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祿

當(dāng)今中國絕對像一趟高速列車，在世人面前呼嘯而過，沒等大家看明白，一切都發(fā)生了巨變。在藝術(shù)收藏品市場、在奢侈品消費市場——延伸到語焉不詳?shù)拇笪幕I(lǐng)域，尤其如此。譬如翡翠、白玉、蜜蠟、紅木、黃花梨、拉菲、茅臺……比這些玩物或藏品更玄妙的香，似乎更有理由讓人眼花繚亂，不知所措。

前些年，在大陸還很少有人知道世界上居然有“香席”、“香學(xué)”—雖然今天中國人仍無比熱衷于燒香拜佛、敲鐘求簽。而這個老祖宗傳下來的玩意兒在日本被稱作

“香道”，并傲視它的發(fā)祥地中國。

“六七年前，3個馬來西亞人到上?？疾煜闶校业呐笥褞麄児浔樯虾５慕墙锹渎?，總算在一個古玩市場的樓上看到了一些所謂的香在出售。馬來西亞人說：我們作坊里掃攏來的木屑就比全上海所謂的沉香值錢。我聽了這個消息大受刺激，心想我何不在大陸搞這個香？推廣香文化嘛！”黃禮君說。

黃禮君是臺灣人，曾從事旅游業(yè)，退休后來上海置業(yè)并打算長期居住。馬來西亞人的考察促使他在云洲古玩城盤下一家鋪子，做起了香品生意?！耙婚_始，大陸人都不懂，有人說我是賣根雕的，也有說是賣中藥材的，讓人哭笑不得。”他的香鋪名叫“廿八田香坊”，這是龍華寺住持照誠法師給取的，一個黃字拆開來就是“廿八田”。

自古以來，沉香被視作一種名貴的香料和中藥材。在宋代，已經(jīng)有“一兩沉香一兩金”的說法，至明代，又變成了“一寸沉香一寸金”。黃禮君說：到了清代，只有皇帝才有資格品香……今天在故宮還藏有不少沉香山子（以山石為主要造型的物件），過去大家不重視，隨地扔，現(xiàn)在老貴了。

身在江湖，對市場絕對敏感，黃禮君發(fā)現(xiàn)去年9月份后，來他店里走動的人越來越多了。然后從北京、廣州幾個城市傳來消息，沉香開始一路飛漲，有些有錢人還跑到東南亞幾個產(chǎn)香大國去采購，弄得當(dāng)?shù)叵沅伜苁蔷o張。

如今，上海的香品交易市場已初步形成，伴隨而來的是香的身價一路狂飆。上品的棋楠每克開價3萬到5萬元，黃金算什么！“那不是品香，而是在燒房子?。　秉S禮君一聲嘆息。中福古玩城一位香鋪老板說：“目前收藏級別的沉香原料每公斤漲至100萬元，品質(zhì)最高的頂級棋楠每公斤高達1000萬元以上，若制成藝術(shù)品每克價格都要數(shù)十萬元，市場上極其少見?！睋?jù)估計，受民間游資沖擊，短短幾年里，在大陸市場上流通的沉香漲了五六倍。

廣州市場上的越南富森紅土現(xiàn)在的價格是700～800元/克，比兩三年前翻了一番，棋楠的價格已經(jīng)漲到了5000～8000元/克。藝術(shù)品“消費重鎮(zhèn)”北京當(dāng)然不會落后，在去年的一次春拍中，出現(xiàn)了四件當(dāng)代沉香擺件，全部成功拍出。其中一件“棋楠香雕踏雪尋梅山子”，重37.5克，成交價為134.4萬元。而在國際拍賣市場上，蘇富比、佳士得等均舉辦過沉香拍賣會，曾創(chuàng)下每克超過1萬美元的最高紀錄。

“春江水暖”，一些做香品生意的人在堅守多年后終于等來了大好時機，比如早在十多年前就開始玩香的上海永嘉路“定園”主人王鴻定。在他看來，不少有錢人是香的消費大戶，但他們中很大一部分人沒有時間與心情品香，而是對手串或擺件極感興趣。即便是資深香客，真正用熏爐熏香的也是少數(shù)，“在日本也一樣，這是非常奢侈的享受呀。一般人都是用線香，可以攜帶在身上，隨時品。”有一次北京某富豪舉辦私人音樂會，2萬元一盒的上等線香就訂了100盒，給客人每人發(fā)一盒?！?00萬就這樣出手了！”

同時，外觀相當(dāng)神秘的香道會所在北京、上海、廣州等城市應(yīng)運而生，高檔的私人會所里，用香也不再是偶然。一位白領(lǐng)女士描述她的一次品香體驗時說：“那一夜，我們十多個朋友來到那里，主人開了幾支‘小拉菲，然后讓我們用熏爐聞香……那個爛木頭一樣的東西很神奇，點燃后埋在灰堆里，熏的時候，只覺得香氣繞鼻，久久不能散去。次日凌晨散伙，一個朋友告訴我，這次品香至少花了4萬。我嚇了一跳，想不到中國的香比外國的海洛因還昂貴?！?/p>

