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讀張偉的小說不多,兩篇?!堆﹃枴泛汀逗诎追置鳌贰T凇堆﹃枴分?,她以一個少年的視角,目睹未婚先育的“姑姑”這樣一個生命消失與延續(xù)對于自己青春成長的影響和困擾,流露出的是作者對復雜人性與美的哀惋。惜乎寫得有些平鋪和龐雜。而《黑白分明》寫的是鄉(xiāng)俗、流言和“黑白分明”的所謂“正義”對一個美好生命的無端戕害而制造的人間悲劇……從這兩篇小說里,我們看到了作者極好的文字感覺,細膩的描寫也凸現(xiàn)出很強的語言張力,尤其是她對人性真與偽、美與丑、善與惡的挖掘與揭示,也讓我們眼前一亮。
湊巧,這回張偉集中發(fā)表的兩篇小說也都是從親情入手的。她寫了人在道德、親情、民俗等復雜環(huán)境里的人性抉擇?!逗唵紊睢房梢钥闯墒且粋€親情毀滅的故事。小說中的主人公王永生喜歡紅色,喜歡傳統(tǒng)的家庭,還喜歡簡單的生活。然而,犯了罪的兒子卻攪亂了他的一切——兒子關在監(jiān)獄里,他的生活因兒子“不在身邊”而顯得有些安穩(wěn)與簡單,因此,他把父愛都給了三條狗,心里希望兒子能像狗一樣懂事聽話,然而,人性巨大的殘酷還在等著他。兒子出來了,“怎么,還不改呢”?實際上,兒子不僅沒改,反而變本加厲,這就使他充滿了絕望——兒子毀滅了親情,他絕望得就有了毀滅兒子的念頭。小說的結尾,是他想毀滅兒子時,兒子卻因作惡而被外部的暴力消滅,主人公內心的暴力與外部暴力共同毀滅了親
情……這種毀滅或許能讓主人公重回“簡單生活”,但其內心的痛苦又豈是靠“毀滅” 能解決得了的?——有趣的是,張偉的這篇小說與她的《黑白分明》有著相似之處——那里寫的是母親對兒子“作惡”充滿絕望,親手殺死了被誤解的兒子。這回寫的是父與子,雖然她借助的是外力,卻也可以看出作者在人性道德價值上的取舍與局限,這深深的痛苦,長長的憂傷,是否算是作者于人性的善惡找不到出口的一種無奈?
《求燈》寫的也是親情,父女之情,夫妻之情,但與《簡單生活》不同的是,這里透露的卻是一種人性的溫暖,一種被民俗照耀的人世溫情。父親“求燈”得了閆月,閆月此后便在這個她從小就知道的最為溫情、“最美好的故事”里長大,結婚,然后“離婚”,回家照顧病危的父親,父女溫情在作者溫暖的敘述中得以呈現(xiàn)。然而,“他”還是來了,義無反顧地來陪伴她,陪護著她病危的父親,于是夫妻之情得以復蘇。最后,小兩口竟然也在“求燈”這一民俗中得以親情重合?!霸谶h天邊,真的有閃爍的星星一路搖晃著走過來了呢!”作者敘述親情重歸于好時的不動聲色,卻讓一種歡欣之美躍然紙上。
關于小說之美,著名小說家劉慶邦說過,小說是不講道理的,但小說是講情感的,小說建構的是情感世界,沒有飽滿的感情,就不能打動人、感染人,更談不上美。他認為,小說在于揭示人性之美。而人性之美卻不等同于心靈美,它不同于心靈美的道德價值判斷,而在于對生命價值的判斷;它注重自然屬性,而不像心靈美那樣側重于社會屬性;是超現(xiàn)實主義,而非現(xiàn)實主義。從人性之美入手,張偉寫的是否"飽滿"姑且不論,但顯然,她的小說創(chuàng)作已經顯示出了揭示人性之美的端倪。或者說,她的這兩篇小說,《簡單生活》寫出了一種類似冷峻、酷烈的美,《求燈》寫出了一種民俗的陰柔之美。可以理解,張偉一開始就切入了小說創(chuàng)作的核心。由此,我們對張偉的小說創(chuàng)作與追求應該充滿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