜的女孩，捧著那些識字書認真地看，一筆一畫地學習寫字。閑暇的時候，父母輪流教我。父母為我的轉變欣慰，他們哪里知道我的轉變是為蛇正名呢？正是因為我與兩條青蛇感情太深，所以我咬牙堅持了下來，這一堅持就是四年，而我的學習成果也相當不錯。

父親把我寫的有關青蛇的文章拿給一個中學的校長看。校長被我的文采打動，他們收留了我。于是，我成了他們學校初一的插班生。這個時候的兩條青蛇，已經長得很長很長了，而我的病因為長年吃它們孵出的小蛇的肉，竟奇跡般地好了。每次從學?；貋?，它們都搖頭擺尾地迎接我，甚至在吃飯時，它們還調皮地蹭到桌子上與我爭飯吃。它們從我的兒童時期陪伴到我的少年，見證了我的“蛻變”。升入高二那年，我已成了一個亭亭玉立，有著安靜面龐和美好容顏的女孩了。

可一些情愫卻在我心底發(fā)芽，我愛上了一個英俊的男孩。而那名男孩讀了我寫給他的情書后竟把那封信貼在了班里后面的黑板上。為此，我遭到了更多的嘲笑和更大的打擊，心理極度脆弱的我趁父母不在家時，割了腕。

是兩條青蛇救了我，它們聞到血腥后焦急不已，爭先恐后地爬出了家門，見了一個鄰居后就迅速盤成一團后又焦急地伸展開來。青蛇的異常表現讓鄰居產生了疑惑。于是，他匆忙跟兩條蛇去了我家。我就這樣得救了。

當然，這些事是我手上的傷痕痊愈后，鄰居告訴我的。他還說，綿綿，你如果這樣去了，你連兩條蛇都對不起啊。要知道，自從你住院后，它們都不吃不喝的。聽了鄰居的話，我猛然清醒了，我不能死，我死了，誰來照顧我的蛇呢？再說，即使沒有男孩愛我，不是還有兩條蛇一直對我忠心耿耿，不離不棄嗎？

十六年的光陰有青蛇陪伴，它們永遠活在我的記憶里

我活了過來，而且活得姿態(tài)張揚，因為我已明白，這個世界有很多痛苦，但更有很多美好。我們要為那些值得我們留戀的人或物而活。

時間就這樣一天天流逝，升入大學第二年，那兩條青蛇已經很老了，但它們仍很安靜，見了我仍會吃力地搖頭擺尾。父親卻說，怕是兩條蛇活不多長時間了，你看它們連尾巴都翹不起來了呢。父親的話使我很擔心兩條青蛇的命運，為此，我上課老走神。那個與我相戀有兩個月的男友聽我說出心思后，緊緊地把我摟在懷里，他說，綿綿，我會好好愛你，因為你連小動物都這么熱愛，你該是一個多么有愛心的女子啊。

當那天從父親的電話里得知兩條青蛇病危的消息后，我與男友連夜趕回了家。而那兩條蛇似乎專門在等著我，當我把它們抱在懷里時，它們就安詳地閉上了小眼睛。我哭得不能自已。它們從我五歲那年就開始陪伴我，整整陪我走過了十六年的光陰，我對它們的感情怎是哭可以表達出來的呢？

可它們還是去了，留給我的是無盡的思念，我這才明白，光陰留不住人和動物的生命，但它能留住人和動物的感情。而它們，就如某些情感，永遠地留在了我的記憶里。

（李慧摘自《新青年》圖/陳明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