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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1-01-01 00:00:00陳年
        陽光 2011年3期


          一
          
          風把門吹開了,葉小軍抱著骨灰盒,像個紙片一樣飛進來。
          李清說,回來了?
          葉小軍回答,回來了。
          李清說,這次回來就不走了吧?
          葉小軍說,不走了。
          李清又問,你怎么出來了?
          葉小軍笑著說,那么小的盒子能關住我?
          眨眼間葉小軍變魔術一樣把骨灰盒變成一塊豬頭肉。他讓李清把肉趁熱切了,再拌上幾根黃瓜豆腐干。李清從袋子里掏出醬紅的肉塊,放在菜板上,剛切下幾小塊,葉小軍就用兩個指頭捏起吃了。要不是李清眼疾手快,差點切到他的手指頭。李清讓他蘸點醋再吃,小心吃膩嘴。葉小軍滿不在乎地說,你不懂偷吃的東西香,正經(jīng)坐在桌子邊吃時,東西都變味了。李清想起葉小軍講過的一個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著的笑話。兩個人正說說笑笑,李清就醒了。類似這樣的夢李清近來總是做,《周公解夢》的小冊子說,夢見死人復活是因為想忘記過去。
          她們母女倆睡在雙人床上,床周圍顯得又大又空。屋里冷清清的,李清伸手摸一摸葉吉的小鼻頭,冰涼冰涼的。披著衣服下地把電暖氣插上,蹲在那兒烤了一會兒。橘紅的爐絲像兩根烤好的臺灣香腸,搭在烤架上。葉吉最喜歡吃烤腸,今天賣完手機卡,路過超市時,要買一包回來。搬家出來的時候沒有帶微波爐,只好用油煎著吃了。
          睡不著,李清干脆穿衣服起來。李清從抽屜里找出一卷膠帶紙,站在凳子上貼窗縫兒、門縫兒。從門縫兒灌進來的風冷颼颼的,怪不得媽活著的時候老說,針眼大的窟窿斗大的風。
          葉小軍和李清的婚姻說起來比白開水還淡,根本沒有什么浪漫可言。兩個人都是
          七○后,性子死板,再加上文化不高,家庭背景不好,自然不會在異性面前放電來事。結果就成了被幫助對象。李清二十七歲那年,可急壞了她媽,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仇。媽也不顧什么臉面了,只要見個熟人就和人家說,自家的閨女多大多大了,手里有合適的小伙子介紹一個來。
          李清和葉小軍是經(jīng)人介紹認識的,而且他們一開始就是奔著簡單直接的結婚目的而來。見過面,當時兩個人對對方不是喜歡也不是討厭。就那么不遠不近地處著。兩個人都有點三心二意,歲數(shù)不饒人,好的沒有,賴的也將就。隔半月見上一面,說單位的事,說報紙的事,誰都不說自己的事。東扯西扯一兩個鐘點很快過去,然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媽。誰都沒有把關系往更深一步處的想法,為的是遇上合心合意的,好立馬抽身而退。誰知就這么不咸不淡兩年處下來,他們周圍的男男女女都有了歸屬,有的人家孩子都叫爸爸了。他們兩個人這時開始收心,正正經(jīng)經(jīng)地處對象。前邊已經(jīng)說了,兩年了,脾氣性格都磨合的差不多了,結了婚倒是沒有別人那種磕磕碰碰的新婚恐懼癥。第二年又有了他們的女兒,就這樣兩個人一天天風平浪靜地過下來。
          
          二
          
          倒春寒。從出租屋出來,李清忍不住打個寒噤。夜里的溫度大概降到了零度以下,街邊隔夜的污水結著一層薄薄的冰。太陽射在冰面上,折出五顏六色的光。李清用腳尖試探地踩上去,又極快地收回來。冰面破了,一股污濁的黑水吐出來。
          李清住的地方屬于三不管的城鄉(xiāng)接合部,衛(wèi)生差,垃圾亂倒,污水橫流。但因為租金便宜,這里卻是窮人們的天堂。一過完年,擁入城里的打工者,成群結隊地來往于這個位于城邊的小村子。為了適應不斷增加的打工者,聰明的村人利用房前屋后的空地快速地蓋起一排排的簡易房,也不用講什么排場,單磚跑墻,上面搭幾塊樓板抹一層水泥再用油氈一苫頂,就是一間出租屋。房子一蓋起就成了搶手的香餑餑。用他們的話說,從來沒有閑下來的房子。再小的房子,里面只要能塞進一張床,在進城打工人的眼里也是皇宮。
          村里的很多人家就靠吃房租過日子。李清給他們算過一筆賬。一間屋三百,十間屋就是三千,相當一個在城里上班人的工資。還是高工資。
          母憑子貴,仗著有房,昔日的農(nóng)民搖身一變,成了臉難看話難聽的新城里人。他們擺著一臉的不耐煩,根本不把那些外地租房人放
          在眼里,嘴里吆五喝六,罵罵咧咧。短租?不行!
