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一江

近日，一本《特別狠心特別愛》上市，立刻引起家長和媒體的關注。2010年9月，本刊特約記者采訪了該書作者——猶太后裔沙拉·伊麥斯。她講述了自己作為單親媽媽教育三個孩子的故事：沙拉擁有中國國籍，同時擁有以色列的永久居住權。10多年前，沙拉帶著三個孩子移民到以色列時，她發(fā)現(xiàn)自己的孩子缺乏自立精神和家庭責任感，沙拉決定對孩子狠心和冷酷，用猶太人的方法：孩子按勞付酬，開銷自己埋單。將兩個兒子培養(yǎng)成千萬富翁——

向猶太人學習

今年58歲的沙拉是個土生土長的上海人。他的父親是二戰(zhàn)時逃亡到上海的猶太人，與中國姑娘結(jié)婚后生下了沙拉。

1992年，沙拉第三次婚姻失敗。那年，她的大兒子以華14歲，二兒子杰瑞12歲，小女兒美美只有2歲。沙拉決定放棄每月可得到猶太人協(xié)會的1680港元的補貼移民以色列。當時中國與以色列正式建交，作為猶太人遺孤，當局獲準了沙拉的要求?？赡菚r以色列正籠罩在硝煙之中，朋友聽說紛紛勸阻。沙拉卻認為，沒有丈夫，家里就缺少陽剛，這種不完整的家庭不利于兒子成長。戰(zhàn)爭會讓兒子變得勇敢頑強。沙拉要用戰(zhàn)火把兒子磨礪成血性男兒。

5月，42歲的沙拉孤身從上海來到以色列海法。不懂希伯來語和英語，跟當?shù)厝藷o法交流，她只好在一家臺灣中餐館端盤子洗碗，一邊學希伯來語和英語。

1993年5月，沙拉為三個兒女辦理了移民手續(xù)，移民局把他們一家安排到邊陲小鎮(zhèn)謝莫納鎮(zhèn)，母子四人終于團聚了。謝莫納是經(jīng)濟欠發(fā)達小鎮(zhèn)，沙拉一家雖然享有政府的生活救濟金，仍然缺食少衣，她只好經(jīng)常去垃圾桶撿面包。困境中的沙拉萌生了一個想法：做上海春卷賣！

沙拉在海法中餐館打工時，知道以色列人喜食清淡食物，她將包心菜、洋蔥和豆芽剁碎，放入胡椒粉，用糖調(diào)好色，包成卷，下鍋油炸，做出的春卷又酥又脆。沙拉把炸好的春卷分別送給左鄰右居品嘗，結(jié)果很受歡迎。第二天，沙拉在樓下的路邊擺攤賣春卷，一個謝克爾(相當于兩元人民幣)一個，一天能賣上十來個，雖收入微薄，但畢竟有了收入。

沙拉生在中國，長在中國，有著中國人的思維方式，也像所有中國媽媽那樣任勞任怨，不論多么忙多么累都不讓孩子做家務，而是叮囑他們好好學習。一天晚上，以華和杰瑞吃完飯學習去了，她收拾完鍋碗瓢盆，接著做春卷。

“以華，你已經(jīng)15歲了，怎么能坐著一動不動，廢物似的看著媽媽在忙碌呢？”來串門的隔壁大嬸心直口快地說。沙拉驚詫地望著鄰居。怎么能這么說孩子呢？太傷孩子的自尊了。

暑期時，杰瑞想買一輛舊自行車，沙拉答應了。隔壁大嬸的14歲兒子知道后，主動找上門來。沙拉很是感激。傍晚，那孩子推來一輛半新的自行車，讓沙拉付150謝克爾。幾天后，杰瑞告訴母親，自行車的賣主是100謝克爾賣給隔壁男孩的。沙拉聽后特別惱火，那孩子怎么能賺我們的錢呢？50謝克爾對沙拉來說意味著要風里來雨里去地賣幾天春卷！

如果說這件事叫沙拉生氣，那么接下來發(fā)生的事情卻深深地觸動了她。沙拉想買一盤希伯來語教學磁帶，可是那磁帶只有機場有售，機場很遠。沙拉請鄰家的孩子幫忙復制一盤。第二天，鄰家孩子把復制好的磁帶送來了。當沙拉連聲稱謝時，他把手伸了出來，跟她要25謝克爾。沙拉有點兒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買盤原版磁帶附教材才要15謝克爾！

