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慶森 趙惠民
皇帝唯我獨尊,也唯我獨貪?!拔铱梢悦皂樆蛘呙徽圆豁樀刎?,你們可不行;我給了你們俸祿,你們還想多占,分我的羹,那我就得收拾你們?!钡?,皇帝并不能隨心所欲地懲治腐敗,他得考慮到方方面面,面對一個貪官,收拾不收拾,什么時候收拾,收拾到什么程度,那是頗費心思的。
對皇帝來說,反腐敗是一把雙刃劍,它可以將腐敗分子刺倒,也有可能劃傷自己的手。鞏固政權(quán)是頭等大事,自己坐的江山穩(wěn)不穩(wěn),是需要考慮的首要問題。常常碰到一些通天大案,你如要查個底朝天,恐怕衙門里就無好人了,于是劃個界限,多少兩銀子以下不予追究,或者劃個時間段,既往不咎了,再或者官職多少級以上都免了。這很無奈,皇帝時時考慮的是如何坐穩(wěn)江山。
乾隆四十六年,甘肅發(fā)生一起冒領(lǐng)賑災(zāi)錢糧的貪污大案。甘肅藩司王為稟與蘭州知府蔣金迪,勾結(jié)舞弊。不管有災(zāi)無災(zāi),受災(zāi)州縣之輕重,一律按下面送銀子多少而定補貼高低。各州縣冒領(lǐng)賑濟銀兩,層層分肥,全省官場上下舞弊,弄得烏煙瘴氣。乾隆狠狠治了一把,光處斬的就一百多人。此案還沒收拾干凈,又揭發(fā)出山東巡撫貪縱大案,此案更是通天,如果深挖下去,差不多全山東的官員都將被卷進來。領(lǐng)旨查處此案的正是對圣旨心領(lǐng)神會的和珅。這位和大人走到半路,就接到秘諭:“朕不忍心似甘肅省再興大獄?!痹捳f得好聽,實質(zhì)是怕打擊面太大,政權(quán)不穩(wěn)定,關(guān)系“國體”和“圣君的顏面”,于是和大人打道回府,山東的官員聞訊松了一大口氣。
皇帝治貪,以政治為標準,當然也就是以人畫線,自己人不能動,這是一條底線。1948年,蔣經(jīng)國到上?!按蚶匣ⅰ?,真敢摸“老虎”屁股,把上海大亨杜月笙的兒子杜維屏、自己的表兄孔令侃都抓了起來。這下觸到了蔣介石的底線。此時平津戰(zhàn)役打得正緊,身在北平的老蔣跟傅作義稍作交待,即飛往上海,一下飛機就訓斥小蔣:“你在上海怎么搞的,都搞到自己家里來了!”趕緊放人。大“老虎”一放,小“老虎”也關(guān)不住了。“老虎”一出籠,鬧得更兇,三個月轟轟烈烈的“打老虎”以失敗告終。自己人不能動,自己圈子里的人也不能動,忠誠是第一位的,對不聽招呼的,那就毫不客氣了,格殺勿論。只要忠誠,能不能、廉不廉,都在其次;只要利益相關(guān),就是貪得滿世界都知道,也可網(wǎng)開一面。為了政治需要,有時還要使用沒才的、無能的、不廉的。封建皇帝對腐敗的打擊是有選擇的,與其說是反貪,不如說是作為控制其下屬的一種手段,大多數(shù)官員都有不同程度的貪污行為,所以敬畏他。
在腐敗這一點上,皇帝與貪官氣味相投。大多數(shù)官員當官是為了發(fā)財,這種欲望恰好是君臣關(guān)系得以“和諧”的前提。那么,皇帝要治貪必須把握分寸。不可不塞,因為臣子貪欲也侵害皇帝的利益;不可盡塞,因為“塞則沮天下之望”,臣下一點積極性也沒有了。這一點,皇帝看得很清楚,請聽宋太宗和宰相呂蒙正的一段對話:“上聞汴水運卒有私貨者。謂侍臣曰:‘幸門如鼠穴,何可塞之?但去其尤者可矣!籬工楫師,茍有少販鬻者,但無妨公,不必追問。冀官物之人,無至損折可矣。呂蒙正曰:‘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小人情偽,在君子豈不知,若以大度兼容,則萬事兼得。曹參不擾獄事者,以其兼受善惡,窮之,則必奸匿無所容,故慎勿擾也。”
“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噬喜⒉辉敢夤賵錾先缫惶肚逅?,官場清澈如水,不利于皇上統(tǒng)治。因此,他要把水攪渾?;实鄣倪x擇性反貪,也是其統(tǒng)治的一種手段。統(tǒng)治者在處理貪官污吏案子時并不是因為貪贓枉法的事實本身,或者是在政治上排斥異己,或者是貪得太不像話,不嚴懲不足以平民憤,為求安定,殺一儆百。一般說來,當腐敗局面不可收拾,官吏的貪污行為引起公憤,以致百姓騷動,造成統(tǒng)治不穩(wěn)時,皇帝才會不惜采取懲處手段,對貪官出以重拳,希圖起到警示作用。雖然因人而異,因時而異,但基本原則都是一個,于我有利與否。這樣的話,皇帝的選擇性反貪,不但不能治貪,反而使腐敗現(xiàn)象愈來愈烈。
【原載2011年8月5日《新華每日電訊·草地》標題有改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