          最好長租,租期最少半年。短租的話租金翻
          倍。接下來就是要交身份證復印件,押金,房租,這錢那錢雜七雜八算下來,租一間房子一下子竟要兩千多。那些出來做工的人,為一個睡覺的地方,差不多把家里帶出來的錢都花光了。沒錢了就急猴猴地跳進城里,對工作也不會挑三揀四,得趕緊地掙錢,要不吃什么喝什么?
          李清出門的時候孩子還在睡著,沒忍心叫醒她。把一袋牛奶和一個面包放在桌子角,李清從包里摸出個筆,給孩子留個紙條,囑咐她多喝水少看動畫片。其實這話說也白說,把孩子獨自一人留在家,不看電視還能做什么?
          女兒葉吉這個星期下午上課,那她上午就得一個人待在出租房里。李清本來以為進了城孩子就能安安生生地上學,可誰想到,什么倒霉事,她都能趕上。女兒學校的教室是七十年代的舊房,早就被定為危房,這兩年全國接連發(fā)生兩次大地震,主管教育的市長怕了。再苦不能苦孩子,一紙文件,舊學校推倒了重蓋,一小的學生呢,按年級分流到就近的學校,學生多教室少,一個年級分成兩部分來上,前五個班上午上課,后五個班下午上課。
          
          三
          
          李清是那種沒什么特點的女人,相貌一般智力一般。上學時成績平平,上班后能力平平。這么大眾化的一個女人,在別人眼里當然不會有什么驚人的大舉動。上班掙錢,下班回家,一天挨一天地過日子唄。要是丈夫葉小軍不出事,李清每個月開著固定的幾百塊工資,她大概一輩子也不會想著離開礦上。
          在學校放寒假前,李清為孩子去辦轉(zhuǎn)學手續(xù)。老師說,現(xiàn)在學生的學籍都入網(wǎng)了,學生半路轉(zhuǎn)學手續(xù)最難辦,學籍卡,戶口呀,成績單呀什么的都輸入了電腦。這些東西教育局沒有可靠人根本插不進去。萬一把學籍卡搞丟了,弄不好你孩子這幾年的書都白念!老師站起來圍著辦公桌轉(zhuǎn)一圈,又坐下來說,最好念完五年級再走。再說市里的課本和礦上的不一樣,咱們這里的教學水平明顯差市里一截,到時候?qū)W習跟不上要后悔的。很多轉(zhuǎn)到城里上學的孩子,因為跟不上人家學校的進度只好留了一級。
          李清早已經(jīng)想好了怎么應答老師的這些面子話。說是孩子爺爺給聯(lián)系好的學校,托了人花了錢,不去,他老人家肯定不高興。我們作小輩的還不是圖個老人高興。課本不同的話,我找個老師利用假期給她補補。這幾年葉吉這孩子讓老師您費心了。邊說邊把二百塊錢放在桌子上的一本教科書里,這是小安教她的法子。小安說,沒有人不愛錢,別以為老師清高,假的,走下三尺講臺回到家里,老師也是要花錢吃飯的普通人。老師不怕錢咬手,暗地里老師更渴望家長們或明或暗的給些“回報”。李清偷偷摸摸地把錢往書里夾時,心里做賊一樣的害怕。如果老師公事公辦,把錢推過來,兩個人的面子都不好看。誰知老師瞟一眼那本夾錢的教科書,剛才還是平面的臉,一下變成立體的,那個笑容真是燦爛如花。
          小安和李清是上下樓的鄰居。小安家在農(nóng)村,隨了男人來礦上住,不上班,成天在家織毛衣。小安的丈夫在兩年前出了工傷,傷了腰,小安和孩子每天晚上推著輪椅和丈夫散步。以前李清下班時遠遠看到小安一家子的時候總是用一種同情的眼神?,F(xiàn)在李清竟然覺得小安比自己幸運多了,最起碼小安晚上還有一個說話的人。李清甚至想如果葉小軍也癱了,她愿意伺候他一輩子??墒侨~小軍不給她這樣的機會,一甩手,說走就走了。
