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上一滴淚
她勇敢果斷,身手不凡,是他尋覓了許久的合適人選。他把她留在身邊,她卻對他暗生情愫。卻沒想到,他親身為她披上嫁衣,卻只為將她嫁給癡呆弟弟……
1
那幾聲槍聲,在黃浦江邊炸起,仿佛震得天地都瞬間塌陷了。
寧晚眉手握一把黑色槍支,砰砰砰地射穿了幾個黑衣人的腦袋。黑洞洞的槍口飄起幾縷白煙,風一吹,白煙便飄遠了。寧晚眉把槍支都收好在腰身,一陣炫目的車頭燈光刺得她眼睛睜不開來。
迎面開過來一部黑色的小車,車門拉開,一個身材修長的男子緩步下車。
他一身英姿颯爽,可是一張臉陰沉寒冷,雙眼幽黑深邃,像是嵌在白玉上面的兩顆黑寶石。寧晚眉的眉頭緩緩舒展開來。白千遠定定地看著眼前這個女子,他縱橫江湖多年,還從來沒有看過一個女子的槍法那么純熟精湛。
寧晚眉其實也已經(jīng)傷痕累累。被仇家一路追殺,千方百計地逃到了黃浦江邊,解決完最后的幾個人,子彈已經(jīng)耗盡,還突然殺出來一個陌生的男子。
那時候,她還不知道眼前這個人,正是讓人聞風喪膽的上海灘黑幫老大,白千遠。
緊跟白千遠而來的幾個黑衣人立刻敏捷地上前抓住寧晚眉的手臂。
“老大,她就是剛剛那個殺死了賀軍言的女人?!?/p>
“聽說她爸欠了賀軍言很多錢,賀軍言找人殺掉了她爸,她便單人匹馬地找賀軍言算賬了?!?/p>
白千遠靜靜地聽著。
然后,他從手下那里接過一把槍,直直地指向?qū)幫砻嫉奶栄ǎ骸澳愫么竽懀谷贿B賀軍言也殺掉了。”意外的是,寧晚眉一點兒驚慌都沒有。她只是把唇抿得更深,坦然地閉上眼睛。
白千遠沉默地扣下扳機,漆黑的雙眸微微一縮。
“你不害怕嗎?”白千遠開口,沉吟道。讓寧晚眉驚奇的是,他的聲音清亮悅耳。
“不怕,死一點都不可怕?!?/p>
白千遠的眉頭松動了。槍支慢慢地放下。白千遠用眼神示意,讓他們放開她。
寧晚眉疑惑地睜開眼睛。
“不錯?!卑浊нh的嘴角竟然浮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笑容,“賀軍言這個老頭子我想除掉他很久了。你反而幫了我一個忙?!?/p>
“留在我身邊吧,我想要好好栽培你。”
深沉的夜色下,白千遠的一雙眼睛燦若晨星,卻冷冷的,不帶一點溫度。
“以后你就住我家里吧,我家還要很多空出來的臥房?!?/p>
白千遠親自領著寧晚眉到一間收拾得很干凈的臥房。父親賭錢輸?shù)袅思依锼械腻X然后被人殺死,母親也在很久以前離開了這個家,只剩下寧晚眉一個女子如浮萍一樣四處漂浮著??伤硎置艚?,有常人沒有的勇氣和果斷,倒讓白千遠詫異不已。
“謝謝白先生?!睂幫砻嫉恼Z氣不卑不亢。忽然,手臂攀上一抹熾熱的溫度。白千遠拉過她受傷的手臂,沉吟道:“受的傷那么重,不疼嗎?”
