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jié)婚17年,我對哈文是越來越怕。如果不出意外,到我安詳?shù)馗鎰e世界那一天,這都是件鬧心事:這輩子我怕過誰啊?我跟我爸敢拍桌子,跟領(lǐng)導(dǎo)敢拍桌子。我沒做什么虧心事兒啊,可我怎么就這么怕哈文?
凡事她不允許而我做了,比如喝酒,就得央求所有的目擊證人替我保密,我怕她。只要她一瞪眼,一生氣,我頓時就像老鼠見了貓,把自己縮到最小,或者干脆消失。我怕她。我給她起了個名字,叫“劈頭士”——劈頭蓋臉謾罵的人士。她的經(jīng)典句式是:“你若是我兒子,我一天不知要打你多少頓!”她一“劈頭士”,我馬上噤若寒蟬,決不頂嘴。我怕她。一百次爭吵,一百次是我認(rèn)錯。我怕她。
我曾想了很久,到底,我怕她什么?我反抗一回又能怎樣?思來想去,我決定放棄一切有關(guān)揭竿起義的想法。因為我在意她的感受,我起義,她難受,我更難受。她“劈頭士”,她痛快,我也痛快。我怕她,是因為我愛她。
我問朋友:“你把自己的老婆比作什么花?”怎么說的都有。我慢悠悠地說出我的答案:“我的老婆,我把她比作塑料花?!甭?wù)呓泽@。
“塑料花,很普通,但永不凋謝,擺哪兒是哪兒。”我解釋道。
科學(xué)家深入分析人類荷爾蒙,得出一個令人失望的定律:所謂“愛情”,保鮮期不超過36個月?;蛟S不少人都親自驗證了這一說法。但是對我來講,愛情是無限期的,就像塑料花的花期一樣永恒。
我和哈文一直過得很有意思。有時候我們躺在雙人浴缸里,我捋著我的長發(fā),她揪著她的短發(fā)。
“看咱倆這樣兒,到底誰男誰女啊?”她說。
“是啊,我也納悶兒呢,咱倆什么關(guān)系?夫妻?情人?哥們兒?同事?朋友?好像都有點兒?!?/p>
結(jié)婚17年,我對婚姻的定義是“像霧像雨又像花”。激情似火的日子當(dāng)然已經(jīng)走遠(yuǎn),剩下的是一種親情,一種相互的牽掛和寄托。我以為,這就是最深的愛了,深到無以形容。
我們經(jīng)常會給對方一些驚喜。當(dāng)然了,她掌握著家里的經(jīng)濟(jì)命脈,我連銀行卡密碼都不知道,這無形中增加了我制造驚喜的難度。
去年,在她生日之前,我犯了個大錯誤:酒喝高了。來了認(rèn)識的,必須跟我連干三杯;不認(rèn)識的,就讓人家“滾蛋”。倍兒高檔的酒杯,被我可勁兒往地上砸,把哈文氣得呀,幾天都不跟我說話,一看就是憋著火。
怎么個道歉法?語言是蒼白的,行動是有力的。我溜到商場里給她買了一只鉆戒和一副耳釘。當(dāng)然了,如我所料,因為支出達(dá)到了一定限額,立刻被她察覺到了。那天她回家挺早,一進(jìn)門,黑著臉。我裝出萬般委屈的樣子,從抽屜里取出一個精致的首飾盒。哈文當(dāng)時愣住了,看了看首飾盒,又看看我,臉上浮現(xiàn)出一個不易察覺的虛榮的微笑。嘴上卻依然不讓步,“什么意思啊?想買通我?告訴你啊,別以為這么就能蒙混過關(guān),檢查寫好了沒有!”
