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引:唐高祖李淵二十子李元祥后裔武陽王李皎江嫡系靖王李遠公,因逃避皇宮政變,避難翰林崎,至今已有一千一百多年歷史。翰林崎離大田縣城有6公里,山勢險峻,道路崎嶇,總?cè)丝谟?28人,但常住人口不足百余人,青年人都在外從業(yè)。
我想象得到它曾經(jīng)擁有的輝煌歷史,就像祖父講過的故事一樣,迭宕離奇。李氏后裔來到了這里——在這里,在那個戰(zhàn)火紛飛的時代,求得一處“世外桃源”,也為自己的心靈找尋到一處安寧的空間。起碼說,最先來到這里的人們一時是幸福的。把長槍短炮藏匿起來,拿起了鋤頭劈刀,過上刀耕火種的日子,攜妻帶子,春來播種,秋到收獲,那是另一種生活狀態(tài)。
我無法考究這個村莊的祖先們是否真心情愿地這樣生活下去,從此不再爭權(quán)奪勢,不慕燈紅酒綠。但是,他們的的確確遠離了都市,來到這交通不便的山頭繁衍下來。同伴說,開基者真有毅力,從無到有,把滿是荊棘雜石的山頭建設(shè)成美麗的家園。是的,現(xiàn)在我們可以看到躲在樹林中,藏于竹林中的老屋,還有那層層疊加的梯田。在這里,大地的經(jīng)脈和原野的慷慨饋贈可以讓開基者們過上豐衣足食的田園式生活。但,當我置身于一處類似于宗祠的小場地中時,我似乎也看到了這個村莊祖先們另外的一種心態(tài)——他們有過的雄心壯志。
這是建在一個小山壟上的祖祠,后背著山,而對面緊挨著山。我就站在這祖祠前的小場地上四周觀望,想看出點名堂,以當?shù)氐娘L(fēng)俗,很少有這樣建房的。這座叫“隴西堂”的祖祠卻偏偏“藏”在這里,作為祖祠必定集聚了整個村莊的福氣,隴西堂地形為鯉魚飄天,又稱回龍顧祖之美,古樸中自有一股王者氣派。毋庸置疑,這是一處風(fēng)水寶地。李淵祖籍隴西成紀,唐貞觀十二年,太宗詔令天下,隴西為李姓的郡望故,所以這座祖祠取名為隴西堂??蛇@座村莊呢,又為何取名為“翰林崎”?我羨慕這曾經(jīng)窮山惡水的山頭,有如此“皇氣”的名字。“承隴西望族燕翼貽謀志世胄,仰翰林祠宇箕裘克紹振家聲”,這是寫在隴西堂正廳的一幅對聯(lián),我認真品讀,思忖其中。他們是從政治風(fēng)波中逃避到此的,這里的山水樹木讓他們讀熟了“留住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的哲理,他們的雄心期望著有朝一日東山再起。
可惜的是長安離這里太遠了,他們的子孫后代被這秀美的山水感化了。最終,他們沒有殺回長安,但是他們并不是沒有任何功勞的,最起碼成就了一座村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讓他們的子孫后代過得安逸,這種不再提心吊膽、不為名利的生活狀態(tài),不也真是他們內(nèi)心的歸宿嗎。
歲月荏冉,一千多年過去了,開基者故去遠走了,但這座村莊還在,還養(yǎng)育著他們的子孫后代。他們建造的房子還在,只可惜太老太舊了。那些躲在樹林中,藏于竹林中的老屋,柱子、柵欄跟屋頂?shù)耐咂粯雍邝铟畹?,連那一面面曾經(jīng)涂著白灰的墻,也見不著一點白色兒。我們從許多座老屋走過,想去拜訪老屋的主人,但大都是“人去屋空”。家舍功能齊全,我甚至還看到一戶人家廚房的水缸里的水還是滿滿的,用一分為二的竹片子引來的清泉還繼續(xù)流著。雖然竹片上、水缸里滿是清苔水草,但水流聲依舊潺潺。主人不在了,但房子還得堅守著,要不,這座村莊一定會孤獨寂寞。就算是一種守望吧,要等待多久?誰也不知,一千多年的歲月風(fēng)雨都走過了,十年、五十年甚至是百年又算得了什么。
在隴西堂的正堂橫梁上貼著一條橫批,書寫“歡度元宵”。不褪色的紅紙貼在發(fā)黑的木頭上,很是“刺眼”,我們來到這村莊時已是臘月,可見這幅橫批書寫已近一年。在這年的元宵節(jié)里,這個老祠堂里會有多少熱鬧,有多少人前來點香燃燭祭拜祖先呢?不得而知。但,回到一千多年前呢?在這祠堂的大廳內(nèi),老人們圍作一團,議大事談生產(chǎn),或者純粹的吃酒吸煙,吹鎖吶打邊鼓,定是喜氣隆隆笑聲朗朗。夜里,祠堂前的空地上,冓火搖曳,孩子們繞著篝火追趕嬉戲,大人們卻忙著放孔明燈。而那些青年男女呢?一定不會錯過的,愛情的火花也一并萌發(fā)。如果碰上好天氣,空地上架起了舞臺,老阿媽把嫁到他鄉(xiāng)的女兒接回來了,小媳婦則把婆家人請來了。當鑼鼓響起,唱腔亮起時,他們的心也一并樂開了花。
一千多年前真的會這樣嗎?我想一定是這樣的。
村子的幾株大柳杉可以為我作證,這幾株大柳杉足有千年歲月了。千年老樹如今依舊綠意盎然,它們和那些老屋一起守護著這座村莊,也見證著村莊的歷史與未來。站在樹下,觸及軀干,我深切地感受到它的靈氣。它們守護的是一片安寧,將所有的邪惡都擋在村口之外,祈福后人萬世福。我聽說,有株柳杉會隔幾年枯萎一回,多年后春到時又會重新吐芽茂盛。這讓我聯(lián)想到我家鄉(xiāng)一株柳杉的故事,那株同為風(fēng)水樹的柳杉也會隔幾年枯萎一回,傳說它是變成一位書生,神游到福州開私塾帶弟子去了。而翰林崎的這株柳杉呢?它會變成什么人,又到哪里去呢?我猜想不出它會變成什么人,但我知道,它最想去的地方便是長安。
我從崎嶇的石板路走過,走在彎彎曲曲的繞山小道上,或者是不足一尺的田埂上,再到一座座空置的老屋前,我想用心與它們對話,聽它們訴說只屬于它們的故事。在幾座有人家的屋前,我駐足細觀——房子還是那樣的暗色,庭院顯得干凈些,可又不見幾位青年人走動,屋前的空地晾曬的衣物也不見有青年人的服飾。在一座老屋前,一位老奶奶帶著孫子,孫子哭鬧著,奶奶說,等過年了,爹媽就回了,到時定給你帶許多吃食。
村子的青年人都走了,只留下了老人和孩子。我想這里的老人也和我的父母一樣,他們戀上這生他養(yǎng)他的地方,一輩子都會跟村莊在一起,一動不動地守完所有的歲月。像村莊上的莊稼,像老屋,像柳杉,像村莊不遠處那一座座高低相望的墳塋一樣,守完所有的歲月。而那些留傳下來的故事,還會祖輩相傳嗎,不斷地被豐富,然后走進人們的回憶和懷念中去嗎?
所有在秋天的深處飛走的鳥兒,到了春天都會不約而同地飛回來。而這些遠走的青年人呢,會回來嗎?不管如何,村莊永遠都守在這里,守在悠長的歲月褶皺中。隴西堂、老屋還有大柳杉甚至是墳塋將繼續(xù)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