          小安是個熱心人,在李清家出事后,特別幫忙,而李清有什么苦水都愿意和她倒一倒。讓李清和婆婆說說知心話那是不敢想的,婆婆現(xiàn)在防她像防賊一樣。家里的一根筷子都恨不得鎖起來。娶回來的媳婦終究是外人。
          老師看看李清的素服,大概想起了什么,嘆口氣說,其實何必一定要在礦上拿命拼,出去打工也是好的。李清和老師笑笑說,給孩子轉(zhuǎn)學,就是不想讓孩子以后也像她父母一樣一輩子沒出息地守著礦山過。老師不再說什么,順順利利地在轉(zhuǎn)學證上簽字,然后讓李清到校導務處蓋章。
          
          導務處在三樓,李清氣喘吁吁地爬上三樓,那個主任一看轉(zhuǎn)學證明,先讓李清交二百塊的押金。李清不明白是什么押金,多問了一句,一下子踩了人家的尾巴,教導主任啪地合上抽屜,愛辦不辦,對不起,我沒工夫伺候,局里還等著我去開會。主任邊說邊往門外走,李清不可能死皮賴臉地待在人家辦公室,只好也跟著出來。主任磕上門鎖,大搖大擺下樓而去。李清在門外等了一上午,連個人影也沒看到。李清真想抽自己嘴巴一下,多什么嘴,不就二百塊錢,花就花唄。那么多錢都花了,還在乎這點小錢。
          李清坐在學校門口的馬路牙上,真想大哭一場,沒了男人,自己怎么什么事也辦不好。葉小軍你個沒良心的是不是就在旁邊看著呢?
          女兒這次進城上學花的是高價,擇校費花了八千七,這還不算給校長的好處費。雖然花錢花得有點肉疼,李清安慰自己,這錢花得值,實驗一小是市里有名的小學,多少有門有窗的人把孩子往學校里塞。李清晚上睡不著時一想到自己的女兒能在城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小學讀書,灰溻溻的心里就有了奔頭,有了向前看的念想。也不知真假,聽人說,有的人為上個小學花了好幾萬。李清這回走的是表妹的門子,表妹就在一小當老師。也算是燒香磕頭找對了廟門。
          李清還是托人給主任送了五百塊辛苦費,這個章才順順利利地蓋下來。那幾天,李清上躥下跳到處賠笑臉,終于把大大小小的章都蓋全。她市里沒房,孩子的戶口只好先借掛在孩子姨姨的戶上。當然遷戶口又是一筆花銷。
          李清在外面裝孫子裝得窩火,回家來還得看婆婆的臉色。自從葉小軍出事后,婆婆就搬到李清家住,借口要陪李清。李清心里知道,婆婆是不放心兒子留下來的這份家產(chǎn),她怕李清把房子悄悄轉(zhuǎn)賣了。所以先入為主替兒子看著東西。
          人走茶涼的老話,真是說到人的骨子里去了,葉小軍一死,李清真真切切地感到人情薄如紙。十幾年的婆媳情分還不如幾張紙來得實惠。葉小軍過百日的那天,大姑姐要往走拿葉小軍的電腦,說是她兒子學習正好用得上。葉吉小孩子不懂事哭著不讓搬,說那是她爸爸的電腦,大姑子手指頭點著葉吉的腦門說,你爸爸的東西?你將來還不知道要跟著誰姓呢?李清當時眼前就是一黑。
          內(nèi)外夾擊,李清一下子病倒了,身上火炭一樣地燒,李清兩眼瞪著天花板,有那么一會兒想,死了算了,一了百了。幸好有小安,過來陪她說說寬心話,也不敢說過分的話,怕李清的婆婆聽到怪怨。
          婆婆一直不同意葉吉轉(zhuǎn)學。她覺得李清是怕外面人笑話,才拿葉吉上學做幌子。兒子墳頭的草還沒青,李清這個小女人就想一個人拿著錢進城快活去。這種女人骨頭輕得沒二兩重,也不知兒子當初哪只眼沒睜開看上這么一個晦氣的女人。什么城里的教學好,狗屁,趕緊給自己找個男人才是正道。別看李清成天不說話不言語,俗話說沒嘴的葫蘆心里都是花花腸子。
