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德

那一年，楊柳剛剛吐芽，班主任李老師便吆喝著大家去照相。照了考試用的，再照全班合影，大家一邊打打鬧鬧，一邊努力擺出自己心悅的姿勢——畢業(yè)的春天來了。

有一天，晚自習結(jié)束的鈴聲響過之后，大家紛紛往外走，接著教室的燈便黑了，外邊也黑漆漆的一片，只有雜沓的腳步聲在空氣中浮動。他也像往常一樣，整理好書本開始往外走，出門沒幾步，突然感覺自己的后衣襟被人輕輕地扯了一下，接著又是一下，他回過頭來看，原來是自己的同班同學——坐在他后排的小蓮。

小蓮迅捷地把一樣東西交到他手里，然后低低地說：“給你的，不要說給任何人?！闭f完，她就大步流星地走了。感覺得出來，她塞給他的應(yīng)該是一個紙包，里邊到底包的是什么呢，他猜不出來，然而心卻因此咚咚咚跳個不停。在這之前，小蓮并沒有暗示過什么，并且平常他與小蓮也并沒有什么特別的地方，只不過是一起討論過題，以及他作為班長和小蓮作為學習委員共同組織過班里的活動。今天她給自己送的是什么呢?為了揭開這個謎底，他三步并作兩步，來到宿舍旁的一處路燈下，見四下無人注意，他打開了紙包，原來是小蓮的一張黑白照片。

接下來的日子讓他六神無主和忐忑不安。無主的是，不知道小蓮這樣做的目的是什么，她要向自己表達怎樣的一份情感。不安的是，他怕學校知道了這件事，一旦學校知道了，后果將不堪設(shè)想。那時，學校非但不會容下他們，他也將無臉面對同學、朋友以及父母。

他先是把照片藏在衣服的夾層里，又怕自己在疏忽之間丟掉，便又小心翼翼地夾在書頁里，從一本書到另一本書，他還是不放心，最后又把照片藏在衣兜里。他的心一直惴惴不安，看小蓮，神情倒是淡淡的，仿佛什么事都沒有發(fā)生似的。討論問題時還是談笑風生，而他每每這時卻總是心不在焉。

他的生活因為這一張照片而改變了不少。

然而可怕的事情還是發(fā)生了。就在他把照片藏在褥子下面的第三天早上，宿舍的值日生在整理被褥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小蓮的照片，并立即把這件事情告訴了班主任李老師。很快，這個消息就傳開了，大家聚在一起竊竊私語，含義各不相同的目光鞭子一樣落在他們的身上，讓他和小蓮無地自容。李老師很快來了，把小蓮叫走了。他感覺就像天塌地陷一般，不知道將會發(fā)生什么事情。很快小蓮回來了，他的心里咚咚亂跳，并做好了被老師叫的準備。班主任老師果然來了，一進門便沖上了講臺：

“大家都知道了，我們班發(fā)生了一件事情。大家一定會想，是小蓮和班長發(fā)生了什么。其實，并不是這樣。剛才我問過了小蓮，她在好多天以前丟過一張照片，她也并沒有在意這件事?，F(xiàn)在發(fā)生了這樣的事情，我猜想肯定有一個好事者拾到了小蓮的照片，并把照片偷偷藏在了班長的鋪蓋下面。所以真正可恥的，是那個好事的人。這件事我要查下去，而且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彼晕⑼ｎD了一下，接著說：“希望小蓮和班長不要受這件事的影響，認真?zhèn)淇??！本瓦@樣，感覺中將會驚天動地的一件事情，競這般輕描淡寫地過去了。

事后，他想一定是小蓮在班主任面前撒了謊。他心里疙疙瘩瘩的，不知小蓮這樣做是對還是錯，但是不論怎樣，事情總算是過去了。

以后的幾天，李老師把他們宿舍的男生全都叫了去，要他們交代誰在他的被褥下藏了照片，大家都面面相覷——自然只能是面面相覷，只有他心里清楚是怎么回事兒。見沒有任何結(jié)果，李老師又單獨找同學們?nèi)フ勗挘喌剿臅r候，李老師說：“好好復習，我知道這件事不關(guān)你的事，希望不會對你的復習有任何影響?！彪S后的一次班會上，李老師為這件事畫了一個句號，他說：“事情已經(jīng)查清楚了，那個同學認錯態(tài)度很好，這里我就不再點他的名字了，希望大家的復習不要受這件事的影響?！贝蠹夷憧纯次椅铱纯茨?，不知道李老師指的這個同學是誰，包括他，也被李老師搞得暈頭轉(zhuǎn)向。

好多年之后，他又見到了李老師，又談起了這件事，他老老實實地把這件事的原委說了一遍，并顯出愧疚的神色。李老師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你也許不知道，小蓮那天就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給我講了。說實話，當時我很生你們的氣。但又怕同學們的議論會影響了你們的學習，于是自己臨時編了那樣的一出戲，既想告訴你們這樣做不對，也同時警示其他的同學。至于我所說的那個學生，根本就不存在?！?/p>

選自《故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