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寢室里的電腦,不斷有人唱著,也許這是愛情最美的關系,有著曖昧又有一點點距離。簡奕有一句沒一句地跟著曲子和,末了,對我又是莞爾一笑。
持續(xù)了三天。看得出來,笑容里有話。
“丫頭你不老實,”她拿手指戳我的額頭:“非得我開口問了才坦白,三天前那書生,是何人?”
我撥了撥眉毛,早知道她耿耿于懷的,就是這個:“李墨林,我上司,學校外聯(lián)部的部長?!?/p>
簡奕搖頭,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不會這么簡單的?!?/p>
我有些委屈,以沉默抗議。簡奕又說話了:“他看你的眼神,和你說話的態(tài)度,那天我看得一清二楚,十分曖昧?!?/p>
“我們不過是吃頓便飯,閑話家常?!蔽肄q駁。向來極反對別人的誤會,尤其這年月,仿佛男女之間沒有了純粹的友誼,稍加顏色,就成曖昧。
簡奕卻轉(zhuǎn)而嘆息起來:“卉子,為什么不找個人相愛一場呢?寂寞了,傷心了,你要怎么辦?”
我微微一笑,笑過之后落寞叢生,只有自己知道。常?;孟?,夕陽下有人在黃桷樹蔭蔽的樹冠下,給我微笑,然后捧著厚厚的書本,就這樣擦身而過?;舫=埽偸沁@出戲的主角,高高的個子骨骼清瘦,眉眼濃黑,還有棱角分明的嘴唇,笑起來是百分百溫暖的味道。
簡奕是知道的。高中時常杰就是我隔壁班的那個男孩。簡奕與我同桌,私下里很多次調(diào)侃我面上的紅霞。只是,我與常杰從未開始,也無所謂結束,那些期期艾艾的心事,便成了我不愿提及的秘密,鎖住了,簡奕也只知皮毛。
她哪里想到,這心事會蔓延至今。
B 李墨林來找我,說是有一臺晚會需要商家的贊助,他親自出馬,要我鼎力相助。
那是他的原話,低垂的眼簾頑皮的笑臉,絲毫沒有學長的架子。我應承了,他便有些激動地說午間請我吃麥當勞。我們倆談網(wǎng)絡盛過商量拉贊助的事,一路上仿佛無憂無慮輕快得要飛起來。
后來才知道,拉贊助不是一件簡單的活。我們忙了一個上午,才找到一家影樓愿意提供小額的經(jīng)費,以及一些沒有實質(zhì)意義的優(yōu)惠卡。
李墨林不無沮喪:“現(xiàn)在才知道,干事們做事有多辛苦。”
我也不知從何說起,畢竟自己經(jīng)驗無多,只好扯開話題,建議填飽了肚子再戰(zhàn)沙場。
李墨林忽地就哈哈大笑了,以居高臨下的姿勢,輕拍我的肩膀:“丫頭,就你嘴讒。”
抬眼,正對上他寵溺加縱容的目光,直直灑在我身上。我立時面色有些僵硬,想起簡奕說的話,不知緣何,自覺燙了臉頰,便迅速地低下頭去。隨他轉(zhuǎn)身,亦步亦趨。
好在不是很掛心,之后想來,暗笑是自己多慮了。
C 簡奕戀愛了,頻頻向我推介:“物理系的書生,與我同齡,沉穩(wěn)而內(nèi)斂,喜歡亦舒。”云云。
“我竊笑:“可是戀愛中的女子,總不該還那么聒噪吧?”
她笑,這次竟一反常態(tài),真的不與我爭辯。原來玫瑰的芳香,是世間最萬能的佳釀,醉得你心服口服,哪里還會惹來斤斤計較,或者七零八落的囂鬧。
這一嘆,又想起了常杰。他在北,我在南,不知細長的時光里他是否依然,健康,明媚。我不是勇敢的女孩,終沒能告訴他一段最誘人的心事。因為害怕拒絕,也害怕接受以后隨之而來的問題。我以為,我的愛情就是有人隨時陪在左右,噓寒問暖,加上動聽的情話和輕柔的擁抱,最起碼沒有距離的阻隔。
霍常杰給不了。
更何況,我們?nèi)甑南嘟?,操場上,教室里,與他不過是朋友間的清淡如水。我能猜想,他溫柔的眼神,有哪些是曖昧么?
最美的記憶,也不過是十八歲的生日時,他送我的那條紫水晶項鏈,至今仍在我抽屜里閃閃發(fā)亮。一直舍不得戴上。
那時,常杰神神秘秘敲著教室靠走廊的玻璃窗,等我出去,便雙手奉上。我似乎看見他的臉上,有一閃而過的羞澀。他說:“你戴上,肯定很漂亮。”
這情景,我悉數(shù)珍藏。那個時候校園里是很流行“曖昧”一說的??晌铱傄詾椋瑫崦?,是最不可靠的幻覺,被輕易揮霍,也無所謂承諾,轉(zhuǎn)眼即是云煙。
D 李墨林有時會在樓下等我,帶我去不同的地方吃美食。我隱約開始懷疑,他之于我,我之于他,是否真簡單得纖塵不染。
臨近暑假,我們?nèi)チ顺俏髯钣忻拇ú损^。席間,李墨林掏出一個精致的禮品盒,用詭秘的神色催促我打開。
“為什么無緣無故送我東西?”