          李清聽著婆婆夾槍帶棒的閑話,張張嘴還是沒出聲,只是一個人睡在床上時,淚濕了大半個枕頭。
          大姑姐聽說葉吉轉(zhuǎn)學的事也來幫腔,說李清純粹是虛榮心作怪,難道礦上的學校就考不出大學生。李清冷笑一聲,是能考上,可你算算咱們礦這幾年考了幾個。
          李清買了小黑板粉筆,又借了一套浙江版的小學課本。李清當年也算是職業(yè)高中的學生,心想教個小學五年級的學生不成問題??扇~吉根本不買她的賬,李清在上面講,葉吉在下面邊吃蝦條邊笑。她嬉皮笑臉地說,媽,你的樣子一點不像老師,像我們學校那個打掃衛(wèi)生的老校工。再說我們老師普通話講得多好,你聽聽你,一口處理普通話。李清不管這些,處理就處理,能講清題不就行了,她們上學那會兒,有幾個老師會講普通話。李清扯著嗓子拼命地講,葉吉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賴皮樣,李清揚揚手,葉吉就大喊,奶奶,救命。
          葉吉這樣的抵觸心理是有原因的,她不想轉(zhuǎn)學。也不知是因為婆婆私下灌了迷魂湯,還是怕受城里孩子的欺負??傊恢焙屠钋遛种豢限D(zhuǎn)。她說她在礦上上學也能考個清華。呵,真是吹牛不上稅,你以為清華大學是你們老師開的補習班,想上就上。小胳膊還能扭過大腿,在葉吉的不情不愿中,李清不聲不響辦好了轉(zhuǎn)學手續(xù)。班次都分好了,五班。聽校長說這個班,年級排名第二,雖然不是最好的班,也算個好班。當然李清給新校長也花了錢,要不,人家市里一流的學校能接收一個戶口不在本區(qū)的礦上孩子。
          葉吉進城上學的事定下來后,李清又馬不停蹄往市里跑著租房子,好點的房子自己沒錢,差點的李清看不上。而且實驗小學附近的房子比別的地段要貴三成,沒辦法現(xiàn)在的家長都想讓孩子念個好點學校,不能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嘛。這樣并不算城中心的三環(huán)以外,硬是被望子成龍的家長們炒成黃金地段。
          李清騎著表妹的自行車把腿都遛細了,也沒找到合適的房子,最后看到中介公司的牌子上寫著免費看房租房的廣告就進去了。中介的小姑娘嘴甜臉熱,把一摞房源擺在李清面前,那些房子個個都被夸成皇上住的金鑾殿。李清提出能不能先看看房子?小姑娘大筆一揮開出一票,先交一百的看房費。李清不明白怎么回事問,我還沒租房子呢,就先交錢?穿紅衣服的小姑娘抿嘴一笑,大姐怎么連這點行情都不懂,看房都要交錢,不交錢我們吃什么?李清說,可你們門口的牌子上不是寫著免費看房嗎?美女美目流轉(zhuǎn),大姐,是免費看房,這是說車錢免費,您去看房要坐車吧,我們公司有車,直接帶您過去。李清又問,交了錢就可以隨便選房看房。當然是隨便,不過公司有規(guī)定,只能看十套房子,如果十套您都看不上眼,那只好再交一百塊看房費。李清終于聽明白了,套兒在這設著呢。城里的人就是會掙錢,在礦上,租房子只是熟人順嘴的一句話,女人們在菜場遇上了,說誰誰家想租房子,便一傳十,十傳百地傳開了,沒幾天就有回話。誰的房子要出租,你們兩家人當面說價錢去。傳話人不管這個閑事。