“不疼,早就習慣了?!北绕鹉莻€嗜賭如命的父親經(jīng)常抽打的皮肉之痛,只是區(qū)區(qū)幾條血蚯蚓,算不上什么。
白千遠沉默地觀察著她臉上的表情。雖然仍然平靜,卻藏著微妙的變化。
這時,門口處傳來一把兒童稚嫩的聲音。發(fā)出聲音的男子面容奇特,一副癡呆相。他蹦跳著走入房間,撲向了白千遠的懷抱中。
這個人是誰?寧晚眉疑惑地看著這個笑得如孩童一樣爛漫的男子。
“千熙?!毕袷亲兡樢粯?,白千遠冷冷的面容立刻消失不見,他寵溺地看著懷抱中的男子,嘴角揚起笑意?!敖裉煸趺催@么早?六叔沒有帶你去玩嗎?”
“千熙想見哥哥,所以就提早回來了?!卑浊鯎P起腦袋,笑得癡呆。然后,他看到了病榻上的寧晚眉,像是突然受到什么觸動,害羞得再次躲進白千遠的懷抱中。
白千遠的面容忽然不可察覺地微微一動。
2
砰砰砰。
別人都道,現(xiàn)在要想親自看到白千遠殺人,恐怕已經(jīng)是難事了。因為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屑于親自執(zhí)槍殺人了??稍谒龑幫砻嫉拿媲埃偸遣粎捚錈┑赜H自教導她。從前,寧晚眉已經(jīng)認為自己的槍法很好??稍诎浊нh的面前,她就明白自己有多不自量力。
“拔槍的速度還要更快?!?/p>
“開槍的時候手腕還要更用力一點。”
“要記著,千萬不要對別人心軟,否則對方就會要你的命。”
他溫熱的呼吸縈繞在鼻翼兩側(cè),暖暖的,帶著一絲淡淡的酒氣。寧晚眉知道他總是出去應酬,很喜歡喝酒,有“千杯不醉”的稱號。白千遠很少笑,他清冷的面容像是一塊會發(fā)光的寶玉,那么吸引。
他對他的手下總是惜字如金,命令下得又快又準??蓪χ路鸷苡心托?,認真地觀察著她開槍的姿勢,還會跟她說很多話。
寧晚眉裝作從容淡定地聽著,臉頰微微發(fā)紅,身體有著飄飄然的感覺。
沒有一個女子能抗拒冰冷神秘且充滿魅力的男子。
她寧晚眉也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女子而已。更何況他們幾乎天天都見面。這一天,白千遠更是差人為她度身量造了一件紫紅色的開叉旗袍,說是送她的禮物。
“夜晚有一個飯局,你陪我去吧?!?/p>
白千遠輕飄飄的一句話,看似無意,卻讓寧晚眉的心掀起不小的波瀾。
其實所謂的飯局,只不過是男人聚在一起談話的場合而已。
白千遠和別人談生意的時候,寧晚眉則陪著幾個闊太太打馬吊。她其實并不是熟稔這種玩意兒,只是手氣好,自摸了幾把,于是樂開了懷。
白千遠不知道什么時候來到寧晚眉的身后。他看得專注,看這一場馬吊,好像也有在看寧晚眉。只是他的不動聲息并沒有掩藏太久,當寧晚眉想打出一只筒子的時候,他在她背后輕捏住她的肩。
他的手指溫溫的,落在肩上會略過一陣輕微的酥麻。
席間,闊太太們說起自己的才能,跳舞、唱歌,仿佛都是手到拿來的事情。當目光投向?qū)幫砻嫉臅r候,寧晚眉篤定地喝光面前的一杯斟得滿滿的酒。
“我會彈琴呢?!?/p>
什么?
