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搖

上期回顧：玄天教掌門方中圖的孫女方小染七歲時，知府上門為其子求親。為拒絕這門親事，在多方斡旋胡鬧想盡各種辦法無果之后，方小染劫持了一名少年冒充自己的相公。方中圖順?biāo)浦蹖⑺袨榱藢O女的童養(yǎng)夫……

第二章 花癡遇到桃花

因為爺爺?shù)摹昂[”，方小染狠狠發(fā)了幾天的脾氣，甚至到父母的靈位前哭了一場。爺爺卻是空前的固執(zhí)，絲毫不為所動。不但拒不收回成命，還將“方曉朗正式成為方小染的童養(yǎng)夫”一事在全教集會時正式宣布，并迅速傳至江湖，有幾個好事的友教甚至送來了賀禮。

方小染被爺爺?shù)碾x奇舉動攪得亂了方寸。她七歲的蘿莉心感受到了莫大的羞恥。求人不如求已！只要把那小子趕出玄天教，就萬事大吉了！

于是方小染氣勢洶洶地去找那小子。

“喂！小子！”叉著腰，兇巴巴地吼道。

站在院子里發(fā)呆的少年微微側(cè)身，俊美的五官，玉白的肌膚，淺淡的唇色，眸色中帶了不及掩飾的憂傷，帶了蒙蒙水汽般落在她的臉上。

方小染只覺得仿佛剎那間被煙雨包圍，不由得怔了一下。

因為身高足足高出她一大截，看著她時低垂了眼簾，長長的睫半覆了墨色眸子，眸色氤氳。玄天教的素袍布衣穿在身上，也掩不住骨子里透出的優(yōu)雅氣質(zhì)。

方小染的囂張氣焰莫名地就被澆滅了。

剛剛她無禮的態(tài)度并沒有激怒他。畢竟這些日子她總圍著他打轉(zhuǎn)，二人也頗為熟悉了。他非但沒有生氣，反而因為看到她跑過來，眼中閃動著愉悅的神情。

方小染無端地內(nèi)疚起來。自己好像是個要趕人出站的惡人啊。原本打算用咆哮方式吼出的話變成了蚊子哼哼：“那個，你，快給我離開……離開玄天教?！?/p>

他微抬了一下眉，原本溫和的眼神迅速的降溫，冰涼涼地砸在方小染的臉上，使得她莫名地心慌起來，一時間居然有逃跑的沖動。

“我不打算走。”他冷冷地說道。

“你——你——”她急得嘴巴鼓了起來，結(jié)巴了半天，飆出一句很失敗的狠話：“你不走我走！”

“好?！彼虮蛴卸Y地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方小染呆住。為什么！為什么這小子能把“耍賴”這種事做得如此姿態(tài)優(yōu)雅，高高在上？她的臉漲得通紅，小下巴抖啊抖的，眼角飆出兩朵淚花，半晌，腳丫一跺，扭身就跑，一面跑一面哭叫：“爺爺——方小狼欺負(fù)我——嗚——”

繼被爺爺打敗之后，方小染又慘敗給了方曉朗。

不過她并沒有沮喪多久，畢竟是小孩子，很快就將此事丟在腦后。而且童養(yǎng)夫方曉朗很快就從她的視線中消失了。爺爺把他送到不知哪個友教去拜師學(xué)藝去了，說是為了“互相交流，共同進步”。

方曉朗的模樣在方小染的記憶里很快模糊了，只隱約記得一個神態(tài)安靜、眼神清冷的家伙。

隨著時光流逝，年齡增長，她再也沒有見過他，漸漸地就把他忘記了。

八年后的春日。

玄天教內(nèi)一處精致的院落里，繁花點綴。一名少女站在院子當(dāng)中，薄薄的淺紅裙衫腰帶束緊，勾勒得肩若削成，腰若約素。烏發(fā)盤成簡潔的雙螺髻，垂在肩頭的散發(fā)編成數(shù)條細(xì)小的辮子，辮梢綴了豆大的珍珠，珠光映得膚色如玉。她左手捧著一本武功秘籍，右手探指作勢，嘴里嘟嘟囔囔，有一招沒一招地比畫著。

