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峰

試析秦朝南北用兵的原因

李 峰

由于北方的胡人對秦朝存在著現(xiàn)實的威脅,而南方的百越對秦朝存在著潛在的威脅,因此秦朝有必要發(fā)兵攻打他們,同時把王化推向四極也是帝王們的盛舉,而秦朝強大的軍事力量和雄厚的經(jīng)濟實力也使其具備開拓邊疆的能力,因此秦朝向南方和北方的民族發(fā)起進攻就成為必然的選擇。

秦朝;秦始皇;百越;匈奴;疆域

眾所周知,秦亡于暴政。而所謂暴政,分解開來實際上主要是指賦役沉重和法治嚴苛。就賦役沉重而論又集中體現(xiàn)在修酈山陵墓、建阿旁宮、求仙藥、修馳道、修長城及南北用兵等數(shù)件大事之中。其中,由于南北用兵消耗的人力物力過于浩大,因而影響也最大。漢代許多人都認為這是導致秦敗亡的主要原因。如《淮南子》稱由于南北用兵,“當此之時,男子不得修農(nóng)田,婦人不得剡麻考縷,羸弱服格于道,大夫箕會于衢,病者不得養(yǎng),死者不得葬。于是陳勝起于大澤,奮臂大呼,天下席卷而至于戲,劉項興義,兵隨而定,若折槁振落,遂失天下。禍在備胡而利越也,欲知筑修城以備亡,不知筑修城之所以亡也。發(fā)謫戍以備越,而不知難之從中發(fā)也?！薄?〕主父偃稱南北用兵使“男子疾耕不足于糧馕,女子紡績不足于帷幕。百姓靡敝,孤寡老弱不能相養(yǎng),道路死者相望。蓋天下始畔秦也。”嚴安稱:“當是時,秦禍北構于胡,南掛于越,宿兵無用之地,進而不得退。行十余年,丁男被甲,丁女轉(zhuǎn)輸,苦不聊生,自經(jīng)于道樹,死者相望。及秦皇帝崩,天下大亂”〔2〕。班固說始皇帝在位期間內(nèi)平六國,外攘四夷,“不一日而無兵,由于山東之難興,四方潰而逆秦。”〔3〕

對于秦南北用兵的原因,有人將之歸于統(tǒng)治者的貪婪,如《淮南子》認為秦伐南越是始皇帝“利越之犀角、象齒、翡翠、珠璣”〔4〕。晁錯稱秦南北用兵,“非以衛(wèi)邊地而救民死也,貪戾而俗廣大也?！薄?〕有歸于統(tǒng)治者的好大喜功,嚴安認為此舉是始皇帝“意廣心軼,欲肆威海外”〔6〕。主父偃認為這是始皇帝 “務勝不休”的結(jié)果?！?〕有人將之歸為始皇帝迷信讖言所至,如司馬遷稱方士盧生入海尋神仙不遇回來騙始皇帝而“奏錄圖書曰:亡秦者胡也!”〔8〕于是始皇帝乃使將軍蒙恬發(fā)兵三十萬人北擊匈奴。

然而通過剖析歷史,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導致秦南北用兵的原因除了其貪婪、好大喜功外,還有著更為深刻的原因,而所謂的“亡秦者胡也”之讖言不與焉。

其一,北方民族的現(xiàn)實威脅與南方民族的潛在威脅。當秦并吞天下之后,環(huán)顧四周,生活在北部大漠的胡人和居住在東南部的百越人讓他們憂心忡忡。因為胡人對其統(tǒng)治構成了現(xiàn)實的威脅,而百越則蘊含著潛在的危機。