白千遠嘴角一揚,一臉掩飾不住的驚喜。她竟然連鋼琴都會?只見寧晚眉的目光投向餐廳角落里擺放著的一架舊時大鋼琴?!安蝗?,讓我為大家彈一支曲子吧?!?/p>
白千遠的眼睛微微收縮。
其實已經(jīng)很久沒有彈過鋼琴了。雖然多年不練,可彈了幾個音以后便嫻熟了起來。一曲舞曲行云流水而來,一個音都沒有彈錯。
寧晚眉看向白千遠,目光綿遠悠長。白千遠卻恍然未覺,很快地低下眼睛,專心致志地把玩手中的酒杯,似完全沒有留心她一樣。
有時候,寧晚眉會大膽地猜測,究竟這個男人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他總是距離她那么近,又那么遠。
3
“停車?!?/p>
寧晚眉從外面辦事回來。這還是她第一次獨自去執(zhí)行任務。白千遠早就說過會放心她。疲憊地用雙手摁著兩邊的太陽穴,雙手沾染濃濃的血腥味。視線被鮮艷的冰糖葫蘆吸引住。她喊停司機。
跳下車子,她迅速地買來三支冰糖葫蘆,然后重新回到車上來。
“千熙喜歡吃這個?!彼袷亲匝宰哉Z,又像是對坐在前面的司機說道。
回去以后,白千熙一看到寧晚眉,便歡喜地跑了過去。寧晚眉寵愛地揉了揉白千熙那薄薄軟軟的頭發(fā)。白千熙笑得純真燦爛。他咬著一顆冰糖葫蘆,口水從嘴角流了出來。寧晚眉沒有厭惡,反而從身上掏出自己的手帕,認真地替他擦拭嘴角。
是白千遠說過,希望她可以多陪陪白千熙的。于是,她照做。一有空便經(jīng)常陪他說話,陪他玩。只是因為,這是白千遠最希望她做的。
“千熙,你哥哥呢?”寧晚眉問。
“他在房間?!?/p>
“好的,”寧晚眉微微笑了笑,“千熙你先乖乖刷牙,然后回房間睡覺?!?/p>
“姐姐晚安。”
寧晚眉慢慢地走到白千遠的房間。
這個豪華的房子,看上去很美??墒撬罡信d趣的,仍然是白千遠的房間。她很想知道,他的房間會布置成什么樣子的??墒撬植桓摇_@一次,她要本著跟他匯報任務的情況,窺探一下他的房間。
希望,他還沒有休息。
砰——房間門卻沒有鎖,右手輕輕一碰便推開了。昏暗的黃色燈光淺淺地傾灑過來。溫軟的大床上兩抹身影如蛇纏一樣糾纏親吻。地上散落許多的衣物,耳畔滿滿凝聚起讓人臉紅心跳的呻吟和喘息。
腳步不住地后退,卻還是不小心踢翻了放在門邊的花瓶。
“出去!”白千遠從床上坐起來,赤裸的身體如此結實壯碩,平素總是冷淡的眼睛被濃濃的情欲籠罩。他身下的女子卻嫵媚地笑了笑,好像一點羞恥都沒有。寧晚眉羞愧地退后,退后,世界忽然變得寂靜無聲。帶上門,雙手都還是顫抖著的。
心臟,卻是如擂鼓一樣地搏動。
4
事情過去了,白千遠也沒有再提起??墒菍幫砻紖s開始做惡夢。夢里面總會看到白千遠和別的女子在床上纏綿的情景。
每每醒來,全身汗?jié)?,眼睛也會酸痛無比。心臟的位置有著刀絞的難受。
她不希望白千遠的懷抱中有別的女子。她希望,自己才是那個被他看上,被他一生寵愛的女子。
原來,她竟愛上了他。而且,愛得那么深。
這一晚,寧晚眉喝了很多酒。她莽撞地推開白千遠房間的門。白千遠聽到響聲便回過頭,安靜地看著她。
“白千遠,”寧晚眉握著酒瓶,走近他,“你的手下在背后說你當初收留我,只是為了讓我日后好嫁給白千熙,這件事是不是真的?”
白千遠抿了抿唇,雙眸閃著光。
“沒錯?!边^了良久,白千遠的聲音緩緩傳來?!拔乙?,嫁給我弟弟,千熙?!?/p>
她的身手很好,槍法也很好,處事果斷勇敢。不僅長得漂亮,也多才多藝。白千遠在她的身上實在挑不出一點兒的毛病。
這幾年,白千遠一直在尋一個可以保護他弟弟一輩子的女子。他終于尋到了。
可是現(xiàn)在看來,她不同意?