偶然順著招式抬起頭來，那耀如春華的容顏，與滿院繁花交相輝映。一對烏靈閃亮的眸子閃動著碎光，如玄天山中最清澈的泉水。

一招“風(fēng)舞千葉”懶洋洋地探了出去，卻沒有按圖譜收回，而是順勢變成了一個大大的懶腰。寬袖順著胳膊滑下，露出兩截凝雪皓腕。

方小染打了個大哈欠，看著手中的秘籍，發(fā)愁得眉尖都蹙了起來。這本令天下武林人士垂涎三尺的武功秘籍《綿綿千指》，在她的眼中，遠(yuǎn)不如一本艷情野史的小說好看。

院門外忽然跑進一名十一二歲的女孩，眼睛興奮得閃閃發(fā)光，一路跑一路叫：“師姐，師姐！”

“小鹿?！毙∪拘Σ[瞇地看著她。來人是與她最要好的小師妹，進教后也按本教的規(guī)矩改了姓名，叫做方小鹿。

“師姐，我們到后山看桃花吧！”小鹿歡快地說。

玄天山后山的數(shù)百株桃樹桃花盛開，如漫山散落的云霞，美不勝收。小染也想去玩，可是……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書本，嘆口氣道：“爺爺令我今天要把這幾頁的招數(shù)練熟呢，晚上他要檢查的。再說了，那桃花每年都看，也沒什么新意了?！?/p>

小鹿神秘兮兮地湊近，低聲道：“有新意，有新意的很呢。今天可是人面桃花相映紅哦?！?/p>

小鹿色兮兮的表情，使得方小染頓時起了好奇心。

桃花深處，傳來愉悅的對話聲。一個聲音是方中圖的，另一個聲音像是來自一名陌生男子。只聽那話音，就如山澗清泉水泠泠落入深潭，清幽悅耳。方小染和方小鹿借著花樹的遮掩，小心翼翼地接近目標(biāo)。

輕輕撥開擋住視線的花枝，向前望去。

待那個身影進入視線，方小染只覺得漫天花瓣落入了眼中，花香襲人，心醉如癡。

花樹下的石桌前，一名身著淺紫色衣袍的年輕男子與方中圖相對而坐，手肘慵懶地支在桌上，萬縷烏絲用一根紫帶閑閑束著，松松落在肩后；他的容顏——方小染只看了一眼那白皙的面龐，就幾乎要窒息了。只有兩個大字重重地寫在眼前：驚艷！

是天上的仙者誤落凡間嗎……那人正與方中圖聊著些什么？嘴角噙笑，眼角微微上揚的眼睛里因為蓄滿了笑意，眸光如星光隱現(xiàn)，挺拔的眉梢流露出些許極其自然的妖嬈風(fēng)流。

樹上花瓣零星飄落，黏在他的發(fā)際衣襟，他也不去管，任其錦上添花，身周似乎環(huán)繞著淡淡煙霞，勾勒出不似人間的絕美畫卷。

他說著說著，忽然像是察覺了有人在偷看，抬眼向這邊看來。方小染見他目光微轉(zhuǎn)，只覺得像溫柔的海撲面而來，幾乎將她溺斃。下意識地，低頭往后一藏，躲到密密的花后。

“師姐？怎么了？”小鹿問道。

“我……中招了！”她捂著胸口，呼吸接續(xù)不上。

“有暗器？！”小鹿大驚。

“沒錯，就是世上最犀利的暗器——美色。”方小染的兩只眼睛，嗖地變成兩顆心形。

小鹿這才明白她的意思，喋喋不休地施展開了她的小八卦功：“我沒騙你吧，今天的美景有新意哦。你可知道這人是誰？他便是當(dāng)今皇上的親弟弟，鼎鼎有名的襲羽——羽王爺，號稱天下第一絕色美少年，今年剛滿十四歲，與師姐你同年。京城內(nèi)外不知有多少女子為其著迷，這些女子統(tǒng)稱為‘羽迷。我也是羽迷之一。”方小鹿做羞澀狀。