當時沿北部邊郡從東到西依次有東胡、匈奴、月氏等三大部族,這些人被統(tǒng)稱為胡人,他們的存在對秦的統(tǒng)治構成了事實上的威脅。細考起來,這些部族乃是由北方古老的山戎、獫狁、葷粥等部落發(fā)展而來的,起初由于夏、商、周政權的打擊及其他一些原因,這些部族的發(fā)展一直比較緩慢,然而到春秋戰(zhàn)國時期,由于諸侯之間長期爭戰(zhàn)不休,而無暇顧及他們,從而使他們獲得了一個絕佳的發(fā)展機會。于是先是春秋中后期,在秦、晉、燕三國的邊地出現(xiàn)了眾多互不統(tǒng)屬的部落,諸如綿諸、緄戎、翟、獂、義渠、大荔、烏氏、朐衍、林胡、樓煩、東胡、山戎等,《史記》所謂“各分散居溪谷,自有君長,往往而聚者百有余戎,然莫能相一?！薄?〕然后是到戰(zhàn)國中期各部族實現(xiàn)了區(qū)域融合,當時在秦的邊地以義渠為強,在趙的邊地以林胡、樓煩為盛,在燕的邊地則是東胡為大。這時候南方的諸侯對他們又有了一個總的稱呼即“胡”。由于胡人實力大增,因而對秦、趙、燕三國構成了極大的威脅,不免引起沿邊各國的重視,于是秦在昭王時發(fā)兵攻滅義渠,置隴西、北地、上郡三郡,并“筑長城以拒胡”。趙則武靈王胡服騎射,“北破林胡、樓煩,筑長城,自代并陰山下至高闕為塞,而置云中、雁門、代郡?！苯酉聛硌鄬⑶亻_“襲破走東胡,東胡卻千余里”并也修筑長城,又“自造陽至襄平,置上谷、漁陽、右北平、遼西、遼東郡以拒胡”?！?0〕總之在三國的強力打擊下,胡人的發(fā)展勢頭暫時被壓了下去。然而到了戰(zhàn)國末期,由于燕、趙在秦的打擊下,都處于朝不保夕的境地,因而再也無力維護邊地的安全,邊地的胡人隨之再度獲得了發(fā)展的機會。于是當秦終于并吞六國后,抬頭北望,竟發(fā)現(xiàn)北邊東有東胡,西有月氏,中有匈奴,竟然又是強敵環(huán)伺,其中尤其匈奴最為強大。究其原因,再次獲得其夢寐以求的陰山南面的土地以及河南地應是一個重要因素。卻是當時以陰山為界,南北自然條件迥然不同。山的北邊是暴露在寒風中的起伏不大的波狀高原,“少草木,多大沙”。山的南邊,則是在陰山屏障之下的一個東西綿延千里的狹長平原,此處 “草木茂盛,多禽獸”,〔11〕是內(nèi)蒙西部最肥美的地方,因而“任何游牧民族只要進入內(nèi)蒙西部,就必須占據(jù)這個沃野?！辈粌H如此,陰山以南的地區(qū)還是游牧民族進入中原的跳出板,翦伯贊先生曾對此有生動的論述,翦先生說:游牧民族“只要占領了這個沃野,他們就可以強渡黃河,進入汾河或黃河河谷。如果他們失去了這個沃野,就失去了生存的依據(jù),史載‘匈奴失陰山之后,過之未嘗不哭也’,就是這個原因。在另一方面,漢族如果要排除從西北方面襲來的游牧民族的威脅,也必須守住陰山的峪口,否則這些騎馬的民族就會越過鄂爾多斯沙漠,進入漢族居住區(qū)的心臟地帶。”〔12〕這就是為什么趙武靈王時要渡過黃河,與匈奴爭奪大青山南麓這一狹長地帶并將長城修在陰山一帶的原因之所在。然而后來隨著趙國的土崩瓦解,不僅大青山南麓重回匈奴懷抱,而且他們又越過黃河進入了河南地,這對于秦王朝來說,就等于大門洞開,實是兇險之極。正如漢初劉敬對劉邦所言,河南地“去長安近者七百里,輕騎一日一夜可以至秦中?！薄?3〕因此秦一并吞天下,馬上就派蒙恬率十萬大軍北上敵御匈奴。當時月氏和東胡也相當強大,所謂“東胡強而月氏盛”〔14〕,其中月氏“控弦者可一二十萬”〔15〕。因此也是秦王朝的強勁對手?？梢哉f他們的存在,不僅不能使秦的聲威遠被異域,反而還存在著壓縮其統(tǒng)治區(qū)域的事實。為著皇朝安?？紤],秦統(tǒng)治者有解決此一問題之必要。

