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炅

近16年來，中國足球從改革的突破口墮落成反腐的突破口：從足協(xié)“黑色”官員典型的濫用職權(quán)徇私舞弊，到近十余年中國足球賽場假、賭、黑泛濫，中國足球這么多年，目睹了一些無恥之徒以正人君子的嘴臉侃侃而談，目睹了賽場上許多虛情假意或歡笑或痛苦。本文主人公曾是一個四川籍全國健美冠軍，因為參與到了賭球的行列中，直接導(dǎo)致了自己的人生悲劇……

激情之夢

熊明從小就喜歡踢球。1983年，健美之風剛剛在國內(nèi)興起，23歲的熊明在朋友家無意看到一盤國外健美運動員的錄像帶?？吹浇〈T陽剛的肌肉、發(fā)達健美的體型，熊明第一次發(fā)現(xiàn)，原來男人的陽剛之美是如此驚心動魄。

隨后，熊明也練起了健美。由于特別能吃苦，他很快就出道了，獲得了國內(nèi)不少健美比賽的冠軍。

1994年4月17日，中國足球職業(yè)聯(lián)賽首場比賽在成都開幕，由四川全興隊迎戰(zhàn)當時的十冠王遼寧遠東隊。坐在山呼海嘯般的現(xiàn)場，加油聲驚天動地，熊明跟著全場的球迷一起嘶吼，全身的每個細胞似乎都變成了一個個小足球，一路狂飆。

當全興隊打入首粒進球時，情緒亢奮的熊明一把扯掉上衣，拿在手上不停地揮舞，嘴里大吼著全興加油，整個人像失控了似的。

1995年，背水一戰(zhàn)的絕境讓成都球迷拿出了每一分力氣為全興隊加油。眼看雙方比分交替上升，熊明一激動，又在看臺上扯掉上衣，開始了他的“激情肌秀”。

不過，讓人沒想到的是，永留史冊的并不僅僅是這場保衛(wèi)戰(zhàn)。熊明在看臺上挺胸握拳，大秀肌肉的豪放動作被記者拍下見報后，在球迷中引起巨大反響，熊明一舉成名，被球迷譽為“全興隊的肌肉”。

這張照片完全改變了熊明的生活，每天都有慕名而來的球迷找他，為的就是看看他和他的肌肉，至于要求留影、一起吃飯的更是不計其數(shù)。

熊明以前一直覺得自己只是個普通球迷，如今因為足球成了名人，他認定這是足球與自己有緣分。

1996年3月，在幾個球迷朋友的幫助下，熊明在重慶市南坪區(qū)一家健身房找到了一份教練工作，不僅每月有900元的底薪，而且他每拉來一名會員，都能得到150元的提成。由于熊明獲得過多次健美比賽冠軍，每月收入都在2000元左右，多的時候接近4000元，因此，他的家庭境況有了極大改善。

坎坷球路

兩年后，熊明不但和朋友合伙開起了健身房，自己也做起了健身器材生意。由于性格熱情大方，不少球迷特別關(guān)照他，一些單位甚至主動找上門來購買健身器材。

從2000年開始，重慶主城區(qū)的健身房如雨后春筍般增加了不少，很多國際大鱷也爭相進入重慶地區(qū)的健身器材市場，激烈的競爭讓熊明的利潤減少了不少。

2002年，中國男足破天荒地闖入了世界杯，幾個球迷朋友向熊明提起了賭球的話題。

熊明的眼睛瞪得像100瓦的燈泡，亮得嚇人：“足球也能賭？這不是犯法的么，不行！”朋友拿出幾份報紙，拍在桌子上口沫橫飛地鼓動：“玩球是國家允許的，就像買彩票一樣。這是《足球報》周六出的《足球大贏家》和《體壇周報》周六出的《體壇投注》，這些報紙的特別推薦，其實就是告訴我們這些球隊很可能會贏，叫我們在他們身上下注！”

見熊明有些猶豫，對方立即下了最重的一劑藥：“你是懂球的，既欣賞了足球，又贏了錢，何樂而不為？”

熊明雖然算不上專業(yè)球迷，但一直以懂球自居，那一刻，他覺得對方說的有道理：自己是懂球的，肯定能賺錢。本來他只想著小賺一把，沒想到那次世界杯比賽，除了巴西之外，他下注的德國、土耳其、韓國與日本全都猜對了，總共贏了3萬多元。