“據(jù)說他一歲識字，兩歲誦詩，三歲題文，幼年時便博覽群書，當(dāng)真是學(xué)富五車，才高八斗。自小喜靜不喜動，因此體弱多病，但這非但沒有影響他完美的形象，反而恰恰激發(fā)了天下女子的母性光輝，為他如癡如狂……”

方小染聽著小鹿的八卦，腦子里盤旋著方才不似人間的畫面，只覺得三魂七魄安穩(wěn)不住。待回過神來，撥開花枝想再偷看一眼，卻已不見了襲羽和爺爺?shù)挠白印?/p>

“咦？他呢？”

小鹿答道：“走啦，就你剛剛發(fā)呆的時候。羽王爺是奉皇上之命巡視民情的時候，路過玄天山下，聽人說山上桃花開得好，特意上山來賞花的?，F(xiàn)在花賞完了，人家當(dāng)然會走了。”

方小染失落地從花間走出去，來到那棵花樹下，坐在襲羽方才坐過的石凳上，手指貪戀的撫過石桌的邊沿——那是他的手肘撐過的地方。指尖觸到一瓣桃花，撿起來捏在指間，也辨不清它是否曾在他的發(fā)梢停留過。將花瓣撿起來含在唇間，瞇著眼，細(xì)細(xì)地吸吮，清香浸入舌尖。

小鹿端詳著師姐的神情，忽然道：“師姐，你是在發(fā)——花——癡嗎？”

“不?！狈叫∪敬鸬溃笆翘一ㄟ\降臨到了我的頭上?！毖銎鹉樋粗焯一ǎ瑯渖下湎碌幕ò贻p擦過臉頰。

方小鹿遠(yuǎn)目：“師姐，歡迎你加入羽迷行列。”

襲羽……方小染在心中反復(fù)的念著這個名字，嘴角鉤起夢幻般的微笑。

晚飯時間。

玄天教的作息時間極其嚴(yán)格，行動要求整齊劃一，一日三餐大家都聚在大飯廳一起吃，只有方中圖開小灶，自己單獨用餐。

大飯廳內(nèi)，兩個長長的飯桌分開了玄天教的兩輩人，左邊一桌坐的都是方中圖的徒弟輩，右邊一桌坐的是他的徒孫輩。各桌座次嚴(yán)格按照入教先后排序。

方小染就坐在右邊一桌上。不過今天的方小染心思完全不在吃飯上。她興奮得連坐都坐不住，兩眼閃著灼熱的光芒，手里握著筷子，卻根本不落在菜上，而用來在空氣中揮動以加強語氣：“善了個哉的……他長的太帥了！太帥了，太帥了……”她又是搖頭又是嘆息，用肢體語言和夸張的表情表達著語言無法描述的感覺，手里的筷子朝著眾師兄弟劃拉了一圈，“你們這些人的姿色加起來，再翻十倍，也抵不過他十之一二！”

師兄弟們扒飯的動作停滯了一下，默默地算了一下這道復(fù)雜的算術(shù)題，得出的結(jié)果是自己大約等于那人的一個腳指甲蓋。遂紛紛飛給她大白眼，然后繼續(xù)扒飯。

方小染完全沒有鳥到師兄弟們的敵意，兀自手捂心口，雙眼迷蒙，滔滔不絕：“他迷人的目光掃過的地方，萬物眾生無不為之傾倒……”

眾師兄弟：他的目光是龍卷風(fēng)嗎？

“他修長白皙的手指觸過的花朵，會因為自卑而迅速凋零……”

眾師兄弟：他的手指上是有劇毒嗎？

“他的雙腳踏過的地方，寸草不生……”

眾師兄弟：連腳底板也有毒嗎？

突然砰的一聲！眾人嚇了一跳，抬頭看去，卻見方小染已跳到了飯桌上，一手叉腰，一手指天，高聲宣誓道：“他襲羽便是我的真命天子！我方小染發(fā)誓，非他不嫁！”