曾經(jīng),寧晚眉設想過很多很多的結局,卻沒有料到,白千遠會如此待她。他竟然……要她嫁給一個癡呆兒?!
“為什么?”這還是第一次,寧晚眉不怕死地問白千遠這樣的問題。她從來,都安分守己,為了留在他身邊,能做的,都做到了,而且還做得很好,讓他在別人面前攢足面子??傻葋淼模瑓s是他狠心的推開……
“如果你不愿意,你可以現(xiàn)在立刻走,從此不要再出現(xiàn)?!?/p>
白千遠冷冷地交代完這一句,耐心地等待著寧晚眉的回復。
“那你可知道,我喜歡你嗎?”
哦?對白千遠言愛的女子多得數(shù)不清,可誰又會真心待他?莫不是都為了他現(xiàn)今在上海灘無人能及的黑幫地位還有手上掌握的雄厚勢力,喜歡?這是什么東西?既不能穿暖也不能吃飽!
“知道?!彼侈D(zhuǎn)身,不再看她,“可,那又如何?”
可,那又如何?一句簡簡單單的話,竟會讓人的心情突然變得如此沉重。
寧晚眉再次抬眸的時候,眼角掛上了一顆搖搖欲墜的淚。她艱難地蠕動了一下紅艷的嘴唇,聲音從齒縫間蹦出:“我嫁。”白千遠以為自己聽錯了??赡莾蓚€字,真真切切,說得鏗鏘有力。
“我嫁?!彼圃谟昧Ω嬖V眼前無情的男子,又或者是在努力說服自己一樣,寧晚眉重復了一遍。
白千遠感覺自己的身體陡然一震。
這個答案不是應該很讓他歡喜才對的嗎?為什么當真的聽見了,卻感覺胸腔彌漫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5
寧晚眉看著工人把一架設計考究的大鋼琴搬進來。
白千遠說,這架鋼琴是他特意買來送給寧晚眉,作為她的結婚禮物。鋼琴很昂貴精美,寧晚眉慢慢地坐下,掀起琴蓋。一曲記憶中練習過的曲子流暢地從十指滑了出來。
可為什么,曲子聽起來會這么悲傷?
過不了多久,她就要嫁人了??墒撬薜娜?,并不是自己心里愛的。而她真正在意的那個男子,從最開始相遇的時候,便已經(jīng)打定主意要利用她。
可為了留在白千遠的身邊,她竟然無怨無悔地答應下這件荒謬的婚姻。
因為她知道,如果今后再也不能見到他,她一定會崩潰的。
白千遠不知道什么時候來到。他安靜地倚在門邊,看著她彈琴的背影,嘴唇只是抿得青白。
寧晚眉和白千熙結婚的那一天,白千遠被很多的手下簇擁著去黃浦江邊洽談一筆買賣。白千遠掂量了一下時間,認為他可以趕回去參加弟弟的婚禮。在車上,白千遠合上眼睛休息了一會兒,可腦海里躍起的,卻是寧晚眉淚眼婆娑的模樣。
她問,“那你可知道,我喜歡你嗎?”
她還說,“我嫁?!?/p>
那么到底,什么才是喜歡?白千遠沒有睜開眼睛,只是下意識地捏緊自己的拳頭。
婚禮遵照西方形式,在教堂舉行。很多賓客都是上海灘有頭有臉的人物,看在白千遠的面子紛紛趕來出席。寧晚眉被幾個女傭拉著在梳妝鏡前裝扮,繁重的白色婚紗不一會兒便已經(jīng)穿在自己身上,雙頰涂滿厚厚的腮紅。別人都道,新娘子真漂亮。
是的,真的很漂亮。
可是,寧晚眉笑不出來。
白千熙應該是今天最開心的人。他被打扮得漂漂亮亮,穿合身的黑色禮服。如果不是咧開嘴角笑得癡傻的模樣太惹人注意,也許,他今天的打扮可以讓寧晚眉把他當做正常人。
事情發(fā)展到如今的局面,已經(jīng)不是寧晚眉可以預料得到了。
接下來該怎么做,她已經(jīng)猜不到了。
房間門被人從外面撞開,一個黑衣男子神色慌張地闖了進來。寧晚眉認得他,他是白千遠的其中一個貼身保鏢。
“寧姐!”那個保鏢竟然一臉血,好像受了很嚴重的傷,“出事了……千遠哥出事了!”
