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雪草

和他認識那年，正是復(fù)刻版的德軍制服熱，她在無意中加入這股熱潮。她愛的不是制服，而是制服上明晃晃的銅紐扣。

她喜歡至極，在一家小店，穿上一身制服，她左顧右盼。正當(dāng)她對著鏡子搔首弄姿臭美之時，身后不知何時站了一個男人，悄悄地打量她。他說：“這件衣服不適合你?！彼龝牡匦Γ骸笆堑模抑皇窍矚g這兩顆紐扣，別的都不重要。”

因為那兩枚扣子，她和他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有時她會和他相約一起，在這個城市的大街小巷里轉(zhuǎn)悠，她找紐扣，他找靈感。他們像風(fēng)穿行在城市的大街小巷。

有一次，她去外地，在候機廳，與他不期而遇。他的身邊圍著一群記者，他正在跟人家講著什么，嘴角向上微微翹起。說話時，依舊習(xí)慣性地說“是不是”，這三個字是他的口頭禪，幾乎每句話的尾部都綴上這三個字，她曾經(jīng)拿這三個字取笑過他。

她怔在那里，覺得那么陌生和遙遠。

她忙不迭掏出手機，摁了熟悉的號碼，依舊是他熟悉的聲音，那么有親和力：“我是小豬科比，可以為你做點什么？”她忽然失語，眼淚急急而落。無聲無息地收了線。

她開始留心這個人的資料，報紙上、電視上，時不時會有他時裝大賽獲獎的消息。他是業(yè)內(nèi)非常有名的時裝設(shè)計師，有一家前衛(wèi)風(fēng)格的時裝設(shè)計室。據(jù)說找他設(shè)計服裝的社會名流，多得數(shù)不過來。

她再也沒有去找過他，他打電話來，約她逛街淘寶什么，她總會找一個恰當(dāng)?shù)睦碛删芙^。自己只是一個庸常的平民女子，他怎么會看上自己？終于找了一個理由，說自己要去國外讀書，徹底淡出他的視線之外。

那一次，他送了她一套德軍改良版的女式制服，不僅僅是改良，而是在原有的基礎(chǔ)上徹底時裝化。舊舊的綠色棉布，窄褲腳，有很多口袋；制服版的上衣，有很多銅鈕扣。他黯淡地說：“有時間回來看我?！?/p>

她笑，如花一般，眼淚卻在心里流淌。

抱著那件衣服，越走越遠，終于走到他看不見的地方。經(jīng)歷了升職，加薪，人來人往的紛繁。有一個午夜，她又在電視上看到他，他在電視里侃侃而談，旁邊坐著一個漂亮的女人，想必是他的太太，腳邊有一個小人兒在玩耍。她內(nèi)心深處有一絲疼痛漸漸洇染開來，以最快的速度找出當(dāng)年他送她的改良版德軍制服，套在身上。鏡子中的女人，溫柔中透著颯爽，嫵媚中透出堅強，眼淚終于忍不住奪眶而出……

一枚銅紐扣掉在地板上，她彎腰拾起，在手里把玩。她忽然呆住了，小小的銅紐扣的背面，刻著精致的英文字母LOVE。她的手指忍不住發(fā)抖，發(fā)瘋般把所有的紐扣都拆下來，每一個紐扣的背面都是英文字母LOVE，而不是生產(chǎn)廠家和批號。

她終于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砸了手邊那個精致的瑪瑙煙灰缸。那些LOVE，與自己相逢太遲、太遲，遲到已無法自救。她把臉埋在掌心里，大滴大滴的淚落下來。她用俗常的眼光看待愛，最終使愛像花瓣一樣，零落成泥碾作塵。

選自《風(fēng)流一代·青春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