          李清最后在城中村租了一間小房,現(xiàn)在城市包圍農(nóng)村,城中村的房子很吃香。自己進城住也不是為了紅火熱鬧,主要是想給孩子挑個好學校。房子不到十平米墻面只抹了一層水泥。房東說,這是在冬月里,外地租房客都回家過年去了。要是擱平時,這么好的房子,絕不止三百這個價。這幾年房價漲,租房價也在漲。李清想三百就三百吧,她不挑房子,只要孩子上學方便,住好住壞沒關系。眼看葉吉過了正月十五就要開學。
          李清回家和婆婆沒說別的,只說房子有點小,不過便宜,只要三百塊。離葉吉的學校近,還有個早市,買菜也方便。婆婆眼睛一直沒離開電視,也不知聽沒聽見。
          三百塊的房租是李清能承受的底線,李清屬于大集體工,五百塊工資都是一大難關,再說單位效益早就不行了,工資開一個月開不上一個月。基本等于半失業(yè)。一個月三百塊,一年下來也就是三千六,相當于她大半年的工資。雖然以前有點積蓄,加上葉小軍的撫恤金,也有個三十幾萬,可李清不想動用那筆錢,一想到那些錢是葉小軍拿命換來的,李清的心就抽成一團。
          
          四
          
          年忽忽閃閃就近了。葉小軍在的時候,李清忙得腳后跟打屁股蛋。她早早就做了肉圓,燒肉,紅燒魚,黃燜雞,放在冰箱里,正月里澆上花椒大料小茴香熬好的鹵汁做蒸菜吃。葉小軍屬貓愛吃肉,他老說就是死了,也能用紅燒肉叫醒。但是今年李清一下子閑下來,什么事都不用她動手,婆婆按著人家的意思安排過年。李清在家的時候多一半時間坐著發(fā)呆,想葉小軍這個人,不是撕心裂肺的疼,而是那種鈍刀子拉肉慢慢的疼。
          這是李清過得最傷心的年,這個年因為葉小軍的離開變得痛苦而漫長。年三十晚上,先是李清擺碗時,哭起來,然后是婆婆,公公,葉吉,一家人哭成一團。真是死人好過,活人難過。
          李清他們當?shù)赜姓吕镎埮龅娘L俗,正月初二這天,大姑姐一家張張揚揚地回娘家。大姑姐的男人這幾年跑煤,掙了不少錢,在城里有房有車。人有錢臉就大,婆婆一家子對姑爺好得有點下作。李清話少倒了一杯水出來,應酬幾句,躲在屋里再不肯出來??吹礁绺缁乩牙鸭遥畠喝~吉不懂事,也嚷著要回姥姥家,李清上去在孩子的屁股上摑了兩巴掌。這下婆婆不高興了,說李清大過年的給全家人使臉子。李清委屈得淚人似的。指望著有誰能站出來幫她說個一句半句,讓她順坡下驢。可看看大姑姐一家人邊看電視邊嗑瓜子,好像外面這個女人的事和他們一點關系也沒有。最后李清還算是識大體低聲下氣給公公婆婆賠了不是,說自己最近事情雜,心情不好,不該當著老人面打孩子。請她老人家原諒自己年輕不懂事。婆婆始終繃著臉,心疼地揉著孩子的屁股,一個勁地說,小孩子肉嫩,看看都印上巴掌印兒了。
          
          大姑姐一家三口拎著婆婆給帶的吃食說說笑笑往外走,臨上車婆婆又折回去拿些餃子讓晚上熱著吃。李清和婆婆把他們送到小區(qū)門口,轉(zhuǎn)身的那一刻告訴自己該離開那個不屬于自己的家了。
          過了正月初八,年也就過了一半。李清把三個碗,兩只盤子,一把筷子塞進袋子里,想想又放進一塊洗碗的布子。另一個袋子里是電磁爐和不銹鋼盆外帶一個小蒸屜。這樣最簡單的做飯工具就有了。
          李清沒有拿做飯的鍋,一是不方便,還有就是“鍋”不能隨便搬動。這話是婆婆說的。婆婆特意囑咐李清,鍋是一位家神,不能隨隨便便想端走就端走。以前的老年人搬家看黃歷,就是怕沖了家神。李清聽了心里說,難道搬家時還要燒香磕頭請“鍋”它老人家點個頭表個態(tài)放話同意才行。但李清并沒有當面反駁婆婆什么,只是 “嗯呀啊呀”的順聲順氣地應承著。多年的習慣成自然,話少的李清對婆婆說出的話通常都是默認,中聽不中聽,順耳不順耳,只是放在心里自己掂量。