當時在秦的周邊除了匈奴之外,還有一個強大的部族,那就是分布在今之浙江、江西、福建、廣東、廣西以至于越南北部等廣大區(qū)域的百越,也就是越人,這是一個與中原的華夏族同樣古老的部族,由于它分布廣泛、支庶眾多,因而到了戰(zhàn)國秦漢時期便有了“百越”的稱呼,如《呂氏春秋》所謂“楊漢之南,百越之際”,高誘注“百越”為“越有百種”?！?6〕賈誼所謂秦“南取百越之地,以為桂林、象郡”〔17〕。由于古揚州地區(qū)為淮河以南、東海之濱,囊括中國東南地區(qū),因此又稱“楊越”?！秴问洗呵铩匪^ “東南為揚州,越也”〔18〕?！妒酚洝匪^“略定楊越,置桂林、南海、象郡”〔19〕。這個部族中的于越在春秋戰(zhàn)國時期所建立的越國曾長期雄踞東南,在春秋晚期不僅滅掉了強大的吳國,并且還北上中原,圖謀霸權。戰(zhàn)國中期越王無強自恃實力雄厚,一度興師北伐齊、西伐楚。結(jié)果召致楚人不滿,而興兵攻殺無強,滅掉了越國。于越貴族不得不率領大批越人,向南方各地遷徙,有的甚至移居海上。由于失去了權力中心,于是百越各部族紛紛自立君主,各自為政,而在名義上臣服于楚。

顯然此時的百越正處于一個新的融合時期,一旦它再次形成新的權力中心,勢必會對北方的這個政權構成威脅。這從秦亡后,趙佗在南越稱王就可以看出來?？稼w佗之所以能在南越站穩(wěn)腳跟,既與他得到了來自中土的移民的支持有關,也與他受到當?shù)赝林膿泶麝P系甚大,由于他得到了南越、閩越、西甌和駱越的支持,從而使他獲得了與北方王朝對抗的本錢,竟然乘坐黃屋左纛之車,以皇帝身份發(fā)號施令,成為漢王朝的大患。后來文帝時陸賈出使南越,趙佗還以越人自居,自稱“蠻夷大長老夫”〔20〕。所以就秦朝而言,為了避免以后在戰(zhàn)略上處于背動,就有必要防患于未然,先把這片廣大的區(qū)域納入自己的控制之下。而其后來興兵五十萬討伐,既可見其對百越之重視,亦可見百越實力之雄厚,已到不得不用兵的地步。

