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為裳

小衰神不留口德

進(jìn)入冬天，羅袖就像一只大白熊。每天裹著件厚厚的波司登羽絨服貓著腰游走在校園里。直到那天，羅袖在水房遇到馬鹿。

羅袖拎著四只暖水瓶穿著寬大的羽絨服去水房打水時，馬鹿跟帥哥隋一唐站在跟羅袖隔著兩個人的前排。羅袖很想叫馬鹿一聲，讓他幫忙把暖水瓶打滿。馬鹿略帶磁性的聲音卻準(zhǔn)確無誤地降落到羅袖的耳朵里：不都說工科的女生長得都像女科學(xué)家嗎，怎么咱們藝術(shù)系的女生也都像出土文物似的！就那個羅啥的，那啥頭型啊，明顯就是一包菜嘛！

羅袖拎著四只暖水瓶像只斗雞一樣站在馬鹿身旁，右腿伸出去一點(diǎn)，抖抖的，馬鹿正說得唾沫橫飛，他轉(zhuǎn)過身去，隋一唐沖他壞笑，然后長長的胳膊繞過馬鹿接下羅袖手里的暖水瓶。

打好給502送去！羅袖說完轉(zhuǎn)身就走。她聽到身后馬鹿那瘦猴該死不死還在說：你不視覺系嗎，非美女不幫，怎么今天成了活雷鋒？

羅袖大步走到隊伍邊上，眼睛圓得像張飛。馬鹿，有種你給我們看看你的雄激素。馬鹿完全沒想到羅袖會殺個回馬槍，嘴一咧，拎著兩只隋一唐遞過來的暖水瓶就想腳底抹油溜之大吉，卻不想水房那么多只腳帶進(jìn)來的雪沫子和熱水，正打造著滑冰場的效果。

結(jié)果很杯具，馬鹿在眾多人的注視下，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

馬鹿這樣在眾人面前摔倒不是第一次。他有個很拉風(fēng)的外號：小衰神。

不會融化的夏天

馬鹿第一次在羅袖面前摔跤是校車接新生回來。

馬鹿是學(xué)生會生活部的，負(fù)責(zé)安置新生。車門剛開，馬鹿一腳踏下去來了個“狗搶屎”。車上的女生驚聲尖叫，男生不屑地笑了。羅袖提著皮箱第一個走下車門，把手伸給馬鹿，馬鹿卻齜牙咧嘴地不起來：好像……骨折了。

人高馬大的隋一唐站在他面前：衰兒，如果這就骨折，你肯定這四年都得在醫(yī)院里住著。隋一唐手一搭，馬鹿站了起來。

羅袖很快又出現(xiàn)在馬鹿面前：聽說只有你有權(quán)調(diào)床鋪？我要住下鋪。我恐高！

馬鹿說：大姐，恐高？那也得有個高你才恐?。《紦Q，我不用干別的了！

羅袖扔下一句話：那好，你不管，我自己處理。

處理的結(jié)果就是羅袖私自把行李拿到下鋪，下鋪的女生偏也是個愛住下鋪的懶妞，也是被慣壞了的嬌小姐，官司打到馬鹿那兒。羅袖往生活部的辦公室里張望，心想：如果是隋一唐出來調(diào)節(jié)，自己就做淑女范兒讓步。

