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樓
前情提要:去艟安格病情的荷依,因白望的一句“你很適合干我們這一行”而萌生了從醫(yī)的念頭。此時,白望主治的病人死后尸體狀態(tài)異常,病人的家屬前來鬧事,安格為了給白望解圍,竟和荷依一起偽裝成女護士,帶著病人家屬“勇探”太平間……
“如果明天我就死掉究竟會留下什么?”
離開時安格說的那句話一直回蕩在荷依的耳邊,她睡覺時在想,起床時在想,上學時在想,放學時還在想。
其實安格提出要去太平間的時候,荷依是躍躍欲試并全力支持的,一直幻想著死后的世界究竟怎樣的。她對那些冷冰冰的尸體有著一種熟悉的感覺,就像鯨魚呼喚到了同類,蝌蚪找到了媽媽一樣能感覺到類似的氣場??墒翘介g里發(fā)生的一切讓她徹底對死亡本身改變了看法——無論多么悲慘的人生,還是活著好。
只要活著,就好。
醫(yī)院。血液科病房外的樓道里。
“吳教授,你看看你兒子的病歷吧?!?/p>
白望異常慎重地展開手中的那本病歷夾,不銹鋼的封面在日光里卻只留下清冷的光。
吳子桐,也就是安格的媽媽似乎意識到了什么,接過來匆匆翻過兩頁后,就此停住了。
“可是他看上去還不錯——”子桐急切地想要爭辯什么。
“只是看上去不錯而已?!卑淄麌@息一聲后,目光轉(zhuǎn)而凝重,“我對比了好幾天的驗血數(shù)據(jù),可以完全肯定地說——”
安格的再生障礙性貧血已經(jīng)從慢性轉(zhuǎn)為急性。
美麗的手指在病歷夾上掐得青白,過了好一會兒,才有一個帶著輕輕顫抖的聲音接道:“這方面你是專家,你有什么好的建議?”
“目前看來,最好的辦法就是移植骨髓?!?/p>
醫(yī)院。血液科病房內(nèi)。安格床邊攤開了一堆筆記本,成扇形凌亂地堆滿床腳。
“啪”的一聲,一本粉紅色的,十分女性化的筆記本落在一眾灰頭土臉的筆記本上,看上去就像白羊誤入狼群。
“要戀愛了呢?!陛p輕嘟囔了這一聲后,安格伸長雙臂伸了伸懶腰,望著窗外蓬勃的綠意發(fā)起了呆。
“我也好想戀愛啊?!?/p>
纖長白皙的手指在膝蓋上無意識地輕點著,卻是音符般動人的節(jié)拍。
蓮上有珠若紅淚(一)
依然是血液科病房外的樓道里,吳子桐在呆滯數(shù)十秒之后,終于又找回了自己的冷靜。
“換骨髓后是不是就能根治了?”
“嗯。80%的病人可以痊愈。之前我一直控制著不給安格輸血,也是為了防著這一天的出現(xiàn)。”
“我明白了?!眳亲油┭杆俚土艘幌卵劬?,露出正在思考的表情。白望看著她,對于她在這種狀況下還能保持冷靜和謹慎感到吃驚。吳子桐在婦產(chǎn)科素來有“鐵娘子”之稱,精力旺盛、冷靜敏銳,如叢林中潛伏而動的母豹。她忽視自己的家庭,只專注于學術(shù)研究,就算是安格……她也不能保證每天都到病房里看望他。
如果不是從事醫(yī)生這份職業(yè),她一定能成為一位美麗溫柔的賢妻良母吧。白望這樣想。
“那就換骨髓吧?!彼伎计毯笏麛鄾Q定,眼睛里并沒有流露出絲毫的猶疑,“從好的方面看,換骨髓也是一勞永逸的事情?!?/p>
這么輕易地……就接受了安格病情轉(zhuǎn)重的事實?
“吳教授,真對不起,接受你的囑托后,我卻沒有讓安格能夠平平安安地長大……”白望無不遺憾地道。
“說什么呢,我知道你已經(jīng)盡心了?!眳亲油┯貌v夾輕輕拍著白望的肩膀,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
“我信任你的。”
七年前,當自己還是主治醫(yī)的時候,也聽到過同樣的一句話。對于年輕的還不夠自信的白望來說,她是宛若女神般的存在。而七年過去后,當白望終于可以用平視的目光看著身前這位美麗的女性時,他的心中依然涌動著仿佛小青年般的莽撞和沖動。
“謝謝?!卑淄B忙低下頭,催促著自己趕快冷靜下來?!皩α耍瑩Q骨髓的事就這么定了?要不要通知一下您的丈夫?”