幾天時間就輕易進賬3萬多元，這可比做生意賺錢快多了。但熊明忘記了一點，除他之外，與他一同參加世界杯玩球的朋友，幾乎都輸了錢。

盡管買足彩賺了不少錢，熊明還是覺得很不過癮，他想玩大的！在一個名叫高斌的球迷的忽悠下，他認識了一個賭球莊家。

在莊家的鼓動下，熊明開始了深淵之旅———賭聯(lián)賽。由于對球隊不熟悉，他從世界杯贏來的3萬多元很快就輸了出去。他心里有些不平衡了，暗暗發(fā)狠：煮熟的鴨子竟然飛了，老子非要逮回來不可。

隨后，熊明下注的籌碼越來越高，從一次幾千到上萬，他一心撲在了賭球上，整天除了在網(wǎng)上研究賠率之外，就是買報紙研究，根本沒心思打理生意。

熊明的異常舉動很快被妻子發(fā)現(xiàn)了，妻子胡平一把抓走熊明眼前的報紙，怒不可遏：“賭博會讓人家破人亡的，這個道理不要我來教你吧？”財迷心竅的熊明哪能聽進去，他反而用從莊家那里聽來的歪理進行詭辯：“我們這不叫賭博，叫博彩，國家都同意的，也是有理論依據(jù)的，你以為是純粹靠運氣啊?！?/p>

不過，任憑熊明怎么說，胡平就是不同意。眼看說服不了妻子，熊明就偷偷地賭球。就這樣，短短兩年時間，熊明就輸進去了100多萬元。除了妻子苦勸之外，連13歲的兒子熊強也跪在他面前嚎啕大哭：“爸爸，不要再賭了，老師說過賭博會讓人家破人亡的，我不要失去爸爸?。　?/p>

猶如被魔鬼驅(qū)使一般，熊明當時也答應(yīng)兒子不再賭球了，可剛一轉(zhuǎn)過身，就又開始研究報紙投注了，他腦子里唯一的念頭就是要翻本。

由于連續(xù)賭球輸錢，熊明不得不抵押了幾家健身房的股權(quán)，只靠著僅剩的健身器材店度日。

2005年2月，熊明又欠了莊家20萬的賭債，被帶到南坪一個度假中心，要求家屬兩天之內(nèi)拿錢贖人，否則就下他身上的“零件”。但熊明知道，家里的存款余額一共不超過3000元，如何在兩天之內(nèi)拿出20萬？

對于熊明的哀求，莊家根本無動于衷，周圍的打手要么冷笑，要么陰沉地玩著手中的匕首。滿頭大汗的熊明這才如夢初醒，原來這是黑社會，根本不是開玩笑。

就在熊明絕望之際，莊家突然接到一個電話，然后笑著說：“你老婆還不錯，已經(jīng)把錢還給我們了，你可以走了?！奔依锩髅饕呀?jīng)沒錢了，妻子是從哪里弄來的20萬？

回到家中，讓熊明意外的是，胡平像個木頭人似的一動不動：“當初你開始賭博，我就料到有今天。我偷偷存了40萬，這是我們最后的家底，本來打算給兒子買房的，如今沒了。”

聽了妻子的話，熊明拿起存折，看到里面還剩20萬元。他眼前一亮，條件反射似的脫口而出：“有了這20萬，我肯定能翻本！”話剛說出口，卻見胡平突然反手亮出一把水果刀，抵在自己的咽喉，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悲聲道：“這20萬是給兒子的，如果你今天非要拿走，就把我的命也一起帶走。”胡平眼神里近乎絕望，“我阻止不了你賭博，現(xiàn)在我只求離婚，拿上20萬，帶著兒子好好生活。雖然注定要家破，但比起人亡總要好些，如果你不答應(yīng)，我今天就死在這里?！?/p>

望著妻子的眼睛，熊明知道她并不是在開玩笑，想起這幾年給妻兒帶來的痛苦，他忍著錐心的痛說：“好，我同意。”