出事了……
白千遠他出事了……
心臟的位置像是被人用力拉扯,不停地拉扯。于是疼痛感鋪天蓋地而來。躲不掉,逃不開。用手提起婚紗的裙擺,寧晚眉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中逃出教堂。他跟著回來通風報信的保鏢跳上一個黃包車。
黃浦江邊的風吹得很猛烈。
白千遠掙扎著醒過來。右邊肩胛中了一槍,剛剛皮肉綻裂的聲音仿佛還一直回蕩在耳畔,久久不散。眼前再次立起幾抹高大的人影,他們肆意地對他拳打腳踢。濃郁的血腥味充斥鼻腔,嘴角已經(jīng)破裂,額頭破了,一臉都流了不少鮮血。
白千遠冷笑。
他竟然被人狠狠地算計了。
他竟然也會有著被人算計的一天。
砰——
又一聲槍聲響起。
驚起了幾只撲騰著翅膀飛走的白鴿。
天空灰蒙蒙的,似是準備隨時下一場暴雨。
白千遠緊緊地閉起雙眼,可當發(fā)覺自己安然無恙,而這一槍打中的卻是面前的仇家時,白千遠才看到握著手槍一臉蒼白的寧晚眉。
她穿著潔白的婚紗,往他的身邊奔跑了過來。
什么才是愛?
從來沒有人,教他什么才是愛。
是她不顧一切從教堂逃跑趕來救自己?是她哭著撲向他當確定他還有一絲氣息的時候悲喜交加地喊著他的名字?還是,當她的眼淚再一次紛飛如雪而他終于釋然地沖她微笑……
“你這個傻女人。”白千遠低聲地罵了一句,便真的暈倒過去了。
6
黃浦江的夜,此刻看起來竟如此深沉。
白千遠的傷剛剛?cè)瑢幫砻寂阒黄瓞F(xiàn)身黃浦江邊。如此平靜無波的江邊,誰會記得前不久才發(fā)生過一場轟轟烈烈的槍殺戰(zhàn)。白千遠的手下死傷嚴重,就連他自己,也幾乎命喪仇家的槍下。
“謝謝你,一直照顧著我。”
這句話看似簡單,可當想到是從冰冷的白千遠的口中說出來,就變得無比驚奇。是的,寧晚眉有點疲憊地想道,自從白千遠受傷在家休養(yǎng)以后,她一直寸步不離地守在他身邊,體貼無微地照顧他,督促他吃藥還有喝溫熱的水。偶爾他想下樓去走走,她便陪著他,和他一起曬太陽,一起說說話。
倒是那些從前和他有過瓜葛的女伴,沒有一個人出現(xiàn)。白千遠受重傷的新聞傳遍了整個上海灘,不同的報紙頭條都是他受傷的新聞。頓時人心惶惶,沒有人敢來看望白千遠。
“寧晚眉,你為什么還要留在我身邊?”白千遠緩慢地問。
“因為我知道,你需要我?!?/p>
“可你不怕死嗎?”