          李清收拾東西時,婆婆就坐在旁邊,手里拿著打了半截的毛衣,隔一會兒瞟一眼李清放在袋子里的東西。李清把全家福摘下來放進袋子里,心里不由又酸又痛。
          這時茶幾上的電話響起來,李清接電話,聽聲音是葉小桃的。李清把電話遞給婆婆。葉小桃親切地喊一聲,媽哎!末尾的“哎”字是拐著彎兒的,就這么順嗓子眼一拐,就拐出一股子甜膩膩的熱乎勁兒。李清自覺地退到臥室里收拾東西,這樣婆婆就是說點不方便她聽的私房話,也聽不見。耳不聽心不煩嘛。
          人心里總是有親疏遠近的,眼睛和眼眶骨那個親哪個近,誰心里都門兒清。比如像打電話這樣的小事,一下子就可以看出體己話還是要和最親近的人說。所以誰說女兒和媳婦一樣親的話,就是一塊包著漂亮花紙的糖,哄小孩子笑的。
          李清剛結婚那會兒,單純得和孩子一樣,真把婆婆當媽了。休息日碰上葉小軍上班,就一個人買了東西興沖沖地去看公婆。婆婆開門熱切切的眼神看著她身后,當明白是媳婦一個人來了的時候,神情不自覺地有點訕訕的味道。李清能覺出撲面而來的冷。東西是別人的好,孩子是自家的親,天下父母都偏疼自己的孩子?;ㄥX娶進門的媳婦表現(xiàn)再好,也是別人的孩子。吃飯的時候,桌上也只有兩個簡單的菜。素炒小白菜,素炒黃豆芽。公公喜歡喝幾口,自己進去炒了個大蔥雞蛋。飯桌上李清的筷子始終沒碰那個炒雞蛋。她可不想落個饞嘴媳婦的壞名。吃完飯,李清去刷碗,婆婆收拾桌子。然后婆婆媳婦兩個人坐在沙發(fā)上有一句沒一句地聊,婆婆問一句,李清答一聲。有點兒像是小學生回答老師的問題。李清讓自己裝個孝敬的好媳婦。
          后來李清推說家里還有衣服沒洗,要走。婆婆站起來一邊揉著腰,一邊讓李清捎話給葉小軍下班來家里一趟,家里有點兒活兒要他做。實心眼的李清說,您有啥活兒吩咐我干就行,自家的孩子,別客氣,都是一家人嘛!婆婆果然不客氣,從廚房把泡在盆里的兩條死魚拉出來,讓李清幫著收拾了。李清當時已經(jīng)有了身孕,聞到魚腥味就想吐??稍捯颜f出,不能收回來,只好忍著惡心刮魚鱗掏苦腮開腸破肚。好不容易收拾干凈,一看那躺在盆里的兩條魚樣子傻傻的怪怪的。怎么看怎么別扭。后來李清自己笑了,她把鯉魚的尾巴和魚鰭都剪掉了??刹怀闪斯治?br/>  回到家李清笑著和葉小軍講那兩條剪掉尾巴和鰭的傻魚。葉小軍說,他也不會洗魚,他們家的孩子從來沒有洗過魚,這些洗洗涮涮的事一直都是他媽在做。李清愣了一下,隨即什么都想明白了,并不是家里有要緊活兒,是婆婆想給兒子吃點偏食而找的一個借口。
          慢慢李清也摸清了婆婆的脾氣,婆婆說有活兒要干的話,一般都是有了稀罕吃食,讓兒子過去幫著吃掉。葉小軍在婆婆跟前受到的寵愛多少有點刺激李清。
          李清的母親在她結婚的第二年得了癌癥,錢花了一大堆人也沒留住。李清眼睜睜地看著媽一天比一天痛,一天比一天瘦小,媽痛苦地掙扎了一天又一天,杜冷丁一天打好幾支,手背上的針眼比篩子眼還密,心里竟暗暗地盼著母親早走早好。人吃五谷雜糧的,誰沒個病沒個災的,只能怪媽命不好沒有躲過這場災去。
          母親走后,婆婆嘴上不說,但言語動作對李清越來越冷淡。婆婆覺得李清現(xiàn)在失母的身份是有點對不住葉家。要知道當初葉家找的可是全合人。婆婆還是老輩人的想法,認為缺爹少媽的孩子福氣淺。一個家里女人沒福氣了,那女人操持的這個家還能火蓬蓬地旺起來?