悔恨無邊

妻離子散后，熊明終于從賭球的噩夢中醒來。離婚后，熊明獨自一人經(jīng)營著健身器材店，雖然利潤不算豐厚，但生活無憂。

熊明最痛恨高斌，高斌是個賣保險的，當年就是他把熊明忽悠到賭球圈的。因此，熊明對賣保險的都看不順眼。

2007年，熊明再婚，娶的是一個27歲的健美操教練。新婚妻子是年輕人，喜歡泡吧，結(jié)識了一大幫年輕朋友，張玲玲就是其中一位。

張玲玲是重慶某保險公司的業(yè)務(wù)員，能言善道，因此開展了不少業(yè)務(wù)。

在經(jīng)熊明新婚妻子介紹后，張玲玲聽說熊明經(jīng)營著一家健身器材店，認定這是一條大魚，于是想法設(shè)法希望熊明購買保險。

豈不知，熊明最討厭賣保險的人，張玲玲幾經(jīng)努力都沒有成功，反而惹得熊明怒火中燒：“再說賣保險的話題，你以后就別出現(xiàn)在我面前了?！?/p>

從來沒吃過閉門羹的張玲玲很不服氣，她對朋友這樣夸口道：“哼，不拿下這個老家伙，我就不叫王牌業(yè)務(wù)員?！?/p>

于是，當張玲玲打聽到熊明曾是一個狂熱的球迷后，她改變策略，再與熊明接觸時，就絕口不提保險的事，反而跟他聊起了中國足球職業(yè)聯(lián)賽剛開始時的黃金歲月，以及那些知名球迷的故事。聽張玲玲聊起這些話題，熊明才逐漸熱情起來。

2009年12月28日，兩人聊起中國足壇的掃賭打黑行動時，張玲玲突然說：“莊家雖然可惡，但賭球的也不是什么好人，明知是陷阱還要去跳，真是害人害己?！?/p>

聽到這樣的評論，熊明一驚，他認為張玲玲是在諷刺自己?？上氲街雷约嘿€球經(jīng)歷的人并不多后，他便壯著膽子為自己辯護：“不是每個賭球的都是為了賺錢，說不定有人是為了足球發(fā)展，這樣的人是無辜的?！?/p>

熊明的話剛說出口，張玲玲先是愣在了原地，然后突然笑了起來，最后竟然笑得直不起腰：“熊老師，你這個笑話簡直太幽默了，賭球是為了足球發(fā)展？”

熊明看著笑得夸張的張玲玲，沒有再說什么，心里卻升起了一股強烈的破壞欲望，他非常想打碎眼前的這張笑臉。

2010年1月14日，熊明盤點了一下店里的存貨及收支情況，發(fā)現(xiàn)最近收入不好，這樣一來，春節(jié)怎么過啊？熊明的腦袋都快大了。

就在此時，熊明收到了張玲玲的提前拜年短信，那張年輕囂張的笑臉浮現(xiàn)在眼前，讓他格外不舒服。熊明靈機一動，既然張玲玲讓自己不好受，那就教訓(xùn)她一頓，順帶賺點零花錢，過年也能過舒服一些。

熊明以前帶過幾個練健美的徒弟，其中38歲的陳貴華與他是同鄉(xiāng)，平時兩人關(guān)系格外好。聽說師傅有賺點零花錢的意思，陳貴華一口答應(yīng)幫忙。

1月15日，熊明以有購買保險的意愿為由，把張玲玲騙到了自己存放健身器材的一個倉庫。趁剛進入倉庫的張玲玲不備，早已埋伏多時的陳貴華一個健步竄過去用毛巾塞住張玲玲的嘴巴，與熊明一起把她捆了起來。

翻遍張玲玲的錢包，取出銀行卡里面的存款，總共只有2000元，這讓熊明很不滿意。望著嚇得瑟瑟發(fā)抖的張玲玲，熊明有種修理騙子的快感，他冷笑著說：“我們只想找點零花錢，你可別?；樱獾么蠹叶疾缓棉k。到時出了問題，就別怪我們心狠手辣了?！?/p>

眼看實在榨不出錢，兩人就逼著張玲玲給朋友打電話，最后終于有個朋友答應(yīng)馬上匯6000元過來。兩人正得意時，卻忘記把張玲玲的嘴重新塞上，張玲玲趕緊抓住機會高聲連呼救命。兩人急得慌了神，對張玲玲拼命地進行拳打腳踢，不一會，張玲玲就停止了呼吸。

隨后，熊明和陳貴華被公安機關(guān)抓獲，2010年11月22日，重慶市第五中級人民法院對這起搶劫、殺人案作出一審宣判：熊明被判處死刑；陳貴華被判處死刑，緩期兩年執(zhí)行。熊明受到了法律的嚴懲，不過，回頭來看，原本對足球癡狂的熊明之所以走到今天，固然跟他錯誤的人生觀、價值觀密切相關(guān)，但中國足壇的不良環(huán)境就沒有一點責任嗎？如今，歷時整整一年的中國足壇打黑風暴已進入收官階段，但愿這次的足壇打黑之后，中國足壇能夠變得干凈一些，類似本文主人公這樣的悲劇能夠少一些，再少一些……

（文中除熊明外其余人物均為化名。本文謝絕任何形式的轉(zhuǎn)載，違者視為侵權(quá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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