“怕。”寧晚眉坦然地微笑,嘴角上揚成一個好看的弧度,“可我更怕的是,你會比我早死。”
寧晚眉心想,話已經(jīng)說到這個份上,該做的事情都已經(jīng)做得齊全,如果白千遠還是堅持要把她送給白千熙,她也沒有辦法扭轉(zhuǎn)這個局面了??砂浊нh卻平靜地轉(zhuǎn)過身,直直地看向?qū)幫砻嫉难?。手心忽然傳來一片干燥的溫熱,低下眼睛才看到是白千遠悄無聲息地握緊了她的手。
“現(xiàn)在上海灘那么混亂,我已經(jīng)連夜讓人把千熙送去國外了?!?/p>
“你留在這里,留在我身邊。”
江邊的風明明那么大,可他的話卻那么輕易地扎在心上,落地生根。
別人都道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更何況白千遠用多年的時間建立的黑幫勢力太過龐大,一次算計并不能讓他徹底失勢。沒過多久,寧晚眉陪在白千遠的身邊,陪他去一場又一場的洽談和宴會。
從前的王者白千遠又回來了。
只是現(xiàn)在的他,比從前都要小心謹慎。
即使陪在他的身邊日子足夠久了,寧晚眉還是猜不透他漆黑的雙眸偶爾閃出的寒光,到底是什么意思。
白千遠帶著寧晚眉出席晚宴。
身穿玫紅色紡紗裙的寧晚眉一舉手一投足已經(jīng)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白千遠扶著他纖細的腰滑向舞池。華麗的水晶吊燈灑著淡淡的光輝。寧晚眉還在疑惑,她自己為什么會成為白千遠今晚的舞伴。
白千遠很會跳舞,清俊的側(cè)臉好像在微笑。
“我果然沒有看錯,你會是最好的舞伴?!?/p>
“可我覺得,其他女人會更愿意成為你的女伴。”她回答道。
“可她們都離開了,”他好像輕嘆了一口氣,“只有你一個人而已?!?/p>
那為什么,你不把我留在你身邊,永永遠遠地。
為什么,我不可以像別的女子那樣和你纏綿,和你……
寧晚眉紅潤的唇角近在眼前,如一顆水分充足圓潤飽滿的果子,透著誘人的色澤和香氣。白千遠使勁兒嗅了嗅她額上的發(fā)香,有著心曠神怡的愉悅。他手下的力度緊了緊,把頭低了下去,蒼白的嘴角徘徊在寧晚眉的鼻翼前。
寧晚眉多想把自己的嘴角送到他面前去。她沉醉地看著他的臉,似在看著一件價格昂貴的寶貝。
可很快,白千遠把身子縮開。
寧晚眉把腦袋埋在白千遠的肩上。溫熱的液體慢慢滑落,打濕了白千遠名貴的黑色西裝。
“不要愛上我?!彼@樣下命令。
“可我已經(jīng)……”她強忍著鼻腔內(nèi)的酸意。
“不要告訴我。”白千遠淡漠地合上眼睛,“這樣,已經(jīng)很好?!?/p>
7
是不是勇敢得連死都不怕,才可以一直留在白千遠的身邊?
是不是明知自己留在他身邊的時間越久,就會越發(fā)不可自拔,也還是不愿意就此離去?