吳子桐笑了笑:“不用了,他只忙著做生意,根本不懂醫(yī)的,說了也白說,我決定就好?!?/p>
“那好吧,我這邊就準備下醫(yī)囑了。安格那邊,我會找機會跟他說換骨髓的事……”
“啪”的一聲驚響。
兩人同時回頭,這才看見夏荷依臉色蒼白地站在下方樓梯口。一個寶藍色的書包從她腳邊骨碌碌一直滾下了樓梯。
“對……對不起!”荷依慌忙低下頭,道過歉后就沖下樓梯,抓起自己的書包就跑,就連白望一直在后面喊她的名字也置若罔聞。
當發(fā)現(xiàn)自己的筆記本誤放在購物袋里一塊兒“流”到了安格手中,荷依便心急火燎地跑到醫(yī)院來。電梯也不知是卡住了還是怎樣,遲遲在上面下不來,她一急之下就選擇了爬樓梯,卻不想——在樓梯間里聽到了這么一段對話。
為什么非換骨髓不可?難道說安格的病已經(jīng)嚴重到這個程度了?
荷依心慌意亂地一路奔跑著,清醒過來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不自覺又回到了血液科病房的門口。她呆呆地望著門框上那三個藍色的字許久,終于還是緊了緊手中的書包帶,邁步走了進去。
“春天花會開,小鳥兒自由自在……”
病房里一片歡聲笑語,安格抓了一根法棒當麥克風正在耍寶,一回頭看見她進來,眼睛頓時變得亮晶晶的。
“魷魚絲姐姐,你給我?guī)砗贸粤藛??”居然是唱著問的?/p>
魷魚絲姐姐?荷依露出一個“一[]二”的表情,只得訥訥回答道:“對不起,我過來的時候太匆忙,忘記了?!?/p>
“哎,那多不好意思啊,還要你明天再跑一趟……”安格一邊扇著風,一邊叉著腰嘆氣道。
而此刻夏荷依腦子里想著另外一件事。
方才在樓梯間里偷聽到的那話到底代表什么呢?她很想問問安格,卻說不出口。眼前依然是安格仿若花開般生機勃勃的面孔,明天會不會就變成太平間里無法挽留的枯萎?荷依覺得自己胸腔里的那個玩意兒又開始絞痛起來,腳下像踩著浮萍般虛弱無力。
“安格,馬上就快周末了,你有沒有什么計劃?”
“咦?我不是正在住院嗎?”
“可以溜出去的吧?”
安格露出十分頭痛的表情:“你以為這是逃課啊……我可是在住院啊!我真的是病人啊!”
“可以溜出去的吧?”
荷依又堅持著重復了一遍,安格終于在意起來,他抬起頭,默默地看著荷依期待的目光。
“你要干嗎?”
荷依認真地回答道:“去種未來的自己?!?/p>
“種未來的自己”和“離太陽很近”一樣,都是正常人無法理解的說法。
當安格發(fā)現(xiàn)自己廢了九牛二虎之力終于說服白望和媽媽給自己放風后,不過是來到了野地里,被荷依塞了一把小短鏟。他輕輕嘟囔著:“原來就是種樹啊……”
“你不是植物委員嗎?還號稱種過一百零八棵樹,還得名‘天使林?!?/p>
安格舉鼻望天,一副很跩的樣子:“不客氣地說,一百零八棵是虛數(shù)哦,我至少也種過兩百多棵了?!?/p>
“好吧好吧,桉樹弟弟,現(xiàn)在請你刨個坑,把你最愛的桉樹苗種進去吧?!?/p>
安格甩手:“我不干。這明明是你的桉樹苗,為什么要我刨坑?”
