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妮
今年是中國共產(chǎn)黨誕生90周年。89歲的我,一想起作為黨的創(chuàng)始人之一的父母雙親為國殉難,英年早逝,心情便久久難以平靜。
我的父親蔡和森和母親向警予同生于1895年。辛亥革命后的第二年,16歲的母親,以第一名的成績考入新創(chuàng)辦的湖南第一女子師范學校;父親也以105分考入湖南鐵路專門學校,半年后又考入湖南省立第一師范學校。此后,兩人都成為名師楊昌濟的學生。
1920年5月,父親和母親在法國蒙達尼結婚,兩人捧著《資本論》拍了結婚照?;槎Y上,兩人還將戀愛中互贈的詩作編印成書分贈給大家,人們把他倆的結合稱為“向蔡同盟”。
同年7月6日至10日,父親和母親在法國蒙達尼郊外森林里召開留法新民學會會員會議,會議的中心議題是如何改造中國與世界。父親明確地提出“應該效法俄國的榜樣,而且應馬上進行”。
同年8月13日,父親給毛澤東寫信:“我以為先要組織黨——共產(chǎn)黨……以中國現(xiàn)在的情形看來,須先組織他……革命運動、勞動運動,才有神經(jīng)中樞。”
母親隨后分別向法國各地的學生組織負責人寫信,宣傳馬克思主義,陳述建黨的當務之急。
9月16日,父親再次給毛澤東寫信。這封信長達6000多字,詳細介紹了俄國共產(chǎn)黨的黨綱及組織結構,父親在信中再次提議:“明目張膽正式成立一個中國共產(chǎn)黨?!?/p>
“中國共產(chǎn)黨”的名稱,就是我父親在這封信里第一次提出來的。
從法國留學回來,父母一同參加了中國共產(chǎn)黨第二次全國代表大會。會后,父親擔任了中央第一任宣傳部長,母親擔任了中央第一任婦女部長。
那時,我們家租住在上海公共租界閣樓上一間很小的房子里,陰暗潮濕。我的出生給雙親帶來了為人父母的喜悅,為了紀念他們在蒙達尼的結合,父母親特地給我取名妮妮。
在那艱苦的歲月,家里經(jīng)濟拮據(jù),平日不得不靠朋友和同志們的資助。母親帶著才幾個月大的我,堅持工作。為了維持全家的生活,父母親白天工作,夜深人靜之后,用筆名給一家雜志寫文章,以換取微薄的稿酬。
那時父親負責主編中央機關刊物《向導》,只有一個編輯,父親整天埋頭看稿、改稿、寫稿,足不出戶。為趕印刷出版日期,他時常通宵達旦,徹夜不眠,實在太疲倦了,連鞋子都不脫,和衣躺在床上睡一會兒,醒來再繼續(xù)工作。有時哮喘病發(fā)作,也不肯休息。冬天,父親冷得實在受不了,只好燒一兩張廢稿紙暖暖凍僵的手,又埋頭編稿。
4月12日,蔣介石叛變后,武漢形勢日趨嚴峻。母親經(jīng)常親自到工人家里去作動員。她早出晚歸,常常在小攤子上買一個燒餅,邊吃邊跑,趕到會場,上臺就講話發(fā)言了。有人看到母親眼睛深陷,全身瘦弱不堪,想辦法弄來一袋奶粉,她卻送給了別的患病的同志。
1927年底,武漢年關暴動敗露,湖北省委機關遭到徹底破壞,很多同志被逮捕殺害。母親不顧個人安危,與省委工運部的女同志張金保一起,堅守接頭點,保持與各方面的聯(lián)絡,組織人員疏散隱蔽。她們整整餓了兩天,才搞到幾個燒餅油條,算是吃年夜飯。
1928年3月中旬,因叛徒出賣,母親和助手陳桓喬一同被捕。
幾位留法的女同學,通過李宗仁夫人郭德潔的關系,到牢房探望她,母親泰然自若地說:“死算什么!我早決定必死,為主義犧牲,視死如歸!”
在臭氣熏天的牢房里,母親帶領獄友們背誦唐詩宋詞。她在獄友縫隙中來回走圈子,有時雙手按在床上,腳不著地,撐起全身,以此鍛煉身體。
5月1日,母親比平日起得早,特地換上那件在法國結婚時穿過的油綠色旗袍。她走到鐵窗前,默默注視著曙色初現(xiàn)的天空,輕輕地對陳桓喬說:“五一,記得吧!”陳桓喬點點頭。
5時零5分,牢門突然打開,一匪徒大聲喊叫母親的名字,母親回過頭來,神色自若,嘴角掛著微笑,從容走出牢房。沿途觀者人山人海,母親一路奮力高喊,做了人生最后一次演講:“我是中國共產(chǎn)黨黨員向警予,為解放工農(nóng)勞動大眾革命奮斗,流血犧牲!反動派要殺死我,可革命者是殺不完的!無產(chǎn)階級團結起來,反動派的日子不會太長了!”
匪徒們慌忙撲上去,拳打腳踢,不許她開口,母親掙脫束縛,頭一昂,奮力高喊:“打倒國民黨反動派!中國共產(chǎn)黨萬歲!”
殘暴的匪徒掐住母親的脖子,抓起地上的石子泥沙塞進她的嘴里,又用皮帶扎住她的嘴巴和雙頰,鮮紅的血從她嘴角流出……
33歲的母親慷慨就義,最終踐行了她的誓言:“一點淚一點血都應為我們的紅旗而流!”
一個月后,正在莫斯科出席黨的“六大”的父親,得知母親犧牲,悲痛萬分,揮筆寫下了泣血浸淚的悼文《向警予同志傳》。
母親犧牲后,我跟父親住一起,住在黨的一個秘密機關里。房子很小,有一個保姆,我和父親睡在一張床上。父親說話不多,身體也不太好,每天吃一個生雞蛋。大概住了一個月后,蔡暢姑姑就把我接到她那里去住。
1928年,父親和蔡暢姑姑去蘇聯(lián)開中共“六大”,他們把我也帶到蘇聯(lián)去了。當時我6歲,一句俄語都不會說,大家都以為我是啞巴。
1931年3月,父親前往香港,住在一個洋酒罐頭公司的樓上。不久,大叛徒顧順章也跟蹤到了香港。6月上旬的一天,海員工會要開會,組織上考慮到形勢危急,讓他不要去參加,但父親覺得不去放心不下。6月10日上午11時左右,父親不顧個人安危趕到了會場,挽救了許多海員工會人員,可他自己卻被等候在那里的叛徒和特務抓住了。
父親犧牲后,我跟親人失去了聯(lián)系,只知道自己是中國人。1933年,李立三找到我,說反動派殺了我父親,他要我長大后為父親報仇,我沒有流淚。他送我進伊萬諾沃國際兒童院,幫我跟親人取得聯(lián)系,我很感激他。
親愛的父親母親,可以告慰你們的是,我和弟弟蔡博在黨的關懷培養(yǎng)下,長大成人,學有所長,成為對國家、社會有用的人,你們?yōu)橹畩^斗的理想也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