門口傳來涼涼的答話：“你已是有夫婿的人了，在這里說非誰不嫁呢？”

方小染扭頭一看，見是方中圖負(fù)著手站在門口。

她驚奇地問道：“爺爺，你說什么??？誰是有夫婿的人？”

“你啊。你難道忘記你有個童養(yǎng)夫了？”

“童……童養(yǎng)夫？！”

“你的童養(yǎng)夫方曉朗啊。你們的年齡也不小了，待我查個好日子，圓房吧。”

“圓……圓房？！”方小染一頭栽倒在飯桌上，眼前一片黑暗……

耳邊傳來某師兄的聲音：“師妹，勞駕把你的臉從飯盆里拔出來，我要盛米?！?/p>

真該死……

以方小染對老家伙方中圖十四年的了解，知道他雖然對她很寵愛，小事上處處順著她慣著她，但在大事上很有原則，甚至稱得上固執(zhí)，說一不二。比如說在她七歲那年硬生生認(rèn)下童養(yǎng)夫方曉朗。

直覺感到這次爺爺說出“圓房”二字絕不是在開玩笑。她數(shù)次溜到爺爺?shù)臅壳巴德?，發(fā)現(xiàn)爺爺已經(jīng)在安排把方曉朗從友教接回來的事宜了。

她的愛情，她的婚姻，她的前途，她的光明，她的襲羽小王爺……

不，她是不會屈服于頑固家長的包辦婚姻的。

幾日后，一個月朗星稀的深夜，一輛馬車小心翼翼地駛出了玄天教的側(cè)門，沿著迷仙谷向谷外駛?cè)ァ?/p>

接近谷口，守谷口的弟子閃身攔住了馬車。

“車上何人？”

駕車的方小鹿笑吟吟地道：“喲，今晚風(fēng)師兄當(dāng)值呀。是小染師姐，奉師祖之命，外出辦事的?！?/p>

“請問是辦什么事？”懷疑的語氣。

車?yán)锏姆叫∪境敛蛔饬?，出聲道：“辦很重要的事啦，不要攔路！”

“很重——要的事？”這次干脆是譏笑的語氣了，“師祖怎么可能把重要的事交給師妹你……”

方小染“騰”跳起，整個人險些脫窗而出，怒道：“憑什么就不能把重要的事情給我？！”

風(fēng)師兄見她要毛，趕緊賠笑：“當(dāng)然能，當(dāng)然能?？隙ㄊ侵匾氖拢茨銈兊能嚩既绱顺林亍彼榱艘谎巯萑肽嗤翑?shù)寸的車輪，懷疑地蹙眉道，“車上都裝了什么？”

“是一些好書?！狈叫∪敬鸬馈?/p>

“好——書？”憑他方曉風(fēng)對她的了解，她口中的好書，必定是香艷麻辣系的。她為什么要帶著些艷書下山？正色道：“掌門交代過，沒有他的手令，不可以放小染師妹出谷。”

“手令？有?！币粡埣堖f了出來。

風(fēng)師兄就著月光看了一眼，嘴角抽搐一下：“師妹，這么多年過去了，你的字長進不大?！?/p>

小染惱羞成怒：“風(fēng)師兄，這么多年過去了，你怎么還在守門呀？”

風(fēng)師兄被戳中痛處，臉拉長了。郁悶地道：“你到底是想去做什么？”

“去把我的未來相公搞到手?！?/p>

“噗——”與上一次方小染闖迷仙谷隔了七年之久，小染師妹的雷語威力不減當(dāng)年，被雷飛的感覺依然是那樣銷魂……

收拾起震散的魂魄，正色道：“反正沒有掌門的手令，我是不會放你們出去的，二位請回吧?！?/p>

方小染使出殺手锏：“你如果不放我出去，我就把你跟七師姐在后山……”