荷依已經(jīng)拉開了架子準備刨土,聞言抬頭詫異道:“可是種子是你給的。你還說,想看見它從一棵脆弱的小樹苗長成參天大樹?!?/p>
安格怔了一下,表情細微變化。而一瞬間后,他又像小熊貓般耍賴扮癡起來:“我已經(jīng)擁有一片樹林了,這棵
樹就交給你體驗生活吧,我可以在旁邊指導你?!?/p>
說完,他還真找了一塊石頭往下一坐,擺出一副蒞臨指導的模樣。
這小子真被慣壞了。荷依暗自搖頭,自己揮舞著鏟子干起來。安格不干活屁話還很多,一會兒嫌她姿勢不正確,一會兒嫌她力氣太小,看他一副口若懸河的樣子委實不像個病號,說是身殘志堅美少年都特別委屈。不多會兒,一個直徑半米的樹坑就刨好了。安格這才跑過來興致勃勃地幫忙——當然,他也就是扶扶樹而已。
不過也算兩人合力種了一棵樹。當荷依培好土,澆上水,又細心地在樹葉上噴了一點水霧,在陽光地照射下越發(fā)顯得鮮嫩碧綠,她退后幾步也坐在安格旁邊,忽然滿足地笑了起來。
“我的樹,十年后,二十年后會長成什么樣子呢?好期待啊。”
這一次安格終于沒有發(fā)表什么臭屁言論,他也凝視著那棵半人高的小樹苗,過了一會兒才忽然道:“為什么你騙我說是種未來的自己?”
“人總有生老病死,再長也不過百年??墒谴髽淇梢曰詈脦浊辍S幸惶旖K于我們都死了,這棵樹卻還可以活下去,可以代替我們活很久很久。”
安格呆了一下,終于忍不住又開始臭屁道:“那你最好保佑它不要遇到病蟲害,不要遇到天雷啊地震啊山體滑坡啊……最重要的是不要碰到伐木工叔叔,不然就變成衛(wèi)生筷代替我們活下去了。”
荷依在他頭頂上拍了一下:“少廢話,起來許愿?!?/p>
雖然露出一副不情愿的樣子,但被拖到樹苗邊后安格比誰都誠懇地把手掌放到心形的樹葉上,閉上了眼睛。這個男孩兒有著一張完美無缺的面孔,睜開眼睛時神采奕奕,閉上眼睛后宛若天使。荷依看了一會兒后才自己閉上眼睛。
而這時,安格又緩緩睜開眼睛,望著對面夏荷依的面孔凝視了片刻,嘴角一抹淡淡的微笑。
宛若葉痕。
樹林子里一時間很安靜,安靜得只剩下秋蟲隱約的琴鳴。過了一會兒,兩個人同時睜開眼睛,然后相視一笑。
“終于可以回去了!”安格哼著小調(diào),伸著懶腰率先走出去,自然是兩袖清風的瀟灑模樣。
夏荷依自己提了全套工具追上他:“你剛才許了什么愿?”
“無論夏荷依許的愿望是什么,請一定不要實現(xiàn)!”
“你說什么?!”
“騙你的?!卑哺衽踔亲有Φ煤瞄_心。
“你這個人什么都不懂就會瞎開玩笑,你知道我許的愿是什么嗎?!”荷依氣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負氣走在了前面。
“夏荷依。夏荷依。”安格在后面拼命喊,“對不起好吧,你總不能因為小家子氣就把我丟在野外喂松鼠吧?!”
誰小家子氣了?這是道歉的態(tài)度嗎?!再說了,喂松鼠是怎么回事?
安格好不容易跟上荷依,額頭已經(jīng)微微見汗:“你不是說我是樹嗎?以我現(xiàn)在的樹齡還是小堅果,所以會被松鼠吃掉?!?/p>
誰說你是小堅果啊!不要把自己形容得這么可愛好吧l
“慢點走啊,陽光這么好氣氛這么好,何不走慢一點享受一下?”
說完這句話后安格輕輕一笑,信步起來。荷依恍惚著覺得他這個笑容大有陽光透過樹葉的味道,于是……散盡前嫌吧。荷依漫步走在了安格身側(cè)。
安格雖然笑得灑脫,其實心中正涌動著極端的不安。那種渾身無力的感覺再次襲來,如果不努力,似乎連步子也邁不出去——
荷依。荷依。對不起。
不是我不想幫你種樹。走得慢也不是為了欣賞風景。
我真的走不快,真的真的走不快。
就算這樣我也已經(jīng)竭盡全力了。
我的身體——
到底怎么了?!
蓮上有珠若紅淚(二)
安格很快就從白望那里得知自己的身體到底怎么了。慢性再生障礙性貧血的結(jié)局有三種,一是痊愈,二是遷延不愈,三是慢性轉(zhuǎn)急性,輕微轉(zhuǎn)重癥。
當安格聽到這個消息后,感覺自己就像抓中了第二次彩票。
“我不是一直都按照醫(yī)囑好好對待自己的身體了嗎?為什么還會變重?”