其二,把王化推向四極乃帝王之盛舉。在春秋戰(zhàn)國時的思想家的心目中,天下對于王者而言,無論遠近都在他統(tǒng)轄之內(nèi),是無所謂內(nèi)外之別的。此亦即《春秋公羊傳》所謂的 “王者無外”〔21〕。同時由于相對于夷狄而言,華夏人有著高度的禮樂文明,因而華夏人在擁有文化優(yōu)越感的同時,也有著相當強烈的教化異族的文化使命感,孟子所謂的“吾聞用夏變夷者,未聞變于夷者也”〔22〕,顯然是贊同將先進的華夏文化推向夷狄。故而征服周邊地區(qū),對于統(tǒng)治者而言,不僅沒有道義上的罪惡感,反而有一種向四方推行王化的正義感。因此秦朝建立后,盡管在始皇帝 28年時秦的疆域不過是七國故地而已,然始皇帝君臣已在瑯邪刻石上發(fā)出了“皇帝之土,西涉流沙,南盡北戶,東有東海,北過大夏,人跡所至,無不臣者”〔23〕的豪言壯語。之所以說豪言壯語,是因為所謂“流沙”,《史記集解》引鄭玄語稱“《地理志》流沙在居延東北,名居延澤?！倍友釉跐h之張掖郡,則是又遠在臨洮之外?！妒酚浰麟L》所謂“《地理志》云‘張掖居延縣西北有居延澤,古文以為流沙’?！薄?4〕而當時秦的西部疆域不過是達到了隴西郡的臨洮、羌中而已。所謂“北戶”,《史記集解》稱《吳都賦》有“開北戶以向日”的句子。劉逵解釋為“日南之北戶,猶日北之南戶也”?！?5〕故北戶也就是說建在日之南的房子,為了朝陽采光,而門戶開在了北面的意思,此顯然說的是在北回歸線以南的情況。而其具體方位則應在秦的象郡,因為此郡地理位置基本在北回歸線以南,而象郡乃始皇帝 33年所建,那一年,始皇帝征發(fā)那些曾經(jīng)逃亡的人、贅婿以及賈人攻取了南越地區(qū),以其地為桂林、象郡、南海。所謂“東海”既指東邊大海。所謂“大夏”,《淮南子》稱:“九州島之外乃有八殥,亦方千里”,其中 “西北方曰大夏、曰海澤”?！?6〕《逸周書》中伊尹稱正北方有 “空同”、 “大夏”等戎狄之國?！?7〕清人吳玉搢稱“《漢書·武帝紀》:‘遂踰隴登空同’,《莊子·在宥篇》亦作‘空同’,司馬彪注云:‘空同,當北斗下也’,《爾雅·釋地》:‘北戴斗極為空桐’”〔28〕,則空同當為極北之地,而大夏與空同并列,則地之遙遠可知。顯然除了東邊之外,其他三面都是虛語,故瑯琊刻石顯見是極盡夸張之能事。不過話又說回來,這只能是我們今天的看法,在當時,恐怕許多人們并不這么認為。因為在當時五帝的實際統(tǒng)治范圍方圓不過千里,然而在《禹貢》中所重構的歷史中,由于禹的努力,其影響居然“東漸于海,西被于流沙,朔南暨,聲教訖于四海”〔29〕了。而到了周朝,其王畿不過是邦畿千里,然而詩經(jīng)已詠嘆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30〕。所以到了 “海內(nèi)為郡縣,法令由一統(tǒng),自上古以來未嘗有,五帝所不及”〔31〕的秦代,聲稱自己的領土已盡地域之四極,實并不為過。并且無論怎樣表述影響之遠,落到實處說的還是人,如果一個地方荒無人煙,那也就無所謂影響。故而,瑯邪刻石中敘過四極后,接著又說了“人跡所至,無不臣者”八個字,其意即為人跡所至的極遠之處即為地域之極至,而何為人跡所至的極遠之處,則要據(jù)時人所掌握的地理知識而定了。就西方而言,秦自立國起就一直與西垂的少數(shù)部族爭斗不休,然到了秦昭王消滅義渠置三郡,將統(tǒng)治的觸角延伸到臨洮、羌中之后,就喪失了再向西發(fā)展的興趣,這顯然與臨洮以西,生存條件惡劣,人煙稀少,既不能以對其統(tǒng)治構成威脅,又不足以引發(fā)其占有的貪欲有關。就東部而論,隨著燕、齊、楚的相繼被兼并,其勢力也隨之到達了東海,也就是說達到了其發(fā)展的極限,因為再往東居說就是仙人所居住的地方了。由此可見,在始皇帝二十八年時,秦的統(tǒng)治確實已達到了東西二極。其名實不符的問題是出南北方向上。當時如前所言,在南方有百越,秦尚未能居而有之。而北方還在匈奴手中,因此秦統(tǒng)治者若想超邁上古,就應該在這方面有所作為。

其三,秦皇朝是以一個強勢政權的面目出現(xiàn)在歷史舞臺上的,它擁一支強大的軍事力量。秦由于在西方長期與戎族相處,所治之民又多屬夷狄,因而其民風極為彪悍,戰(zhàn)國時朱己曾對魏王說:“秦與戎狄同俗,有虎狼之心,貪戾好利而無信,不識禮儀德行?！薄?2〕《淮南子》也認為 “秦國之俗,貪狼強力,寡義而趨利?！薄?3〕而戰(zhàn)國中期商鞅變法則在一定程度上強化了這種尚武傳統(tǒng)。

