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事先設定為終生記憶,所以經年之后,我們之間存在的點點滴滴,甚至不能用故事來形容。至于小說和電影里頻繁出現(xiàn)的“我們的故事”,便成了遙不可及的詞句。
并不順路,卻在每日午后,以散步的形式踱到傳達室,去期盼一封并不會來臨的信。忽然想到我們一起看的《哈利·波特》的影評,在最后,主持人說:“或許我們每個人都可以在十一歲時收到霍格沃茨的信,只是送信的貓頭鷹到現(xiàn)在還未到達。”
或許那只貓頭鷹是我自己。我說過要給她寫信。是呀,會寫,但,我不想像從前一樣又是我先開頭。這一次,我希望她所在的那個城市的郵戳是先于我這里的。
可是,她總是那么聽話,不肯逾矩,遵守著一直以來我們之間的定式,把孔融讓梨的精神發(fā)揮到極致,讓我無法反駁。這一次,就讓我也學學孔融吧!
我在想,若是我們都堅持,是否連我們之間唯一聯(lián)系的線索也都斷了?
我在一個小本子上畫著正,每一筆都是我等信亦是我們分開的日子。每畫一筆,相應地寫下那一天給她的話。日子越來越久,思念越來越長,“正”越來越多,話越來越少。
思念?這么說未免有些冠冕堂皇。雖這一點,我還不敢承認。腦海中不斷浮現(xiàn)錢鐘書老先生所說的話:想到你還是想你?我們一天要想到不知多少人,親戚、朋友、仇人以及不相干的見過面的人。真正想一個人,記掛著他,希望跟他親近,這少得很。人事太忙了,不許我們全神貫注,無間斷地懷念一個人。我們一生對于最親愛的人的想念,加起來恐怕不到一點鐘,此外不過是念頭在他身上撇過,想到而已。
我拷問著自己,一遍又一遍,但每一次的答案都不相同。若是想念,我在想念什么?是那不成故事的點滴?是那漸漸淡化的容顏?還是那個和她一起度過的那些日子里的自己?
這么想來,從前那些承諾,互相約定的永遠,似都成了沙堡,海水一來,一切就消失殆盡,像從未有過一般。
那海水便是時間和空間。
朋友,是個會淡化的詞。若是放在從前,我不會相信。可時間和空間的作用太過強大。若分開多年,我們不見面,不說話,甚至不寫信,那么,從前有的默契,我絕不抱有信心,甚至會懷疑,是否在似曾相識的感覺中擦肩而過后會有足夠的勇氣,會覺得有足夠的必要轉身,確認彼此的身份。若是再進一步,無非是相似一笑,話說當年,然后分開,平淡無奇。至于從前,未分開時所想象的重逢時會淚流滿面的場景,也都被時間與空間淡化。
我們都是不易釋懷的人吧,那么若是分開很久,久到快忘記對方時,我們都會難堪吧,寧愿不見。
那些說好了不忘的人,最終又能記得幾個呢?在村上春樹《挪威的森林》里,渡邊徹也答應過直子,不要將她忘記??墒?,時光荏苒,他憶起她所需的時間越來越長,他所記得的她的容顏越來越模糊。那么我們也會是這樣的吧。
從前,我們總說記憶是件美好的事情。因為要分享那些所見到的美好事物,甚至是清晨殘花瓣上的露珠,也要給對方說它到底有多晶瑩;要不時回憶從前一起做過的事,或傻或美或喜或悲;要相互講述自己的事,不一定要很有趣,瑣碎一點也沒關系。
現(xiàn)在,我們會說記憶是件殘酷的事。記得的,被思念所煩惱,擔心她與別人也有這么難忘的事情,有和當初一樣的心情。她會用更成熟的筆調,寫進記憶,比我們從前的更不朽;忘記的,會不斷想要再想起,頗為費神,卻終不得已。害怕她哪一天想起,再提及,自己卻一無所知。
我們的信終沒能寄出?;蛟S說,她還記得我,要等我的信,然后回復?;蛟S說,她終比我淡忘得徹底。
我們終將彼此淡忘,如稀釋糖水一般,變得索然無味,即使它仍是糖水。我想我們都會原諒彼此,因為我們的記憶力沒有得到鞏固,不能存為終生文件,或許哪一天丟失了也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