作為一種比貴金屬更稀缺的資源，香品也成了投資品種。中國是香學(xué)的發(fā)祥地，但本土產(chǎn)的香到今天已基本枯竭。從2000年開始，大量越南籍盜香賊潛入云南西雙版納原始森林進行盜伐，在這片被認為藏有中國最后野生沉香的森林里，粗大沉香樹如今很難找到，在歷史上曾有沉香出產(chǎn)的廣東、廣西及海南，也基本絕跡。東南亞，越南、印尼、泰國、老撾等國還有少量野生沉香，但最上品的優(yōu)質(zhì)沉香資源主要來自越南，經(jīng)過20多年挖掘與交易也接近枯竭，該國現(xiàn)在禁止了沉香的出口。據(jù)估計，2007年全年國際香市的正式交易量不足20公斤，而2008年全年的產(chǎn)量也還不到10公斤，此后幾年的產(chǎn)量也不會超過這個數(shù)。那么，稀缺的沉香在市場里流轉(zhuǎn)，只能擊鼓傳花了。

黃禮君作為香文化的推廣者，希望人們從享受中感知中國文化的深奧，而不是單純做投資?！拔铱偸歉切╊櫩驼f，人生一世，遇到上品的香是三生有幸，你不聞，豈不是錯失了良機？”他的香鋪有時會沖進來幾個人，劈頭就問：“你們這里哪個最貴？我就買最貴的，盒子上的標簽不要撕掉?！彼麄兏静欢悖恢垃F(xiàn)在有官場或商界的大爺玩這個了，就買去孝敬別人。遇到這種“沖頭沖腦”的顧客，黃禮君就會誠意邀請他們坐下來，喝杯茶，品幾種香。

“因為市場需求相當(dāng)旺盛，有些人也非常沖動，而且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往往著眼于經(jīng)濟價值，希望它漲上去，或者擱家里顯擺，讓來訪者驚愕于他的富有，忽視了香的本質(zhì)。經(jīng)濟條件一般的民眾，想花錢不多玩一把，就鐘情于手串、吊墜、擺件之類的玩物。在市場供求不平衡的情況下，贗品就出現(xiàn)了。”黃禮君說。

所有市場人士都不愿指認哪個市場多為假貨，也不愿詳細指認何種商品假的可能性最大。一再被追問的某香鋪老板說：“老實說，手串、擺件之類的東西，百分之九十以上是假的。一件金絲棋楠掛件，售價上千元，一件印尼沉水手串，售價兩三千元。買得不對，也很讓人糾結(jié)的?！睋?jù)稱，上海的市場上曾經(jīng)出現(xiàn)過二十幾萬的棋楠手串，也有人買，一旦買錯，就虧大了。

造假的方法也是很“先進”的。鑒別沉香的主要方法之一是放進水里，沉香就自然會沉入水底，于是造假者通過高壓方法使沒有結(jié)香的沉香木收縮，增加密度，掂分量時也很沉實。再加入低廉而氣味濃烈的藥渣煮、蒸或添加化學(xué)香精，做出的假沉香很容易蒙過初入此道的人。真正的沉香油性大，油脂含量越高，價值就越高，表面會有一種蠟質(zhì)，為達到這個效果，造假者也在表面涂上化學(xué)涂料，模擬自然表層。

那么如何辨別沉香的真假呢？黃禮君透露了幾招。首先是觀外形、看顏色。假的沉香幾乎沒有木質(zhì)的線路，真沉香則有白色、黑色相間的紋路；假沉香用打火機稍微點一下，可以聞到與普通木頭相似的焦火氣，如果是真棋楠，燒一下就能聞到它的本來香氣。再比如一段頂級棋楠，要經(jīng)歷數(shù)百年才修煉成材，質(zhì)地較軟，油脈很細，肉眼看不到，用20倍的放大鏡才能發(fā)現(xiàn)每一條纖維中間的空隙有金色毛狀油脂腺緊細結(jié)合在一起。如果用刀削，削下來的香會卷成圈圈。黃禮君認為線香也有摻假的，沉香粉很昂貴，為降低成本，有人就將別的材料摻進去，并添加化學(xué)助燃劑和香精，但香氣就不純了，會有焦火味。

王鴻定則指出：“極少有人用上等棋楠做線香，成本太高啊，消耗不起。如果香鋪老板說他的線香是上等棋楠做的，就要小心了。”

“初入此道者，不要被各種復(fù)雜的名堂所嚇住，本真是香氣，如果香氣對頭，基本可以保證品質(zhì)了。”王鴻定強調(diào)。玩香頗有心得的江蘇作家荊歌也持這個觀點，他認為不必拘泥于沉土或沉水，香味才是第一要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