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過午飯從市區(qū)出發(fā),轉了三趟車去一個叫坪山的地方,看望我的二哥。據說他為我的到來,特意準備了一鍋老火煲湯。天擦黑的時候,我終于趕在飯點到達了目的地,一眼便看到了站在路邊殷殷等候的二哥,心里一熱,上去拍了一把他的肩膀。
我們走過一條曲徑通幽的小巷,又爬了五層狹窄的樓梯,經過一條逼仄的走廊,到達了二哥租住的農民房,桌上果然擺著熱氣騰騰一鍋湯——茶樹菇燉排骨。二哥的女朋友Brenda正在盛飯,得意地向我們宣布了一個好消息——她在收拾房間時無意間發(fā)現一個春節(jié)時公司所發(fā)的紅包,里面竟然還有一千塊錢!真是筆意外之財!我忙向她道喜,卻發(fā)現二哥神色怪異,欲言又止,Brenda一眼望去,電光石火間,忽然福至心靈——好??!你竟敢背著我存私房錢!眼見氣氛不對,我忙勸解:二哥肯定不是有意為之,再說了,一個大男人,又沒了工作,身上總得有點錢防身。防身?哪次他要用錢我沒給?有本事光明正大去掙了給我花呀,偷偷摸摸存私房錢算什么!Brenda居高臨下地掃了我一眼,鼻孔里吸進去的是熱氣,噴出來的全是冷氣。我年少氣盛,哪經得這樣的挑釁,正欲發(fā)作,二哥拉住了我。算了。他沒有說出來,但眼里全是妥協(xié)和無奈,算了。Brenda恨恨瞪他一眼,轉身沖進了房間,“嘭”一聲摔上了門,留得我們兄妹倆對著桌上的老火煲湯,各懷心事。
打小,二哥就是我心目中的偶像。他學習好,考上過本市最好的中學;自從看了一部叫做《阿甘正傳》的電影后,堅持了七年晨跑;英語過了六級,并且光榮地入了黨;二哥吉他彈得不錯,攝影技術也可與所謂名家媲美;二哥還會寫詩,最近又學會了做飯,堪稱又紅又專十項全能男青年。
大學畢業(yè)后,二哥懷著滿腔熱血南下深圳,找到一份外貿業(yè)務員的工作。一年后,因為金融危機,外貿行業(yè)慘淡,二哥失業(yè)了。懷揣著僅有的三萬塊積蓄,二哥去了福建,和同學一起創(chuàng)業(yè),做皮鞋。僅僅半年,二哥無功而返,賠掉了那三萬塊,連新皮鞋也沒能落得一雙。二哥頹廢了一陣子,在市區(qū)找了一份工作,并交了一個女朋友,英文名叫Brenda。Brenda并不被我熟知,惟一的線索是英語過了八級,而且遠在一個叫坪山的地方。也就是說,如果要見一面,有一方從吃過午飯出發(fā),得轉三趟車,天擦黑的時候才能見上——因為二哥英語只過了六級,最后只好妥協(xié),辭掉工作,跟著來到了坪山。
天已經完全黑下來,Brenda仍舊不肯出來吃飯,桌上的老火煲湯也漸漸涼了。二哥站起來打開燈,那盞昏黃的燈一直明明滅滅,倔強地不肯照亮整個房間。二哥嘆口氣:又壞了。找了把椅子站上去準備撥弄一下,我訥訥地說了聲小心點。二哥忽然低下頭,很是憂傷地說了句:要是我犧牲了,別忘了替我交黨費。
(焦弘東摘自《活著》宋德祿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