“我跟你七師姐已經(jīng)成親了。你愛咋說咋說?！辈粸樗鶆印?/p>

“那你想不想知道，七師姐正和四師兄在后山做什么？”

方曉風(fēng)頓時魂飛天外，怒吼一聲：“什么？！”

飛身而起就往谷內(nèi)跑去。跑了數(shù)十米，忽然醒悟過來，扭頭往回跑：“臭丫頭你又耍我！你給我站住，站住……”

方小鹿已在馬屁股上狠狠抽了一記，馬車絕塵而去……

馬車趁著如水月色一路狂奔。方小染掀開車簾，催促道：“快些，再快些！”

小鹿一面駕車，一面慌張道：“師姐，咱們偷了師祖的命根子出來，師祖會不會發(fā)飆啊？”

方小染：“小鹿……命根子一詞不要亂用?！?/p>

“……”

方小鹿所說的“師祖的命根子”，指的是車廂里滿滿兩大箱的書籍。這些書還真不是方曉風(fēng)猜測的艷書，它們?nèi)縼碜孕旖滩貢w。玄天教藏書閣中的藏書，令天下讀書人垂涎三尺。方中圖嗜書如命，多年來廣羅天下珍本，為得到一本有價值的書不惜重金。所收藏的書籍不乏世間僅存的孤本殘卷，有的書甚至稱得上價值連城。方中圖對藏書極為珍重，從不外借，恐怕就是皇帝老子親自打借條，他也未必肯出借。

而方小染就把這些寶貝書摞巴摞巴，隨便塞了兩箱子，拖下山了……難以想像方中圖知道后會是怎樣的震怒。不知會有怎樣嚴(yán)重的后果……方小染打了個寒戰(zhàn)，不敢再想下去。

她偷出這些有內(nèi)涵有深度的書籍，當(dāng)然不是為了提高閱讀水平——方小染的讀書口味眾所周知。之所以帶書出來，僅僅是為了小鹿的一句八卦：襲羽跟方中圖一樣，也是個嗜書如命的人。

這些書，是她用來釣襲羽小王爺?shù)恼T餌。多風(fēng)雅的誘餌啊……方小染的芳心與口水在夜風(fēng)中飄揚著，逃離封建家長的魔掌，奔向自由戀愛的燦爛明天。

經(jīng)過三日奔波，二人來到了京城。京城中也有玄天教開設(shè)的“玄天堂”武館，設(shè)在城北。她們刻意避開，在城南看了一處臨街的小院，見院內(nèi)有四五間房屋，寬敞亮堂，院中有樹有花，還有個竹搭的雅致涼亭。最后面有個搭著馬棚的小后院，可以放置馬車，很是實用，便租了下來。方小染這次離家出走有充分的準(zhǔn)備，帶了足夠的銀兩。

她對這座小院做了精心的設(shè)計和規(guī)劃，兩間西廂房作為她們二人的閨房；正房便是營業(yè)的地方。兩間東廂房閑著，便堆放了些雜物。她打聽到了京城里有名的工匠，從里到外進行裝修布置。

房子還在大張旗鼓地裝修著，隔壁好好兒的一家商鋪卻在一夜之間搬走了。方小染正感覺奇怪，就見新來的租客已經(jīng)在掛招牌了。

她站在門口瞅見了，走了幾步去看那招牌，望見四個大字：算命測字。目光掃過正在掛牌子的家伙，咦？！好生眼熟！好像是她的一位師兄！暗吃一驚，頭一低，拿袖子遮著臉就逃去，悶頭撞到一個人的身上。

道了一聲“借過”就想繞道，卻聽到溫和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師侄是要去哪里？”

訝異地抬頭，看到一張如春風(fēng)拂過水面般淡雅的笑顏。此人身材頎長，麻巾素衣，溫雅如玉，正是她家小師叔，年方十八歲的方應(yīng)魚。

“小……小師叔？！”

“染兒?！彼秃蜌鈿獾匦χ?，好看的眼睛瞇得彎彎的。

她警惕地向后跳了一下，擺出招架的姿式：“你休想捉我回去，你打不過我的！”

