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冉曉昭一直想做個香港女子。
先有這個念頭是看了張愛玲的小說《傾城之戀》,特別是提到淺水灣酒店的時候,冉曉昭覺得無限的好,好像整個香港是流光溢彩的,到處是華麗的亮片,閃得人睜不開眼睛。后來,看了王家衛(wèi)的《重慶森林》,越發(fā)地喜歡那里的動蕩和曖昧。
真正想去是大學(xué)畢業(yè)的時候,因為下鋪的張兩兩忽然去了香港,而且,是嫁到香港去。
她知道這個消息時正在女生洗澡房里。
是聽到別人說的。
那兩個嘰嘰喳喳的女生說:“張兩兩憑什么嫁到香港去?長得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好郁悶?!?br/> 冉曉昭聽了更郁悶,張兩兩,這個上大學(xué)時還穿著她媽做的大花褲衩子的女孩子,居然嫁到了香港?
和冉曉昭比起來,張兩兩實在是太平常了,個子一般,長得也一般,用冉曉昭的話來說,一臉正房相,頂多是中人之姿,哪能和她比?她是外語系的?;ǎ?.71米,大鬈發(fā),長腿比莫文蔚還要長,細(xì)腰比王菲還要細(xì),總之,她覺得那個去香港的人應(yīng)該是她。
可偏偏不是她。
是的,不是她。
張兩兩在畢業(yè)后立刻就飛走了,在電話中和冉曉昭說:“冉曉昭啊,維多利亞海港的夜色好迷人啊。”這對正在內(nèi)地一個小城當(dāng)文秘的冉曉昭來說,簡直是巨大的諷刺,這個電話的巨大作用是冉曉昭辭職了,然后當(dāng)了北漂。反正她有姿色。是的,她有姿色,這個年代,有姿色就是最大的資本。
但冉曉昭想,她可以利用姿色,可是,不能賠本太多,她要用最少的姿色獲得最大的利潤。
她想,張兩兩大抵嫁的是那種老男人,四五十歲,喪了妻,連帶保姆都有了,張兩兩是窮孩子出身,知道節(jié)儉,可能男人就是看中她這一點吧。
這樣想的時候,她便覺得無限的安慰。
到了北京之后,她住了地下室,然后把自己所有的錢用來買行頭,出沒在三里屯的那些酒吧里,她來不是為了消費,而是為了釣到男人。
如果能嫁到法國就更好,總比香港要好吧。但是,最次也要去香港的。
冉曉昭是這樣想的,是的,最次也要去香港的。她不能輸給那個鄉(xiāng)下丫頭張兩兩。
想當(dāng)年,張兩兩天天給她打飯吃、打水喝,天天跟在她屁股后面,人最不能忍受什么?冉曉昭想,最不能忍受的就是一個天天和自己在一起的人忽然得勢了,而且這個人根本不如自己!
簡直是難以忍受。
所以,遇到康保生的時候,她簡直覺得要出一口惡氣了。
康保生簡直就是上帝派來的。雖然他穿的白皮鞋讓她覺得有些惡俗,可香港的有錢人都穿白皮鞋吧,她這樣想的時候,心里就原諒了他。
康保生30多歲,風(fēng)華正茂,而且他說自己在香港也是有公司的,家就在中環(huán)上,復(fù)式結(jié)構(gòu)的房子,這些條件,足以吸引冉曉昭了。
那些天,冉曉昭都有些迫不及待了,她笑著,露出不太潔白的牙齒,康保生說:“冉曉昭,你得去洗牙,你的牙齒不好看,看,這里還有一顆齙牙,要好好修一下。”
之前,從來沒有人命令過冉曉昭,她有點不好意思,甚至有些惱怒,但為了討康保生的歡心,她說:“好的,親愛的,我去。”
2
她的牙齒是小時候吃多了奶糖而變壞的。
洗牙是洗不白的。
可她真去洗了,連去了兩次,大夫說:“不能老洗,否則會傷到牙齒?!?br/> 她看著鏡子中的自己,除了眼睫毛短點,幾乎沒有別的毛病,康保生說:“冉曉昭,你的衣服檔次也不夠,至少要穿寶姿啊,休閑要耐克,這雜牌子衣服就不要穿了。”
可是,他只是說說而已。
為了表明自己不是愛他的錢,不是愛他的香港身份,冉曉昭就全部自己打點,她不過是京城廣告公司的小職員,有多少錢可以買這些東西呢?當(dāng)然,她還要買好的化妝品,要保證自己花容不失色。
為了康保生,她的確是下了本的。
他們也幽會,在康保生北京的宅子里。
照樣是200多平米的大房子,很大,豪華到嚇人,可冉曉昭沒有被嚇住,她想,她終于咸魚翻身,因為康保生說過,這大房子只缺少一個女主人。
這話聽起來是多么舒服。
他們共同深深陷在白沙發(fā)里,康保生的手扶在冉曉昭的腰間,他的手不老實,來回游走,冉曉昭想,在沒有結(jié)婚之前,在沒有說法以前,她是不能讓他占到便宜的。
但是,曖昧可以有一點。
比如,他嘴里的熱氣撲到她臉上,她就呵呵笑著,花枝亂顫地問:“康保生,你是什么時候開始愛上我的啊?”