沙拉很生氣，她清楚買盤空白帶只要4謝克爾?？赡呛⒆訁s理直氣壯：“空白帶花多少錢跟你有什么關系？我買磁帶要坐車吧，車費呢？我回來要坐車吧，我復制磁帶需要時間吧，工錢呢？復制時我的錄音機會磨損吧，損耗費呢？我總共要你25謝克爾，多嗎？”沙拉說：“你不過是去你父親的店里買盤空白帶給我錄一下，是幫忙啊?！蹦呛⒆诱f：“我跟你是親人嗎？不是。是朋友嗎？不是！我為什么要幫你忙？”沙拉有點答不上來：“可是，我們認識，我們是鄰居……”那孩子反駁道：“認識有什么用？我家隔壁就是銀行，銀行給我錢么？” 突然，沙拉恭恭敬敬地把錢給了孩子，對他說：“謝謝！你給我上了一課，我不僅要學好希伯來語，而且還要把我的孩子培養(yǎng)成富翁。我要做富翁的母親！”

以色列是一個不提倡無償奉獻的國度，在這個國家，人與人的關系相對理性。那孩子讓沙拉明白了，有償服務不僅是對他人勞動付出的一種尊重，也對培養(yǎng)孩子的賺錢能力和責任意識有益，因為賺別人錢時，就得對別人負責。

全家賺錢總動員

在以色列，有償服務是對他人勞動付出的一種尊重，而在猶太家庭，男孩13歲，女孩12歲就算長大成人了，父母就把他們當成人來對待了，許多消費都要他們自己承擔。猶太人認為，光有學問是不能生存的，還要學會賺錢。她要做猶太媽媽，并決定在家里采取“有償機制”，給他們徹底斷奶，讓他們?nèi)ベ嶅X。

一天，沙拉把以華和杰瑞叫到客廳，滿臉凝重地說：“孩子們，為生存下去，我們一家人要齊心協(xié)力地賺錢，做好春卷生意。一個春卷的成本是0.3謝克爾，你們做一個春卷提成10%，賣一個春卷提成20%?！边@是沙拉跟猶太人學的，不論雇傭誰，即便是自己的孩子也要事先講好報酬。

隨即，沙拉把積累的賣春卷的經(jīng)驗傳授給了兩個孩子。那天吃完早飯后，兩個孩子背著書包，拎著裝有春卷的籃子，跟著沙拉走出家門。溺愛孩子是母親的天性，沙拉一路上也是矛盾重重，這樣逼孩子賣春卷是不是太殘忍，太冷酷？

街道兩旁的店鋪大多沒有開門，僅幾家小超市在營業(yè)。沙拉在街角駐足，看著以華和杰瑞兜售春卷。兩個孩子站在路邊，望著來來往往的車輛和寥寥無幾、步履匆匆的行人，想叫賣，可是嘴巴說什么也張不開。

沙拉很想將他們手中的籃子奪下來，讓他們?nèi)ド蠈W。她突然想起上海人常說的一句話：“有婆就把婆來依，沒有婆就靠自己爬?！碑敽⒆記]人可依靠時，他就得依靠自己。賣春卷對孩子來說可以學會跟人打交道，還有助于他們走進社會。如果再回到原來的軌道，沒準真會像隔壁大嬸說的那樣成為廢物。她狠下心掉頭回家。

從此，杰瑞和以華每天早晨6點鐘離家，到鎮(zhèn)中心賣完春卷上學。為培養(yǎng)孩子的責任意識，沙拉規(guī)定賣不完的春卷不能自己吃，或者隨便送人，要拿回家；賣丟一個春卷要賠1謝克爾。每天晚上，沙拉都把賣春卷的提成給以華和杰瑞，做到賬不過夜。當以華和杰瑞手里有錢后，沙拉就把他們當成大人了，要求他們個人開銷自理，在家吃住都要交費。