方應(yīng)魚是玄天教弟子中的另類。自小性情溫和，極端不喜習(xí)武，卻對周易玄學(xué)極感興趣。玄天教本是信奉道家思想，方中圖正發(fā)愁沒有合適的人選傳承周易玄學(xué)，便選定了由小徒弟方應(yīng)魚專心研修，而沒有讓他習(xí)武。所以，方小染的武功水平盡管在教中是倒數(shù)，卻也有絕對的把握可以打得過她家小師叔的。

方應(yīng)魚無辜地眨了眨眼：“我并非是來捉你回去的。”

“那你怎么會在這里？”

“做生意。”方應(yīng)魚平靜地指向那個“算命測字”的招牌。

“……”

方應(yīng)魚將她讓進他的算命鋪子里，倒上一杯茶。

方小染坐在桌前，打量著鋪子里來來往往的幾名同門師兄弟，發(fā)現(xiàn)他們是教中身手頗好的幾名?？嘀槅枺骸靶熓?，是爺爺派來你來監(jiān)視我的嗎？”沒自由啊沒自由。

“非也。師傅是派我來保護那些書的。”

失落啊失落！在爺爺心目中，她這個孫女居然沒幾本破書重要！

方應(yīng)魚道：“師傅說，若是丟失或是污損了一頁紙，便將你吊在山門前三天三夜?！?/p>

這什么爺爺啊……方小染小心翼翼地問：“那，爺爺沒說讓你捉我回去？”

“師傅說，如果你一定要自己選，他也不會執(zhí)意阻攔?！?/p>

她的鼻子頓時有點酸酸澀澀的。

數(shù)日后，方小染所租下的小院裝修完畢。院子里基本維持原來的模樣，只多種了些蘭花翠竹，更添風(fēng)雅。

重點裝修的是正房。一進門，繞過一道優(yōu)美的屏風(fēng)，室內(nèi)設(shè)有一張古樸書案，案上擺了文房四寶、白玉鎮(zhèn)紙，博古架上名貴的瓷器流轉(zhuǎn)著淡淡青暈，墻壁上懸掛的水墨字畫渲染出風(fēng)雅的情趣。靠墻立著一個大大的紅木書架，上面規(guī)規(guī)矩矩擺放著一摞摞古舊的書卷，熏香銅爐的郁蘭香氣輕縈淺繞。

大門外，掛出招牌：珍閱閣。

方應(yīng)魚發(fā)揮他的特長，替她精心挑選了個黃道吉日，這一天，珍閱閣隆重開業(yè)了。

開業(yè)這天，門邊擺一道小牌子，上書：“閱書費每日十兩”。

此牌一出，街坊嘩然。想這京城本是讀書人云集的地方，書坊、書肆、書攤不知有多少家，便宜的書本幾個大錢就可以買下，紙張好些的、厚些的也不過是幾錢銀子。這家“珍閱閣”開口便是十兩，而且據(jù)說這里面的書只準(zhǔn)閱讀而不出售，交了這十兩紋銀之后，不過是在里面讀一天的書而已。

這么貴的價錢，莫不是天宮的天書神卷？人們或驚奇，或嘲諷，一時間成為街頭巷尾熱議的話題，卻沒有一位客人光顧。

小鹿坐在空落落的珍閱閣內(nèi)，托著下巴，百無聊賴地看著方小染：“師姐——”

“叫我染掌柜。”方小染糾正道。

“染掌柜，你叫價太貴了啦。把人都嚇跑了，一個也不敢進來，沒有人替我們做宣傳，也就沒有了魚線。沒有魚線，你的美人魚什么時候才釣得到啊。”

方小染沏了一壺好茶，很有信心地道：“我聽說這京城中人，買東西不求最好，但求最貴，圖的是新鮮，買的是身份。就憑襲羽王爺那身份，十兩銀子還未必吸引得了他呢，如果今天沒有顧客上門，明天我改成一百兩?！?/p>