“寫,寫,我今晚就寫。這個是我送給你的生日禮物。老婆,你大人不記小人過啊,原諒我吧。”
我的朋友,哈文都認(rèn)識。她的朋友,我也都知道。我們倆就這么透明。有人說,即使是兩口子,心里也得有塊自留地,我們不弄這個。你把整個后半生都交給她了,她是你的遺產(chǎn)第一繼承人,還保留啥呀?帶到骨灰盒里去?所以我們之間溝通特別直白。
在哈文面前,我是個挺調(diào)皮的壞小子,經(jīng)常穿得花花綠綠晃到她辦公室里去。她一抬頭,“喲嗬,今兒用的什么香水?”組里同事都知道,李詠來了有兩個標(biāo)志,一是樓道里彌漫著香水味兒,二是哈文辦公室里傳來她肆無忌憚的笑聲?!肮艿弥?”說著,我又得意洋洋地晃出去。
但吊兒郎當(dāng)之外,我首先是個好老公。當(dāng)老婆和女兒起了沖突,我護(hù)著老婆,訓(xùn)孩子。這中間當(dāng)然有“紅臉白臉”的策略,但也有一個很根本的想法。女兒還小,她還會有很多人生的體驗,受點兒委屈算什么?應(yīng)該叫“挫折教育”!可老婆就一個,跟我20年了,委屈誰,也不能委屈她呀。
有一次我和哈文在外面吃飯,一個女的沖過來坐在我對面,深情款款道:“你還愛我嗎?你拋棄我了?”有道是身正不怕影子斜,我第一反應(yīng)就是“快叫保安!”我就是要做給我老婆看,你放心,我不是這樣的人。而我們之間當(dāng)然也有著百分之百的信任。
我們也有七年之癢嗎?
結(jié)婚七年,我們聊起了這個話題。然后背過身,一人寫一個小紙條,數(shù)“一、二、三”,同時亮出答案:“癢?!?/p>
我們商量出一個止癢的方案:各自買套新睡衣,天黑的時候把商標(biāo)剪了換上,溜上床,背靠背一躺。我就當(dāng)身后躺的是別人家老婆,雖然回手一摸,跟我老婆一樣胖。咱精神上過回癮,行嗎?只是我正閉目陶醉于無邊遐想,耳邊突然傳來“劈頭士”的怒喝:“走什么神兒呢?是不是又想哈文呢?不許想!”
我屬于出國旅游不用調(diào)時差的那種人,作息詭異,晝伏夜出。所以,和老婆經(jīng)常見不著面,于是我們養(yǎng)成了互相留條的習(xí)慣。
一天夜里,我為了一樁工作的事兒頭疼,溜達(dá)出來逃避一下。路過臥室,聽見一陣甜蜜的鼾聲,伸頭一看,哈文睡得這叫香。給我羨慕得啊,當(dāng)即提筆賦詩兩句:“屋內(nèi)自有被窩熱,屋外奮筆疾書苦?!庇指揭恍行∽郑赫垖⒈韺χ?2點。
這是讓她起床以后幫我調(diào)鬧鐘,免得我一覺睡到天黑。我自己不是不能調(diào),但是多少年來習(xí)慣了,不信鬧鐘信老婆。中午起床,發(fā)現(xiàn)還是那張紙上,哈文給我來了兩句回贈:“床上自有逍遙客,班中卻是忙碌人?!?/p>
一天,我們倆在家翻箱倒柜,找從前那些舊書信,還翻出這樣一張紙條:
“親愛的老婆,早上好!要知道你今天對我說的兩句話,‘幾點回家?湯放在微波爐里怕你看不著?!瘜τ谝粋€已經(jīng)‘功成名就’的年過而立的不耐煩的男人來說,起什么作用?告訴你,就像是酒鬼見到了酒,饞貓遇到了腥。兩個字“受用”。雖然我只淡淡說了聲,早點睡吧。但是淚花已在我眼眶內(nèi)涌動,只可惜你沒看到,睡著了?!?/p>
我慶幸,我們還保留著這么多生活的痕跡,即使在最平淡的日子里,仍能想起這么多美好的瞬間。
婚姻怎么經(jīng)營?每個人都有一套理論。有人過膩了,去外面的世界尋求安慰;有人心大膽小,只好成天在家找茬挑事,怨天尤人;還有人,深諳生活不過如此,與其沒頭蒼蠅似的亂撞,不如認(rèn)準(zhǔn)這一條路走下去。那咱就修路吧,有什么溝溝坎坎,咱一塊兒把它填平了,有什么陳年積怨,咱心平氣和地把它化解了。竊以為,上述三者,以后者為上上策。不謙虛地說一句,在下即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