李墨林有些尷尬,吞吐著:“就當,是預祝你考試順利?!?/p>
我雖然被動,還是禁不住虛榮心的蠱惑,打開了盒子。忽然就怔住了。
紫水晶的項鏈,一顆接著一顆,珠子里細密的煙絲紋路,仔細看,歷歷清晰。和常杰當時給我的,一模一樣!
我埋著頭,李墨林也許沒注意到我的呆滯,繼續(xù)說:“我想,你戴上,肯定很漂亮?!?/p>
他也說過這樣的話啊!我再壓不住那些細碎的往事,腦海里,心口處,澎湃而來。
雖然洶涌,但沒有疼痛。
我不知道原因。
卻還是覺得霎時就那么突兀地想起,曾經(jīng)有如此一個人,叫我生命里種滿了他的花,繚繚繞繞三年有余,到如今依然不得解脫。
E “他為什么無故送你項鏈,卻什么話也不說呢?”回到寢室,簡奕把玩著李墨林給我的項鏈,苦苦思忖。
“人家不是說了,預祝我考試順利么?”其實只有自己清楚,這條項鏈帶給我的,除了回憶的那一抹震撼,就是對李墨林此舉的疑惑了。
簡奕話到嘴邊突然頓住,她拿起裝項鏈的禮品盒,湊到近前,伸出了兩根指頭,硬是把夾層里冒了一角的紙給拉了出來。
居然是一張字條。
“等待我心愛的女孩,為我,將它掛在頸上?!?/p>
我們都恍然大悟地舒了一口氣??珊嗈仁切χ?,我卻越發(fā)憂心。
“卉子,看你的了?!焙嗈劝秧楁満妥謼l都遞給我。我一搖頭,她便把瞳孔放得N大:“你確定對他沒感覺?”
這次,我點頭。心里明明裝了一個人,哪里還放得下。
“是因為霍常杰吧?”簡奕竟毫不留情,看破了我砌在思維里的那堵墻。
“你一直都知道?”
“不是太清楚,但直覺告訴我,你從未對他釋懷。”畢竟是前世修來的姐妹,知我者,非簡奕莫屬:“卉子,你始終太畏縮,這么可遇不可求的東西,你卻常常放棄。不試過,怎知前路一定坎坷,怎知不是幸福?”
F 不管那些促使我沖動的因素是什么,考試一結束,我就去了北京。
戴著常杰送我的項鏈,告訴他,許久沒有看見他。他說:“你過來吧,這個假期我會一直留在北京?!庇谑潜悴贿h千里,跋涉而去。
李墨林不知道,也許一直就在忐忑地等待,想來自己對他也未免太過殘忍。
下火車的第一眼,看見常杰一貫明媚的顏色。
“麥卉。”他生澀地直呼我的名字,好象闊別多年,舊事減淡。
我與他點頭微笑,覺得自己眼神散漫。聊得久了,才逐漸除去尷尬的味道。
一連幾天,他不斷帶我京城覽盛,故宮,頤和園,香山,天壇。風景和往事,是我們恪守的話題,誰也沒有談及自己目前的生活。我不時地摸著頸上2002年的紫水晶,常杰不知是疏于看見,還是視而不見。
我開始后悔這趟北京之行。和常杰之間,仍然是經(jīng)年不改的相處方式。他的眼,在看見我時并未流露欣喜或者百感交集,而我面對他也還是靦腆中略帶局促。要說的,想問的,每每話到嘴邊又咽下。
也就是說,我只成就了自己的一次旅行,心結,始終不得擺脫。
臨走那天,常杰送我去車站,擁擠的人群里,不知誰碰到了我的項鏈,嘩啦啦跳躍的珠子跑了一地。我傻傻地愣了半晌。
“算了,”常杰拍拍我的肩膀,笑著說:“壞了就另外買一條,別難過,只是項鏈而已,下次我興許能給你帶個十條八條的?!?/p>
我看著他,那樣清澈那樣明媚,鮮活地站在我面前。記憶里就是這鮮活,讓我迷朦了青澀的年華,滿心驛動。
我垂下頭,不好意思地笑了:“是啊,只是項鏈而已?!?/p>
然后匆匆擠上火車,與常杰揮手告別。北京的夏季,天空晴朗。
其實想來,不見得就是自己以為的那樣,愛他,或者蝕骨相思。也許我的牽念,不過是因為一個纏在心底許久的謎。我想知,這個送我項鏈的男子,究竟有無言外之意。如今終于真相大白。
既然他早已忘了,我何必牢記。
一條項鏈能有多曖昧。
G 新學年伊始,簡奕越發(fā)打扮自己,細探之下,才知她與物理系那書生戀情告吹。
“何苦為了一個書生灰衣素面,單身女子招搖無罪?!焙嗈扔珠_始與我在路上勾肩搭背,步伐愈加妖嬈。
“如今你我都是輕裝簡從,甚好?!蔽掖蛉さ卣f。不留神,與轉(zhuǎn)角處突然殺出的李墨林撞了個滿懷。
李墨林微笑的神色,誰都會說那是心無旁騖。連我也詫異。好像過往種種,都不曾發(fā)生。
我們相互點頭,以微笑代替言語。我低頭看一眼自己的頸項,空蕩蕩什么也沒有。
簡奕在我旁邊,接了我的話小聲嘀咕:“輕裝簡從,甚好?!蔽淖志庉?苗嘉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