彈指間就過去了兩年。
表面還是繁華如昨的上海灘卻好像被一團越來越濃的陰霾包裹著。寧晚眉把槍支抵在某個嘴上不停求饒的男子,她清冷的眉眼像足了白千遠。食指微微彎曲,扳機扣下,眼皮下的男子腦袋一歪便斷了氣。
白千遠這時才翩然趕到。
他把右手繞到背后,輕輕地攬住了寧晚眉的腰,伸手就把她掉在額前的秀發(fā)捋回耳后?!捌痢!彼澆唤^口。寧晚眉微微笑著,裹了裹身上的狐裘小外套。她看著那個剛剛斷氣的人,神色復雜難明。第幾個了?她到底幫著白千遠除掉了多少個人了?她已經(jīng)記不清了。正如白千遠所說的,他的女人一定要比他更會殺人,于是她就用著他送的槍,幫著他除掉一個個仇家。
寧晚眉知道,自己才是那個唯一有資格留在白千遠身邊的女人。寧晚眉開始用白千遠之前給她的錢,做起很多正當?shù)纳?。她開茶樓,買下一個戲班,偶爾會讓白千遠陪她去聽一支曲,喝西洋人進口的咖啡。可白千遠像是慢慢厭倦了她似的,除了給她更多的金錢以外,陪她的時間倒變得越來越少。
“寧姐?!睂幫砻汲橹恢疅煒?,看著臺上舞弄水袖的戲子,一張臉平靜得驚人。小弟貼著她的耳朵說了一句什么,她神色自若地點了點頭。起身,吩咐司機開車。車子很快駛到某個旅館。寧晚眉慢慢地步入旅館,可就算走得再慢,也還是來到了小弟剛剛說的門牌號前。
她把耳朵貼在門板上,便聽見從房間里面?zhèn)鞒鰜淼纳胍鳌?/p>
像是度過了一個世紀,那么漫長。
寧晚眉最后還是離開了。晚上,陪白千遠吃飯,她就看到他襯衣領子上一枚來不及擦掉的唇印。她仍然笑臉如常,陪著他和不同的人喝酒聊天??擅鎸δ莻€像是故意炫耀給她看的唇印,她竟能做到不聞不問。
這兩年,她陪他經(jīng)歷了太多太多的事情。偶爾,寧晚眉可以看到他望向自己的目光變得深邃,不再平淡。可他們的關系,卻仍然沒有前進過一步。
這一晚,寧晚眉早早回去??少即蟮奈葑泳谷灰粋€人都沒有。是她的生日,怕沒有任何人記得吧。她踢掉鞋子,雙手攀上冰涼的回旋樓梯的把手,卻忽然瞥見一絲蠟燭光亮。
是白千遠!他正捧著一個大大的蛋糕慢慢地走過來。
不會的,怎么會有人記得她的生日呢。
而這個人,竟然是白千遠?
不會的,一定是做夢,一定是的!白千遠卻把蛋糕舉至她面前?!巴砻?,生日快樂。”認識幾年,這還是他第一次像今天這么有閑情替她慶祝生日。
除了蛋糕,他竟然還準備了玫瑰、香檳,還有滿滿的一桌子她平日最愛吃的菜。寧晚眉一點準備都沒有,呆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切,眼眶泛紅。
白千遠他,終于都要接受自己了嗎?等待了這么久,竟然還真讓她僥幸地等到了?老天有眼,守得云開見月明。
在搖曳的燭火下,白千遠一張臉帶著白天看不見的柔情和蜜意。
“晚眉?!彼p輕地呼喚著她。
“恩?!彼兆淼亻]上眼睛,似認真等待他接下來要說出口的話。
“寧姐姐!”
夢境破碎了。睜開眼,寧晚眉看見的竟是兩年不見的白千熙。他沒什么改變,笑起來的時候還是一副癡呆的模樣。他從哥哥手中接過玫瑰花還有一個黑絲絨的小盒子……“千熙,哥哥剛才不是才教過你嗎?要單膝跪下去,然后跟姐姐求婚。”
不!不要!寧晚眉忍不住地往后退。
“姐姐,千熙好喜歡你,你嫁給我好不好?”
8
寧晚眉又去看戲了。這兩年,雙手沾染的鮮血多了,很多個深夜她都會做噩夢,從睡夢中掙扎著醒過來的時候渾身都會被汗水打濕??伤植幌踩ニ聫R參神拜佛,于是感覺獨自去聽一段戲也許可以平靜自己一顆煩躁不安的內(nèi)心。
卻沒有料到,白千遠會來。
他一身白色西裝,黑色皮鞋擦得锃亮。他若無其事地坐下,溫熱的氣息卻纏繞住寧晚眉,讓她不能專注聽戲。
“你還來做什么?”
“謝謝你,答應了千熙的求婚。”
“應該的。這不就是你最初收留我的目的嗎?”
哦?
“也許,以后你的生活會平靜很多,也安穩(wěn)很多的了。”白千遠好像笑了笑,“這樣也好,免得我擔心?!?/p>
他說什么?他說他擔心?他這個冷血無情的人,原來也會擔心?