          李清的爸爸很快又張羅一個寡婦,后媽和前夫的兒女隔的不是一座山,而是一個世界。李清現(xiàn)在是能不回娘家就不回。一進門就想到媽活著的樣子,鳩占鵲巢,傷心呀。走到這步,李清才明白娘家是女兒的靠山,媽沒了,你的靠山也沒了。以后的日子都要憑自己咬著牙拼殺。
          百煉成鋼,幾年后李清早已經(jīng)沒有做小媳婦時的服帖聽話。婆婆跟前反正有葉小軍這個親兒子去盡孝心就行了,去婆婆家時,李清常找借口推脫單位有事,讓葉小軍帶著孩子去。自己偷個懶,煮包方便面就是一頓飯。心寬吃什么也香,一個人吃過飯,碗油膩膩地擺在桌子上,沒有婆婆約束的單身貴族生活真是好啊。
          再后來家家裝了電話,問候起來方便多了。李清不想過婆家應景兒時,就用電話問候一下。效果是一樣的,媽長,爸短,聲聲叫得親切熱絡。李清還覺得和婆婆用電話交流起來,自然多了。以前,李清當著婆婆的面喊那聲“媽”時,總覺得假惺惺的,還有點不好意思,“媽”可不是隨隨便便叫的,也不知道人家心里是不是愿意當你的媽,你賤兮兮地就叫了。所以李清當著婆婆的面,總是用“您兒”來敷衍,實在躲不了,才叫一聲媽,生不拉碴從嗓子眼冒出聲“媽”,叫得李清自己都起雞皮疙瘩。
          李清正在屋里整理自己和孩子一些衣物,婆婆急匆匆地進來,臉色特別不好看。李清假裝沒看到,李清想一定是大姑姐剛才在電話里又說什么了。果然婆婆提到了葉小軍留下的那筆錢,她說屬于葉吉的那份錢李清不能帶走,應該由她這個當奶奶的來保管,誰知道李清哪一天嫁人。而李清嫁人的話,屬于葉家的東西,李清是一個镚子也別想拿走。李清不想和婆婆吵,她真的很累。可婆婆她們總是這樣逼她,把她逼到無立錐之地。
          李清惡向膽邊生,心說,葉小軍你別怪我,有些話不得不說,要不她們真把我李清把當成軟柿子,想什么時候吃就吃。李清轉(zhuǎn)過臉不卑不亢地說,媽,葉吉的那份錢肯定是歸我管,除非我也死了。我現(xiàn)在是她的第一監(jiān)護人,這是法院判的,您要是覺得不公平,可以到法院起訴我。還有你的那個女兒。嫁出的女,潑出的水,她葉小桃有啥資格對我們家的事說三道四。如果她再故意挑事,別怪我動手打了她,說到做到。到時候別說我李清沒給她留面子。有的人給臉不要臉,就不要給她。婆婆臉煞白。李清進門這十幾年,擺臉子是擺臉子,小矛盾也有,可李清一直很尊重她。
          李清把硬梆梆的幾句話丟給婆婆提著東西出門。路上葉吉批評她不孝敬奶奶,李清心情復雜地牽著葉吉的小手,想到婆婆目瞪口呆的樣子,隱隱地覺得對不住葉小軍。
          
          五
          
          李清從礦上搬到城里后一直沒找到合適的工作。雖說有男人那點錢墊底,一時半會兒也不會缺錢花??衫钋暹€是想找個工作,坐吃山空不是她的性格。
          李清出來時,把礦上的工作辭了,她以為城里的好機會遍地,真進了城,完全傻眼。城里的工作是多,可像她這種沒技術沒青春沒相貌的三無人員,找工作自然是老大難問題。工作時間也難調(diào)理,李清要照顧一個上學孩子。中午放學時間她必須趕回家給孩子做好午飯。而城里不像礦上,中午正是做生意的黃金時段。李清也不敢想好一點兒的工作,只是瞅那些干笨活的地方,看到有打掃衛(wèi)生洗碗的招聘啟事,就上前問一問,洗碗工也要一天十幾個小時待在飯店里的。
          
          李清是偶然遇上趙飛的。進城后,她一直想換個手機號,也算是和以前告?zhèn)€別。小安說得對,如果她不能把和葉小軍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放下,那她的一輩子也就毀了。小安說這個話的時候,李清下意識地摸摸胸口那個地方,悶悶地難受,仿佛真有一個看不見的葉小軍住在里面。其實李清也有意沒意有重新開始的想法,包括給孩子轉(zhuǎn)學,多少有點想換個生活環(huán)境的意思。