康保生就說剛看到第一眼的時候。
她就再問:“真的???”無限的純潔。
康保生把她摁倒在沙發(fā)上,然后帶著邪惡的眼神逼近她:“真的假的,要不要試試?”冉曉昭感覺到渾身燥熱,于是跳起來:“要喝水要喝水,你這屋里太干燥了,要開加濕器。對了,我有一個朋友張兩兩,嫁到香港去了,過兩天回來省親,你陪我啊,一定陪我?!?br/> 說這話的時候,冉曉昭近乎撒嬌,其實,她是想對張兩兩顯擺:看,你能嫁香港人,我也能。
而且,嫁的人還長得算可以。
雖然,康保生是比冉曉昭矮那么一點點,還穿了白皮鞋,可是已經(jīng)很好了,不是嗎?不然,冉曉昭現(xiàn)在還在小城做一個機關(guān)的文秘,一個月掙1000多塊,現(xiàn)在,她一個月4000塊,雖然也很捉襟見肘,可是,前途是光明的,不是嗎?
對,前途是光明的。
那天晚上,康保生把飯局安排在了凱賓斯基,德國人的酒店,五星級,在普拉娜的啤酒屋里,4個人見了面。
冉曉昭驚詫地發(fā)現(xiàn),張兩兩簡直是改朝換代一樣的變了一個人,從前的胖變成了現(xiàn)在的瘦,從前的大圓臉變成了現(xiàn)在流行的小臉,從前個子矮總穿旅游鞋,現(xiàn)在,居然也穿了7厘米的高跟鞋。
而且,穿著今年夏奈爾的新款裙子,兩萬多啊,冉曉昭看了幾次都沒有舍得買。
況且,更要命的是,那港商完全不是老得不中用,居然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小伙子,比康保生更年輕、更有朝氣!
這讓冉曉昭無限喪氣,她覺得,她再次落敗。
失落感更強的還在后面,康保生居然說沒有帶錢,于是她去結(jié)賬,把銀行的錢全用了,3000多塊。
她的男人居然沒有帶錢?!翱??!彼R了一聲,然后在衛(wèi)生間的馬桶里惡狠狠地吐了一口痰!
3
她和康保生交往了近一年,一年之中,她躲躲閃閃,太不容易了。很多次,康保生想讓她留宿在別墅里,她也動過心,可是,還是堅持住了。
吻是有的。
吻算什么?她把舌頭伸進(jìn)康保生的嘴里時,心里在想,下一步她如何保護(hù)自己。說到底,她骨子里還是古典的女子,希望這個男人拿她當(dāng)寶貝,然后珍惜她愛她,如果輕易把自己交給一個男人,這個男人一定認(rèn)為她是不值錢的。
所以,底線是個問題。
一年之中,康保生給她花過的錢極少,倒是她,三天兩頭給康保生買東西,從手機到剃須刀,她說:“讓你一打電話就想到我,一刮胡子就想到我。”
總之,這兩件事情每天都要做,所以,每天都要讓他想到她。
她發(fā)給康保生短信,很火辣??墒牵鹄绷艘荒?,她仍然住地下室,仍然自己買花戴。
張兩兩說:“你快來香港吧,現(xiàn)在香港正是購物節(jié),我們一起上街血拼。”
這句話刺激了她,她在圣誕節(jié)這天給康保生發(fā)短信:“親愛的,你忙嗎,如果不忙,我們元旦去香港吧,兩兩說所有的牌子都在打折?!?br/> 冉曉昭沒有想到康保生很快就回了短信,只有兩個字:“我忙?!?br/> 她很郁悶。
下了班,所有的人都去狂歡了,圣誕節(jié)的氣氛分外鮮明,到處是熱鬧的人群,情侶很多,看年輕的男孩兒摟著年輕的女孩子,她居然眼底發(fā)酸,什么時候她能和他們一樣?
于是,她再打康保生的手機。
她說:“我想讓你陪我?!?br/> 對方說:“我在忙,在公司。”
她想,她就去他的公司,在公司等待他,然后讓他感動,說不定,他一感動就求婚了呢。
這樣想的時候,冉曉昭的心里是甜蜜的,如果一開始抱著有所圖的目的去接觸康保生,那么現(xiàn)在她只有愛情了,她喜歡他,愛聽他說話,有淡淡的香江味道一樣,是的,連他的口音都這么好聽。
到達(dá)他的公司樓下時,天下了雪。
她傻乎乎地站在雪里,不覺得冷。
幾乎等了3個小時,等到半夜了,沒有任何動靜,于是,凍麻了手腳的她再打康保生的手機:“親愛的,我在你樓下,等你3個小時了?!?br/> 對方卻匆忙掛了機。
冉曉昭的心掉到井里,又黑又涼,好像是有什么不對了,到底哪里不對了,她說不清,于是,她再打,這次,手機關(guān)機了。
她發(fā)了瘋,打車到他的別墅去。
在那里,她看到了一幕,康保生正和一個女人、一個孩子在吃圣誕大餐,康保生看到她,慌亂地站起來:“這是我公司的職員冉曉昭。”然后指著那雍容華貴的女人:“這是我太太阿榮?!?br/> “我是你公司的職員?”冉曉昭輕輕問。
“是啊,”康保生說,“我公司的職員?!?br/> “你放屁!”冉曉昭大聲罵著,然后給他們掀翻了桌子,揚長而去。假裝單身,他居然假裝單身!她問過他是不是有老婆孩子,他總是說:“你就是我的老婆啊?!?br/> 她是他的老婆?她是他的二奶!
不,連二奶也不是!
二奶還吃男人的花男人的,她吃過他什么花過他什么?越想越氣憤,冉曉昭走在漫天雪花中,邊走邊罵,到最后,嘴都麻了。
回到地下室,她渾身哆嗦著跑到浴室去洗熱水澡,洗的時候,假眼睫毛掉了下來,一片片的落到地上。
她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眼斂下兩條黑線,因為涂了過多黑色眼影,現(xiàn)在被水沖了,的確難看,她拼命地想洗干凈,結(jié)果,越洗越多。
最后,她蹲在地上,放聲地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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