為了磨煉孩子，沙拉還讓以華和杰瑞晚上去鎮(zhèn)中心的酒吧推銷春卷。在酒吧，以華和杰瑞有機會就跟喝酒的顧客聊天，他們的希伯來語口語大有長進，這也讓他們知道了賺錢的艱辛，懂得了節(jié)儉。賣春卷還讓他們能接觸到形形色色的以色列人，同時也讓他們對賺錢產(chǎn)生了興趣，有了經(jīng)商意識，學會了捕捉商機。

一天，杰瑞對沙拉說：“媽媽，在酒吧喝酒的老年人可能更喜歡吃辣的，你能不能給我做20個辣味春卷？”“好??！杰瑞，你真有頭腦！”沙拉鼓勵道。杰瑞不僅賣春卷，還知道琢磨顧客需求了，沙拉很高興。果真，辣味春卷在酒吧里大受歡迎。有了這個經(jīng)驗，沙拉和孩子又推出了甜味春卷、咸味春卷和豆沙春卷等產(chǎn)品，品種多了，價錢也跟著上去了，由1個謝克爾漲到2個謝克爾。

春卷的銷售量是上去了，可是要一個個包，一個個地炸，沙拉和孩子們忙得睡覺時間都被擠占了。一次，有人訂500個春卷，他們忙到凌晨3點鐘炸完那批春卷，兩個兒子穿著衣服就睡著了。沙拉心疼地坐在他們旁邊，默默地看著熟睡的兩個兒子抹眼淚。

幾個月后，以華和杰瑞結(jié)束了烏爾潘的希伯來語學習，進入了中學。猶太人認為，做買賣是需要創(chuàng)意的。上中學后，杰瑞想，如果學校的七八百學生中有10%的人買春卷吃的話，就能賣掉七八十個?？墒?，像在鎮(zhèn)中心那樣挨門挨戶推銷肯定不行。他課間在學校附近轉(zhuǎn)悠了兩天，發(fā)現(xiàn)每天上午10點30分吃課間餐時，許多同學都到學校旁的食雜店買零食。

那家店主是一個30多歲極其精明的猶太人，一個卻是稚氣未退的中國少年。杰瑞壯著膽子和這個工于心計商人談生意。沒想到，生意居然談成了。不過，店主的條件較為苛刻——每個春卷按0.8謝克爾交店主代賣，賣不掉的退給杰瑞。按此折扣杰瑞個人已沒錢可賺，可是家里卻有錢賺了，還是值得欣慰的。

杰瑞春卷生意風生水起，性格相對內(nèi)向的哥哥以華則另辟蹊徑，他在學校舉辦了“帶你走進中國”的講座，聽講座的同學可以免費品嘗春卷，不過聽講座要購買入場券。以華的講座受到同學們的歡迎，帶到學校的春卷也脫銷了。

在節(jié)假日，杰瑞沒事就往謝莫納鎮(zhèn)的“沙克”(類似中國的農(nóng)貿(mào)市場)跑。不久，他就發(fā)現(xiàn)了利潤豐厚的商機——中國的風油精、檀香扇、真絲手絹在謝莫納鎮(zhèn)很受歡迎。杰瑞興奮極了，他把賣春卷賺的錢寄到上海，托親朋好友幫忙采購風油精等商品寄到以色列。隨后，杰瑞背著那些來自中國的小商品徑直去“沙克”練攤。傍晚6點鐘，杰瑞收起了攤，跑去給菜農(nóng)搬卸菜蔬，不僅一小時可賺5謝克爾，還能得到碰傷、摔壞的蔬菜，這樣一來，家里就可以幾天不買菜了。

在經(jīng)商方面，以華明顯弱于杰瑞。沙拉認為手指有長有短，各有優(yōu)勢。漸漸沙拉負責采購，以華負責做春卷，杰瑞負責賣，一家三口各有分工，一起努力，沙拉家的“GDP”不斷增長，從每月幾百謝克爾升到幾千謝克爾。

二把鑰匙的成就

沙拉的規(guī)定，不論誰給家里帶來經(jīng)濟效益都有10%的提成。以華讀書成績很好，學以色列移民法時，發(fā)現(xiàn)家里有一筆移民安置費媽媽沒有領。沙拉將信將疑地跑去移民局咨詢，果真沒錯。她從移民局領回1.2萬謝克爾安置費。這樣，以華得到了1200謝克爾。以華賺了第一筆大錢，給媽媽、弟弟和妹妹都買了禮物。