聽到這個消息后,安格和他媽媽的反應(yīng)如出一轍。只是吳子桐還能維持成年人的理智與克制,而安格毫不掩飾小孩子的暴躁和焦慮。
白望耐心、細致地解釋道:“安格,你要相信我的判斷,這段時間我每天給你驗血,也是希望我最初的判斷是錯誤的。可是連續(xù)幾天的結(jié)果讓我不得不承認這個不爭的事實……”
“瞞著我一直給我抽血就是為了這個吧!”安格忽然粗魯?shù)卮驍鄬Ψ?,大聲道,“一直偷偷摸摸地做著一些不讓我知道的事,瞞不過去了才終于說出來。那是不是之前也一樣,根本就沒信心治好我卻把我當成試驗品一直在偷偷摸摸地做實驗???”
白望的臉色一時間變得難看至極。他看著安格,目光克制而隱忍。而安格也只是別扭地看了他一眼,逃避似的轉(zhuǎn)開了目光。
真的害怕了吧。能從他抓住衣角卻依然顫抖不已的手指看出來。
就算比其他孩子早慧很多,成熟很多,也有他……所不能觸及的禁區(qū)。
這個孩子,自從知道自己得了這個病以后,都在十分積極地面對治療、面對命運,幾乎讓自己忘記他還只是個十二歲的孩子——他對生命的渴望,要比任何人都來得強烈許多。
“安格,我受你媽媽委托,從五年前開始負責你的治療,你應(yīng)當知道我為你付出了多少心血。”白望凝視著對方,一字一句道,“你應(yīng)該知道,你是我最重要的病人,沒有之二?!?/p>
安格低下頭去,臉上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發(fā)生這樣的變化我也覺得很遺憾??墒菍ふ也∫蚰鞘轻t(yī)生干的事。你就算情緒上再難接受,也請為了我,也為了你自己盡快調(diào)整過來。因為下一步,我們依然是共同尋找積極的治療方式。你要知道,我從未放棄過你?!?/p>
堅定的語氣,柔和的口吻,是白望面對病人的撒手锏,安格緊繃的情緒終于漸漸緩和下來,只是他的臉色依然毫無血色。
“我會死嗎?”他忽然這樣問道。
“死?”白望不明白他的思維跳躍怎么這么快。
“會像阿萊那樣,七竅流血而死嗎?”
安格迅速低下頭,手指在衣角上絞成一團:“其實一直以來,我都特別害怕這個病。我的身體就像個火藥桶,不知道它什么時候會爆炸……可是我還沒有準備好,也沒有辦法做到安心等死。雖然常常告訴自己活過的每一天都是賺到了,可我還是一天比一天害怕……人的一生中有好多好多有意義的事,而我都還來不及去做……”
白望終于明白這個孩子在擔心什么,害怕什么了。
他把每一天都當成生命的最后一天在活,卻一天比一天更期待明天。
樂觀與悲觀之間,有時候只有一線之隔。
“安格,別這樣想好嗎?就算得了重型再障也還有很多辦法,而我已經(jīng)給你挑選了一條最佳途徑。”白望很耐心地詳細解釋了下一階段的治療方案——采用骨髓移植的辦法,換掉安格體內(nèi)那個不愛工作的造血工廠。事實上,在安格還是慢性再障的時候,白望為了以防萬一,就已經(jīng)把他的血標本提供給骨髓庫,請他們幫忙留意合適的供體。而好消息就是從初配來看形勢一片大好,正好有適合的供體。只要安格同意的話馬上就可以開始精配流程,一旦配型成功,幾乎不用等手術(shù)就可立即實施。
白望用他那富有感染力的磁性嗓音緩緩道:“從好的意義來說,換完骨髓后有八成的希望徹底治愈,以后你就
再不用回血液科,這樣不更好嗎?”
白望盡量把未來描述得非常樂觀,但安格并沒因此輕松多少。他那張精致的、完美的面孔上像明珠染塵,完全不復平日的明媚鮮艷。
到底怎么了,為什么今天的溝通會變得這么困難?白望暗自思度。
“骨髓移植后,就能徹底好嗎?”