商鞅變法,在軍事方面一個最重要的成就,就是在秦舊爵制的基礎上,制定了二十等軍功爵制。所謂二十等爵位也就是二十級爵位,每級都有不同的名稱,其順序從下到上依次是第一級的公士以至于第二十級的徹侯。爵位主要通過軍功來獲得,所謂“能得爵首一者,賞爵一級”〔34〕,并且從理論上說,如果一個人有能力,他就可以由第一級的公士起,積功直至第二十級的徹侯。在當時,爵位即是一個人身份地位的象征,又與具體的政治、經(jīng)濟利益相聯(lián)系,隨著爵位的變化,其社會地位及享受的各種特權也將發(fā)生相應改變。如爵位每增加一級,就可以“益田一頃,益宅九畝”;如果想做官,可以根據(jù)級別的高低去作相應的官職,所謂“商君之法曰:斬一首者,爵一級,欲為官者,為五十石之官,斬二首者,爵二級,欲為官者,為百石之官。官爵之遷,與斬首之功相稱也?！薄?5〕有爵位者還擁有使無爵位者作為其“庶子”來為其服役的權利,所謂 “其有爵者,乞無爵者,以為庶子,級乞一人?！痹谠V訟時,爵位高的才能審訊爵位低的,所謂“其獄法,高爵訾下爵級”;此外爵位高的人死后還可以在墓上多植一棵樹,所謂“其墓樹,級一樹”?！?6〕凡此種種,不一而足。

總之商鞅通過制定二十等軍功爵制,將各種利益與軍功掛鉤,以使“有功者顯榮,無功者雖富無所芬華”〔37〕,此無異于強化了秦人的尚武傳統(tǒng),因而得到秦人的熱烈響應。結(jié)果在強大的利益的驅(qū)動下,一遇戰(zhàn)爭即奮不顧身地投入進去,所謂秦人“聞戰(zhàn)頓足徒裼,犯白刃,蹈爐炭,斷死于前者,皆是也?！薄?8〕因而一百多年間,秦軍攻城拔地,幾至無堅不摧。據(jù)說當時諸國精銳之士,最為強悍的當屬齊之技擊之士與魏國的武卒,然而荀子說,“齊之技擊,不可以遇魏氏之武卒;魏氏之武卒,不可以遇秦之銳士”〔39〕。張儀在為秦游說韓王時也說:“秦帶甲百余萬,車千乘,騎萬匹,虎摯之士,跿跔科頭,貫頤奮戟者,至不可勝計也。秦馬之良,戎兵之眾,探前趹后,蹄間三尋者,不可稱數(shù)也。山東之卒,被甲冒冑以會戰(zhàn),秦人捐甲徒裎以趨敵,左挈人頭,右挾生虜。夫秦卒之與山東之卒也,猶孟賁之與怯夫也;以重力相壓,猶烏獲之與嬰兒也。夫戰(zhàn)孟賁、烏獲之士,以攻不服之弱國,無以異于墮千鈞之重,集于鳥卵之上,必無幸矣。”〔40〕張儀的說辭難免有夸張之處,但秦卒在戰(zhàn)國時期驍勇善戰(zhàn),確實是不爭的事實,宜乎其能威壓山東,最終并吞六國,混一天下。想想這樣一支部隊攻打那些裝備精良的諸侯國的軍隊,尚且如摧枯拉朽一般,更惶論南北的蠻夷之族了,兵鋒所指,還不是所向披靡!所以秦在南北用兵是有著雄厚的軍事資本的。