1994年8月，沙拉在謝莫納開了個小小的中餐廳，餐館主要以送外賣為主。 以華選擇在自家餐廳打工，杰瑞選擇單干。讓沙拉欣慰的是，家里實行有償機制、開銷自理之后，以華和杰瑞爭著為家里支付水電費和電話費。見家里什么東西用完了，都會悄悄地買回來。他們說，能為母親分憂，能分擔家里的經(jīng)濟開銷，覺得自己不再是鄰居說的廢物了，心里產(chǎn)生了一種自豪感。

1995年6月，成績優(yōu)異的以華考上了以色列著名的高校特拉維夫大學商學院。特拉維夫是以色列最大的城市、經(jīng)濟文化的中心。沙拉想到了“孟母三遷”的故事，不如趁以華去上學的時機，舉家遷往那里，這樣不僅全家團聚，杰瑞和美美還能接觸最優(yōu)秀的猶太人，讓他們?nèi)谌胍陨械闹髁魃鐣?/p>

于是，沙拉賣掉了生意不錯的中餐館，舉家遷往了特拉維夫。上大學后，以華全要靠自己打工來賺錢。而在特拉維夫，沙拉在阿拉伯人開的一家魚餐館工作，月薪1000美元。而杰瑞為了籌集回上海上大學的費用，到一家面包房打工。不滿15歲的杰瑞每天要工作近20個小時，只睡三四個小時。一個月這樣辛苦，杰瑞大約能掙4200謝克爾，比母親沙拉的工資還要高！

1996年，杰瑞如愿以償?shù)鼗氐街袊?，進入上海一所高校讀書。其間，他經(jīng)常往返以色列和中國，把中國商品販運到以色列，再把以色列的商品販運到中國。以色列的鉆石聞名世界，杰瑞省吃儉用，攢錢從以色列購買鉆石，帶到中國賣。不到一年，他在上海珠寶圈就出了名，幾乎所有人都知道有個叫杰瑞的“小猶太”。

一天，回上?？赐麅鹤拥纳忱拥浇苋鸬睦蠋煷騺淼碾娫?。老師說，杰瑞學習非常努力，可是他總在校園里做買賣，這怎么行呢？如果她家經(jīng)濟困難，可以申請助學貸款。沙拉回答說：“我家不困難，可是杰瑞的學費我是不承擔的。他自己不付學費，就沒有讀書的動力……”聽到這樣的話，老師驚訝地半天說不出話，他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家長！

以華和杰瑞以優(yōu)異的成績大學畢業(yè)后，按以色列法律，先后進入以色列軍隊服役。以華2001年結(jié)束兵役后，憑著優(yōu)秀的素質(zhì)和中文能力，進入以色列的一家跨國公司，成了公司駐中國香港的負責人。而杰瑞服役3年后，成為一個成功的鉆石商人。

雖然沙拉已經(jīng)衣食無憂，隨著女兒美美漸漸長大，沙拉也一樣讓美美去打工，自己承擔學費和生活費。2006年10月，女兒美美特意從以色列飛回中國，跟媽媽過她的16歲生日。回以色列前，沙拉和女兒去機場的餐廳用餐。女兒點了一杯橘汁，沙拉生氣地說：“你渴的話可以喝免費提供的茶水，沒必要喝18元一杯的橘汁！” 女兒感到委屈，自己不遠萬里來跟媽媽過生日，媽媽連杯橘汁都舍不得給自己喝。

沙拉望著女兒登機的背影，她深深自責，但又想，作為母親一味滿足女兒的需求，那就會把她培養(yǎng)成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飯桶。沙拉流著淚回到家，躺在床上不能入寐。不過，讓沙拉欣慰是，幾天后，女兒從以色列打來電話向她道歉，并希望成為兩個哥哥那樣出色的人。

如今，沙拉和兩個兒子都事業(yè)有成，女兒美美也從以色列的外交學校畢業(yè)，沙拉希望她以后能成為一名出色的外交官?？粗齻€子女，沙拉由衷開心，因為他們是她一生中的驕傲！

編輯/楊曉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