“不能完全這么說,不過我很了解你的情況,我對此很有信心?!?/p>
安格遲疑了片刻,突然重重地低下頭去,一股低氣壓環(huán)繞在他身周:“3號床的小妹妹是急性白血病吧,她不是配型成功了一直在等手術(shù)嗎?可是從我上次入院到這次入院,她的手術(shù)卻不知什么原因一直沒有完成……”
白望近乎震驚地聽著,很快明白對方擔心的事情是什么了。
“不會的,這樣的事情不會一再發(fā)生的?!卑淄檬謭远ǖ目谖腔卮鸬?,“她只是不巧遇到供體出國而已,過一段時間就能接受手術(shù)了。至于你,安格,相同的事情不會發(fā)生在你身上,這一點我可以保證?!?/p>
“這種事情是醫(yī)生可以保證的嗎?”安格敏銳地反駁道。
“我以我所見過、和經(jīng)歷過的所有……保證?!卑淄e起了右手,像宣誓那樣毫不猶豫地回答道。
安格抬起一雙泫然欲泣的眼睛,久久地看著白望,最終還是輕輕地點了一下頭。
至少,面前的這個人,是可以完全信賴的。
“總覺得要把自己活下去的希望交給一個完全不認識的人……是一件好可怕的事情?!?/p>
安格仿佛自言自語般低喃著,卻仿佛一記重拳敲在白望的心口上,生生地疼著。
“大海,我在門外,有個血液樣本你幫我收一下。”
“白望,是你小子啊!我馬上出來!”
昔日的大學同學在骨髓庫上班,白望不過用一個電話就把他叫了出來,將一個血液標本小心翼翼地交到他手中。
“我的一個病人,要做高分辨分型檢測,你給費點心,幫我把這事給盯牢了?!卑淄环判牡赜侄诹艘槐?。
“你不是升副教授了嗎?怎么還親自跑這種事?叫你的學生或者住院醫(yī)生跑不就行了?”
白望靜靜道:“不一樣,這個病人對我很重要?!?/p>
看著對方忽然慎重起來的表情,大海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接話。難道是他的親人?這樣的話又問不出口。大海拍拍他的肩膀,示意進去聯(lián)系檢測的事,讓白望在大廳里等一會兒。白望轉(zhuǎn)身找了一個安靜的角落坐下后,卻依然覺得莫名焦躁。他不得不從褲兜里掏出一盒香煙來,給自己點上一根后,思緒淡淡飄遠了。
是什么時候認識安格的?
對了,是五年前。那時候他還是個管病房的主治醫(yī)師,一人管了七張床,每天都在惶恐與不安中度過。自己管轄的病人會不會明天忽然死掉?他比任何人都擔心這樣的情況出現(xiàn)。而某一天,婦產(chǎn)科的吳子桐忽然來到他面前,把一個小豆丁往前一推。
“這是我兒子安格,剛剛辦了住院手續(xù),希望白大夫給關(guān)照一下?!?/p>
他是知道吳子桐的,可是沒想到她這樣的名人居然也認識自己。白望無端覺得有些激動。
孩子就交給我吧,不過我是個小大夫,治療方案還要請科主任親自定奪。
“交給你我就放心了?!?/p>
她笑了起來,看上去溫柔而且強大。白望就像一個剛八院的愣頭青一樣傻乎乎地點了點頭,順帶還熱血沸騰五內(nèi)如焚猶如小宇宙爆發(fā)。他從那一刻開始明白為什么人們稱她為女神,那是因為任何人在她面前都可以尋找到寧靜,而任何事在她面前都無所謂緊急。
無論如何,也不能辜負女神對我的信任。
當這個孩子落到自己手中后,白望發(fā)揮了如同醫(yī)學生般專注的學習精神,把再障從前沿到基礎(chǔ),從用藥到營養(yǎng)整個又復習了一遍。他無微不至地照顧著那個小豆丁,只因為他看起來就像他媽媽一樣善良而美麗……
安格第一次出院后,吳子桐把白望請到家中吃飯。那是一個三層樓的小別墅,有著猶如外科手術(shù)般干凈利落的裝飾。餐桌是一個大樹樁,上面是一圈圈深褐色的年輪線。西式午餐很好吃,白望吃到了他自認為最好吃的奶酪和沙拉。安格在同是圓木的凳子上晃著兩條懸空的腿,指著果盤上一朵晶瑩剔透的花說,這是我媽媽削的梨花。
他望向?qū)γ娴呐?,由衷道:“吳大夫的手真巧啊?!?/p>
是啊,這世界上還有比外科大夫更巧的手嗎?
那時候他深深地迷戀上了這樣一種氛圍,快樂的母子,滿桌的美食,陽光從玻璃幕墻照進來,大型綠葉植物在地上落下斑駁的影子。這么多年過去了他一直向往著,渴望著,能夠擁有那樣的一個家……
“白望,白望——情況不太好啊……”
白望立刻從往事之中抽身回來,抖掉幾乎燒到手指的煙,抬頭看著面露為難之色的昔日同學。
“怎么了?”心中有不好的預(yù)感升起。
“我剛才給供體方打了一個電話,她家……拒絕捐獻骨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