其四,有齊國數(shù)十年的積蓄為基礎。

齊的疆域大致在今天的山東地區(qū),這里不僅土壤肥沃,所謂 “膏壤千里”〔41〕,而且由于臨近大海,所以又有“魚鹽之利”〔42〕,又由于其自在山東立國之初便注重發(fā)展工商業(yè),因而富強的勢頭自春秋一直持續(xù)到戰(zhàn)國,而在齊威王、齊宣王和齊泯王時期達到頂峰。當此之時,齊“地方二千里,百二十城,帶甲數(shù)十萬,粟如丘山”〔43〕,號為萬乘之國,與秦國并峙為東西二強,并一度為統(tǒng)一天下的首選之國。由于勢力強大,致使 “泗上諸侯鄒魯之君皆稱臣,諸侯恐懼”〔44〕。此后雖然因燕、秦、韓、趙、魏五國聯(lián)軍合縱攻伐而元氣大傷,失去了爭奪天下的雄心,但自前 264年齊王建繼位后,長達四十余年齊即沒派兵攻打過他國,他國也沒有攻打過齊,因而其國力也就漸漸又恢復了過來。卻是此后秦國采取了遠交近攻的策略,進攻近鄰三晉而遠交齊國。而齊國當時是齊王建的母親君王后當權,她采取保守政策以與諸侯周旋,所謂“事秦謹,與諸侯信”〔45〕,如前 260年,秦攻趙長平,趙國因軍糧短缺而請粟于齊,齊不聽。前 247年,秦伐魏,信陵君向各國求援,唯齊不應;前 241年,趙將龐援組織合縱攻秦,齊也拒不參加反秦活動,顯然是打定了主意要中立。這對秦正是求之不得的,而其他諸國忙于應付秦國的進攻,自然也就顧不上挑釁齊國,結(jié)果齊竟在這大亂之中,安安穩(wěn)穩(wěn)地發(fā)展了數(shù)十年,于是發(fā)展到齊國滅亡前,齊的經(jīng)濟實力應該已經(jīng)已相當可觀了。而由于君王后死后,齊王建身邊的許多重臣都為秦人所收賣,因而使得齊長期不修戰(zhàn)備,又因這些人貪財謀私,使得民心離散,結(jié)果前 221年秦向齊發(fā)動進攻時,幾乎兵不血刃便拿下了齊的國都臨淄,齊國于是滅亡。于是齊人積蓄了數(shù)十年的財富盡為秦人所有。秦統(tǒng)治者因而也就有了干大事的底氣。

總之,由于以上諸種原因,決定了以始皇帝為首的秦統(tǒng)治者在統(tǒng)一六國后,必然向南北兩極用兵。事實也確實如此,秦并吞六國的圖謀剛一實現(xiàn),便又開始馬不停蹄在南北兩極積極布局,務求在即將到來的戰(zhàn)爭中占據(jù)主動。因此還是在始皇帝25年秦人拿下東越后,即順勢南向進發(fā),意欲向嶺南地區(qū)進軍。為了保證糧草供應,監(jiān)祿正率兵在崇山峻嶺間開鑿渠道以漕運糧草。而大軍則暫時偃旗息鼓,靜候糧渠的開通。在北方,一并吞六國就派扶蘇和蒙恬率大軍北上,防御匈奴,而沿海產(chǎn)量區(qū)的糧草也開始源源不斷地朝軍事駐地運輸。

為了使對外戰(zhàn)爭能夠順利展開,始皇帝君臣又竭力消除內(nèi)部各種亂源,以解除南北大軍的后顧之憂。為此采取了一系列的政策與措施,諸如收兵器、拆除防御工事、遷豪民、出巡等實際上都有這方面的意圖。

總之自秦并吞六國后,由于措施得當,所以基本上都得到了有效地執(zhí)行,社會因而也就逐漸安定下來,同時南北兩邊的戰(zhàn)爭準備也已基本完成,所以到了始皇帝 32年時,方士一說出 “亡秦者胡也”的讖言,始皇馬上便派蒙恬“發(fā)兵三十萬人北擊胡,略取河南地?！贝文暧帧拔鞅背庵鹦倥?。自榆中并河以東,屬之陰山,以為四十四縣,城河上為塞。又使蒙恬渡河取高闕、陽山、北假中,筑亭障以逐戎人。徙謫,實之初縣。”〔46〕并依托山川之險,修筑西起臨洮東至遼東,綿延萬余里的長城。也就在始皇帝 32年或者次年,監(jiān)祿終于修通了靈渠,遂與越人展開戰(zhàn)斗,并最終控制了百越,于其地設桂林、南海、象郡三郡,派遣官吏,遷民,修筑城池等防御工事。