“你放心,千熙不會有事的?!笨蓪幫砻贾灰晃兜匾詾椋浊нh只是擔心白千熙。“你教過我的,我都記得。我一定不會辜負你的期望?!卑浊нh終于轉(zhuǎn)過眼睛,長久不說話,只是安安靜靜地看著寧晚眉的側(cè)臉。
仿佛,想要永遠記住她的側(cè)臉。
仿佛,這一別以后,后會無期。
“好?!比f語千言,最終只是匯聚成這么一個字。白千遠慢慢地起身,慢慢地消失在她的眼前。
其實并不是第一次看到她穿上潔白的婚紗。
可這一次,卻感覺不一樣了。白千遠用纖長的手指握著盛滿紅色液體的酒杯。站得遠遠地看著寧晚眉。她就在那里,身邊是他最親愛的弟弟白千熙。白千熙很開心,臉上的笑容那么多,他不要奪走弟弟的快樂。
寧晚眉的臉上卻沒有半分的笑容。
她寧愿不笑,也不要假裝自己還知道怎么笑。視線盡頭,那抹身長玉立的身影太刺眼了。她低眼,抿了一口酒,杯中像是落滿了苦澀的淚。
“走吧?!卑浊нh對身邊的手下說。
“老大,要去哪里?”
“隨便,哪里都可以?!彼粗烫瞄T口的方向,“你們都進去吧,我想一個人安靜一下?!?/p>
那一部小車出現(xiàn)得太突然,在場的賓客都陸陸續(xù)續(xù)步入教堂,完全沒有人注意到這部平凡的小車。車上迅速走下來幾個男人。他們個個都手執(zhí)黑色槍,砰砰砰地就掃射掉白千遠身邊的人。
“今天是他弟弟結婚的日子,他一定不會帶槍在身上。”
“刺殺他,只有今天?!?/p>
沒有人會想到,白千遠的仇家會在這一天報復。他們的裝備齊全,有人從外面關上了教堂的門。外面一片槍林彈雨,血肉橫飛。
“千遠!千遠!”沒有人看見過寧晚眉的淚??纱丝?,她的臉上精致的妝容都被磅礴的淚水弄臟了。她搶著要沖出去,卻被人從身后死死地拉住。
是白千熙。他死命地抱著她的腰。
她以為,只要留在他身邊時間足夠長,始終有一天,他會發(fā)現(xiàn)自己。
她以為,就算不能相愛,遠遠觀望,也已足夠。
卻不知,她始終等不來他的愛情。
“千遠!千遠!”明明今天是她的結婚日子,寧晚眉卻哭得那么凄涼悲絕。
砰——腦漿迸裂,世界天旋地轉(zhuǎn)。
那抹修長的影子,最終緩緩地倒了下去。
9
“我在上海灘所有的產(chǎn)業(yè),都留給她?!?/p>
“我欠了她許多,只能用這些還給她。”
“我想,她是恨我的吧?!?/p>
白千遠死去一個月以后,寧晚眉才知道白千遠這半年早就無聲無息地把手中的產(chǎn)業(yè)轉(zhuǎn)移到她名下。
那個替白千遠辦事多年的律師,把所有的合同都交到她手中。
她站在黃浦江邊,慢慢地看完了手中的合同。忽然,她想起他一張臉。白千遠那一張俊美的臉。
“他當初如果不是為了生意而忽略了高燒不止的弟弟,也許,千熙不會變成這樣。他看似冷淡,其實,內(nèi)心還是對某些人很在意的?!?/p>
寧晚眉呆了呆。這些人里,還包括她嗎?
后來,又過去了幾年。
她守著白千遠留給她的生意,越做越大,成為了上海灘的風云人物。偶爾她會和白千熙去黃浦江邊走走。寧晚眉走得很慢很慢,似是在回憶什么事情一樣。
然后,迎面撲來的潮濕的水汽便會迷蒙了她的雙眼。
似是掩蓋了她眼角的紅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