只可惜，隋一唐并沒出現(xiàn)。羅袖也沒讓步。馬鹿把羅袖的下鋪調(diào)到了別的寢室，羅袖住了下鋪。

彼時的羅袖，長得真是不好看。花苞頭，小臉，大眼睛，雀斑，牛仔褲配白T恤，一雙舊舊的波鞋。走路帶風(fēng)。

羅袖不愛搭理每日忙忙碌碌的馬鹿，她偷偷喜歡著隋一唐。

某一天，馬鹿把羅袖叫出寢室，他說：跟你說件事，隋一唐要追你，你別答應(yīng)。他是想跟人打賭……

羅袖的眼皮垂著，瞅著腳面，半晌問：你覺得你是好人嗎？

說完手插在口袋里轉(zhuǎn)身離開。才走幾步，聽到“咚“的一聲，轉(zhuǎn)頭一看，馬鹿被一寢室向外開的門撞上，正捂著鼻子跳腳。

那個九月，夏天的小尾巴如此冰冷。羅袖本該去更好的學(xué)校，她的理想是一所全國知名的美院，而不是這所二流的理工學(xué)院。

在高考前，父親意外車禍，那是個不能融化的夏天，羅袖的心里結(jié)滿了堅冰。

一只白貓的自閉癥

羅袖氣急敗壞地空手回到寢室，寢室里幾個姑娘正手執(zhí)方便面袋子眼巴巴地等著她的熱水。羅袖聳了聳肩說：以后，誰漂亮誰去打水。說完，一頭倒在床上。

羅袖起身掏出素寫本，刷刷刷地畫了起來。紙上已經(jīng)長出一只菜頭娃娃，一片碧綠的卷心菜葉下是一張可愛的小卡通圓臉……

有敲門聲，羅袖知道是有人送暖水瓶來了。

羅袖跑出去，隋一唐沖羅袖笑，他說：那個，這周末有空看話劇嗎？

羅袖咽了咽唾沫，說：好的！

那一晚，羅袖都在圖書館的電腦上搜集時尚訊息。

馬鹿走過來，坐在她身邊，他說：我提醒你的話你還記得嗎？

羅袖說：我只記得你說我像只苞菜。哦，對了，我畫了張漫畫，是這樣的苞菜娃娃吧，拿去避邪吧！說完站起來轉(zhuǎn)身就走。

羅袖出現(xiàn)在隋一唐面前時，隋一唐有點(diǎn)驚著了?；ò^變成了長卷發(fā)，那是羅袖花了半個月的生活費(fèi)接的。戴了美瞳，穿了白底碎花棉質(zhì)背心裙，下面是彩襪和粉色小羊皮靴。羅袖沖隋一唐打招呼時，隋一唐足足有兩分鐘才反應(yīng)過來這芭比一樣的女孩是羅袖。

避風(fēng)塘的冰淇淋很好吃，羅袖吃得很慢。隋一唐湊到她身邊，坐下，伸手撫去她唇上的冰淇淋。羅袖伸手擋住那唇，她問隋一唐：你改變主意了嗎？

隋一唐問：什么？羅袖看到他的手有些抖，西瓜汁灑了一點(diǎn)。她說：我是只有自閉癥的白貓，你們都想知道這只白貓會不會被愛情撞暈是吧？

羅袖掏出一只舊的摩托羅拉手機(jī)，放出聲音來，那是幾個男生在議論系里的女生，隋一唐說：那羅袖太像菜頭了，我外婆最愛吃的那種圓白菜……男生們都笑了……

隋一唐接過手機(jī)按掉聲音，他說：馬鹿那衰神，哪里有他哪里亂套！

兩個人都是月亮光也很足了

那支手機(jī)是快遞寄給羅袖的，在羅袖跟隋一唐約會的前一晚。羅袖知道一定是馬鹿，她突然明白那天在水房，馬鹿很可能故意說那些話刺激羅袖的，因為他知道隋一唐要出擊了。

馬鹿為自己做這么多事是為什么呢？撥云見日一般，羅袖的心里突然亮堂了起來。他喜歡她。

羅袖找遍了整個校園也沒找到馬鹿。隋一唐告訴羅袖馬鹿在一家醫(yī)院。羅袖套上自己的白色羽絨服，跑到病房時，馬鹿正在吃一只橙子。他瘦，卻一臉陽光，他說：送你一個禮物。好看的包裝紙打開，里面居然是按照羅袖紙上畫的做的菜頭娃娃。羅袖的眼淚一下涌了出來：你怎么了？

我叫小衰神嘛，真的很衰，這么大個子走路都會摔倒。你的菜頭娃娃很多人喜歡，我還想開廠多賺點(diǎn)錢，沒準(zhǔn)再開間漫畫公司，你畫，我經(jīng)銷！

醫(yī)生說他得的很可能是罕見的漸凍人，是運(yùn)動神經(jīng)元引起的一種疾病。羅袖沒聽懂，只是知道，他身上的感覺會一點(diǎn)點(diǎn)離他而去，然后走向死亡。羅袖咬了咬唇，她在心里說：那好吧，我們要把幸福走完。

羅袖心酸，她說：那誰，你聽好了，我沒想來這里上大學(xué)，結(jié)果我來了。我沒想在大學(xué)里談戀愛，結(jié)果你招惹我了。所以，你要對我負(fù)責(zé)。

馬鹿手捂臉說：你饒了我吧！羅袖破涕為笑，說：你才像菜頭娃娃。其實，我的需要也不多，一杯清水，一條面包，一句我愛你！不過，如果還可以選擇多一點(diǎn)的話，我希望水是你斟的，面包是你給的，“我愛你”是你親口說的。

他的唇第一次落到她的面頰上，那些淚苦澀又甜蜜。

醫(yī)生闖進(jìn)來，說：喲，閑人免進(jìn)??！羅袖紅著臉站起來。醫(yī)生揚(yáng)了揚(yáng)手里的片子，說：小伙子，趕緊出院！

?。苛_袖呆住了，連住院的價值都沒有了嗎？淚又涌了出來。醫(yī)生趕緊說：待會兒再哭，好事，你只是有些缺鈣再加上運(yùn)動得少，小腦不發(fā)達(dá)……

羅袖還是哭，卻已是破涕為笑。

一年后，菜頭娃娃上市。兩款，一款女娃，小餅?zāi)?，滿臉雀斑。另一款男娃，外號小衰神，沒有平衡感，一碰就倒。

（云水謠摘自《花刊》2011年第3期圖/周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