從結(jié)果看,在始皇 33年的時候,秦人在南北都取得了重大突破,從這方面說,始皇帝是得償所愿了,但是從他為此所付出的代價看,卻是相當沉重。卻是北方苦寒,南方濕熱,來自溫帶的秦人無論是到了哪一邊,短期內(nèi)都很難適應當?shù)氐乃?這嚴重影響了軍隊的戰(zhàn)斗力。同時由于不熟悉地形,也給他們帶來了極大的困難。南越人往往一受到攻擊就逃入深山老林,秦軍最初雖然打敗了他們,并殺死其君主西嘔君譯吁宋,然而他們卻都散入了山林之中,并聚集起來夜襲秦軍,結(jié)果使秦軍受到重大損失,尉屠睢被殺,士兵死者有數(shù)十萬。此舉想來大出始皇帝意料,倉促之下,只好于始皇33年征發(fā)嘗逃亡的人、贅婿、賈人等繼續(xù)向南越發(fā)動進攻方才將南越控制住。而北邊的匈奴人一看打不過秦人,馬上趕起牲畜就走得遠遠的,秦人拿他們沒辦法不說,還常常遭到他們的搔擾而損失慘重。因此雖然占據(jù)了黃河南北的大片地區(qū),但卻始終不能裁減在北方的駐兵,致使三十余萬大軍長年駐守在北部邊疆而不能解甲歸田,國家為了維持這支軍隊的存在,只好一方面不斷征發(fā)百姓前去戍邊,一方面征派百姓朝邊疆運送糧草。由于當時交通條件非常惡劣,因而服役就成了一項極其沉重的負擔。而秦朝也因此而被拖進了深淵。

〔1〕〔4〕〔26〕〔33〕劉安.淮南子 〔A〕.諸子集成:第 7冊 〔Z〕.上海書店,1996.322,322,57,376.

〔2〕〔6〕〔7〕〔8〕〔9〕〔10〕〔13〕〔14〕〔15〕〔17〕〔19〕〔20〕〔23〕〔24〕〔25〕〔31〕〔37〕〔41〕〔42〕〔44〕〔45〕〔46〕司馬遷.史記 〔M〕.中華書局,1982.2958,2958,2954,252,2883,2885-2886,2719,2887,3161,280, 2968,2970,245,69,239,236,2230,3265,1487,1900,1902,253.

〔3〕〔5〕〔11〕班固.漢書 〔M〕.中華書局,1983.2771,2284,3803.

〔12〕翦伯贊.內(nèi)蒙訪古 〔N〕.人民日報,1963-12-13

〔16〕〔18〕呂氏春秋 〔A〕.諸子集成:第 6冊 〔Z〕.上海書店,1996.255,125.

〔21〕宋元人注.春秋三傳 〔A〕.四書五經(jīng) (下冊)〔Z〕.北京:中國書店,1998.39.

〔22〕焦循著.孟子正義 〔A〕.諸子集成:第 1冊 〔Z〕.上海書店,1996.230.

〔27〕黃懷信,張懋鎔,田旭東集注.逸周書匯校集注 〔Z〕.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9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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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40〕〔43〕劉向集錄.戰(zhàn)國策 〔Z〕.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869.934,337.

〔34〕〔36〕商君書 〔A〕.諸子集成:第 5冊 〔Z〕.上海書店,1996.34.33-34.

〔35〕〔38〕韓非著,王先慎集解.韓非子 〔A〕.諸子集成:第 5冊 〔Z〕.上海書店,1996.306,2.

〔39〕荀子 〔A〕.諸子集成:第 2冊 〔Z〕.上海書店,1996.181.

(本文責任編輯 劉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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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4—0633(2011)03—128—05

2010—10—14

李峰,歷史學博士,河南師范大學社會發(fā)展學院教授,主要從事政治史、思想史研究。河南新鄉(xiāng) 453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