方小鹿瞠目……切，師姐以為京城里的人拿銀子扔著玩嗎？

仿佛為了驗證方小染的話，一壺茶尚微燙著，就見一個身影繞過影壁走了進來，道：“如此貴的書，一定很有看頭……爺?shù)挂I買看！喂，哪兒交錢哪？”

方小染笑瞇了眼，對小鹿道：“喏，這不是來了嗎？”

說話間，一名衣著艷俗的公子哥走了進來，那拿鼻孔看人的跋扈神情，一看就知道是個富二代。小鹿熱情地迎了上去：“喲——魚線……哦不，公子，這兒呢這兒呢，這兒交錢?！?/p>

方小染一個白眼砸過去，低低飆一句：“你給我矜持?！?/p>

嘴角抿出一個最溫雅的笑容，款款福身：“公子是來看書的嗎？”

富二代喜悅地點頭：“你這兒可有好……書？”

“當(dāng)然當(dāng)然，全是極好的書。”

“呵呵呵，我就知道。只有好書才值這個價錢?！睘t灑地?fù)P手，沉甸甸的一錠銀子砸進小鹿早就扎撒在他面前的爪子里。

方小染微笑：“公子這邊請?！眱?yōu)雅地將富二代讓進正房，請到書架前。

摸了一本，翻翻看。再摸一本，翻翻看。翻了幾本便不耐煩了，直接問道：“春宮圖在哪里？”

方小染趔趄一下，好險沒摔倒，心中那叫一個氣血翻涌啊。扶額吐納一番，總算是氣沉丹田：“沒有春宮圖！”

富二代不滿地皺起眉毛：“那么淫書呢？淫書也成?！?/p>

“也沒有淫書?！?/p>

富二代怒了：“沒有春宮圖，也沒有淫書，就這些破書，憑什么收費這么貴？！”

方小染嘴角抽動，咬牙道：“退錢，送客?！?/p>

小鹿不情愿地攤開手心，富二代一把將那銀子奪了去，氣鼓鼓地出去了。門外早就圍著一幫好奇群眾，見他出來，都圍上去問道：“看了嗎？都是些什么書？”

富二代氣憤地高聲道：“是騙人的！根本沒有春宮圖和淫書，什么《韻集》《洪歌賦》，又破又舊，連個插圖都沒有，一點都不好看！還十兩呢銀子呢，倒貼我十兩我都不……”

話音未落，就見方小染手持一支巨大的墨汁淋漓的毛筆，面色鐵青地從屋里沖了出來。

富二代倒吸一口冷氣，驚恐地倒退了一步：“你想干什么？！”

方小染狠狠地瞪了富二代一眼，舉起筆來，將牌子上“閱書費每日十兩”中的“十”字重重地打了一個叉。

富二代得意了：“這就對了，沒有春宮圖，理應(yīng)降價?！?/p>

卻見方小染揮筆在下方添加了大大的“一百”二字，頭也不回地轉(zhuǎn)身往屋里走去。

眾人吃驚，一時間分外安靜。忽聽一人揚聲道：“這位姑娘……真的有《洪歌賦》嗎？”

方小染止步回身，見是一名衣著不俗的儒雅中年男子。

回道：“有?！?/p>

男子面露驚喜，卻是半信半疑：“《洪歌賦》據(jù)說早已失傳，姑娘你這里怎么可能存有？”

方小染回想了一下，道：“僅有半本而已?！?/p>

男子驚呼一聲：“難道是殘卷？！如果是真的，那可是稀世珍品！我一定得開開眼界！”

終于遇到個識貨的……

下期預(yù)告：經(jīng)過幾番周折，方小染的生意終于算是做起來了，也終于如愿地引來了襲羽王爺?shù)淖⒁?，并成了方小染書齋里的常客，而方小染明顯的好感雖然都被襲羽看在眼里，但是他卻不動聲色，甚至略顯冷漠。而后，一個偶然的機會，方小染進了襲羽王爺府，赫然發(fā)現(xiàn)這個王爺原來竟身中劇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