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玉行
在車上顛簸了兩個多小時,再走過一條彎彎曲曲的山路,跨過一道深深幽幽的山溝,繞過一面坎坎坷坷的山坡,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終于到家了。
我們一家的到來樂壞了母親。母親把她的寶貝孫子攬在懷里,臉上大山一樣的皺紋里全都盛滿了笑。
吃飯時卻難壞了母親。屋里院外,翻箱倒柜,母親搓著兩只手轉(zhuǎn)了三圈,竟找不出一樣能拿得出手的飯菜來。我和妻子說,媽,我們又不是外人,吃一口家常便飯能填飽肚子就中。我們越是這么說,母親越是局促不安。
飯是摻著野菜葉的窩頭配玉米糝粥,菜只有一碟:院里挖出的小蔥炒笨雞蛋。也許是真的餓壞了,也許是受那盤嫩黃的炒笨雞蛋的感染,妻子狼吞虎咽地吃起來。尤其是兒子,手不撂筷,筷不離手,鼻尖上浸出了細細的汗珠。兒子綽起一大塊笨雞蛋塞進嘴里,連聲說,好吃好吃!
聽到兒子的叫嚷,母親樂得合不攏嘴。母親套用了電視里的一句廣告詞,說,乖乖,好吃你就多吃點兒。
回城的路上,我問妻子:母親又沒喂雞,哪來的笨雞蛋?妻子說,還不是去五嬸家借的,你可別說,那笨雞蛋就是好吃。
聽妻子這么一說,我隨即撥通了畜牧局一位哥兒們的電話。我說,大頭,你想法給我弄幾只笨雞仔。大頭說:樓上可不準養(yǎng)雞啊。我說,不是我要養(yǎng),是送給我母親養(yǎng)。大頭說話很干脆:甭管了哥兒們,哪天下鄉(xiāng)時我把雞仔給大媽送去。
這事兒很快就過去了。一天中午,我和妻子正在看電視,母親挎著一籃笨雞蛋進門了。母親抹一把臉上的汗珠,對我說,你托你同學(xué)送家的5只笨雞,讓二虎家的大黃狗叼走兩只,讓挨千刀的老鼠咬死一只,就剩了兩只。這不,雞已經(jīng)開始下蛋了。攢了十幾天,才攢下這30枚笨雞蛋。
妻子感動得眼淚快要流出來了。吃過午飯后,妻子執(zhí)意要留母親在城里住幾天,母親堅決不從。母親說,天黑前俺必須趕回去,那兩只雞還需要俺照看呢。
以后,每隔半月二十天,母親都要花上一天的時間,翻山越嶺一路顛簸送來一籃笨雞蛋。
年關(guān)時,我們一家三口老家看母親。走進院落,就見兩只笨雞正在南墻根的雪地里刨食。兒子說,奶奶,這就是那兩只下蛋的笨雞嗎?
母親忙不迭地回答,是啊,是啊,就是它們倆。
兒子抓了一把玉米粒,一粒一粒地撒出去,逗得兩只笨雞滿院子亂跑。兒子聲情并茂地說:謝謝你們兩位,你倆真能干,下了那么多笨雞蛋,可讓我解饞啦!
望著眼前的情景,母親咧開嘴哈哈大笑,兩顆掉了的門牙暴露無遺。
院子外面?zhèn)鱽韼茁曤u的鳴叫,兩只笨雞竟停止了覓食,相繼攀上矮墻,伸長了脖子,發(fā)出一長串的鳴唱:嘰咯咯──
妻子說,媽,您喂的母雞怎么還會打鳴呢?
兒子接過話茬說,你沒看過那個小品嘛,公雞還會下蛋哩,母雞為什么不會打鳴?
我扭臉一瞅,母親的臉比那兩只笨雞的雞冠還紅。
選自《小小說·大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