          轉(zhuǎn)天,把孩子送到學校。李清到移動大廳問了問價,一個手機號竟要一百三。搶錢呢!李清嫌貴,心不在焉地出來時,在郵電廣場上轉(zhuǎn)。時不時有人湊上來問一聲,要卡不?李清聽說過,郵電廣場有賣號的黑市,這種號比正規(guī)店里要便宜很多。她順嘴問一聲,多少錢一張?一百一。要的話還可以便宜。對方是個女人,戴著口罩,圍著絲巾,整個人包裹得像個粽子。李清以為聽錯了,再問一聲,真是一百一。誠心要一百零五就能拿 。???不到一百米的距離比大廳里整整便宜了二十五塊。不過李清拿不準,不敢買,怕上當。正想東想西,高跟鞋踩了一個人的腳??曜訕拥男?,那男人單腳蹦著直吸氣。李清一個勁地給人家賠禮道歉,等那個男人一抬頭,兩個人都叫起來。
          李清和趙飛原來在一個單位。只是趙飛這人愛折騰,用領導的話說,這種人一頭扎進錢堆里,就想著悶頭發(fā)大財。趙飛不安心工作,在單位的光景還好時,就出去做生意。只是趙飛沒大本錢,做的都是小生意。今天從山東搞一車蘋果,明天從河北拉一批白菜。都是拉著本地的煤換,以貨換貨當然賺頭大些。也有賠的時候,有一年拉西瓜遇上連陰雨天,據(jù)說連褲子都賠進去了。雞飛狗跳的趙飛根本不把工作這點事放在眼時,十天半個月來單位一次,來了領完工資獎金請領導們放松一下。也有別的工人說長道短,趙飛就把他們都請到自助餐廳,二十五塊錢一位,一頓飯吃下來,所有的關系都親了近了,男的是兄弟,女的是姐妹。后來單位搞分流,趙飛呢瞌睡給個枕頭,正好脫身全心全意地做生意。趙飛長得不出眾,小個子,老鼠眼,兩顆兔牙長長的露在外面,臉上還有一百個紅紅的青春痘在上面跳舞。單位的白姐熱心,看李清二十五歲還是單身,就想把趙飛介紹給李清認識。李清心里暗暗對白姐有些微詞,怎么能把這么沒譜的男人介紹給自己。自己真的成了沒人要的老姑娘,也不能找這樣的男人湊合。李清不喜歡趙飛的性情,一個小工人心思不放在工作上,一天到晚地窮折騰。人的命,天注定,命里有五升,不用起五更,你想發(fā)財就發(fā)財,也不看看自己長的那個尖嘴猴腮樣兒。女人跟著這樣的男人,除了提心吊膽,沒別的好處。傳統(tǒng)的李清內(nèi)心深處覺得還是找個老實男人過日子踏實。
          誰知趙飛長得不怎么樣,本事挺大的。聽說這個小個子男人后來可了不得,資產(chǎn)上百萬,不光在城里開了自己的廠子,外省也有。至于車子房子更是小菜,原來那個丑媳婦早離了,現(xiàn)在小三甚至小六小七都有。那會兒葉小軍常拿話逗李清,生生把一個鉆石王老五從身邊放跑了。李清倒是不后悔,啥人啥命,自己沒有當富婆的命。記得母親活著的時候說過一句話,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爭也沒用。母親這種潔身自好的性情還是影響了李清,所以李清喜歡白菜豆腐的家?;橐?。和葉小軍在一起,雖然沒什么錢,但踏實,過一天是一天。
          李清打量一下趙飛,看來人們對趙飛的傳言都不真,什么大老板,還是當年那個小買賣人。只是換個倒騰法,以前倒騰大東西,現(xiàn)在倒騰小東西。趙飛胸前掛個假皮兜子,手里拿著一本印著手機號的小冊子,見走過來一個人就把本子伸到眼跟前,問人家,要卡不?有靚號。也不管人家搭理不搭理他。
          趙飛聽說李清想買個手機號,立馬要送一個給李清,而且還是靚號。李清挑一個和女兒一天生日的號,好記還有特殊意義。李清給錢,趙飛死活不要,李清想廣場上一男一女拉拉扯扯被人看著也不好,就想以后再想辦法補還他這個人情。
          李清仍舊每天出去找工作,有時試一天工,晚上就被打發(fā)回家。這天試工剛出來,手機響了??刺柎a不認識,李清的新手機號碼只告訴過幾個人。沒想到電話是趙飛打來的,說是約了幾個單位的老同事,想一起吃個飯,聚一聚。李清本來要推掉,轉(zhuǎn)念一想,正好吃飯的時候,自己買單,把趙飛的那份人情還掉。
          到了約好地點,才看到只有趙飛一個人。趙飛居然紅著臉說,怕李清不肯來,才說了謊。李清心里有氣,也不好意思發(fā)作??梢娮约寒斈甑倪x擇多明智,這種做小生意掙小錢的男人做什么事都不靠譜。
          趙飛一定要請李清喝咖啡,上島咖啡。鋼琴曲,栗色的烤漆桌椅,彬彬有禮的服務生,李清坐在哪,覺得整個人都飄在空中,這還是那個花一百三買張手機卡都心疼的李清?人一有錢,就有身價,人的身份就是這樣抬起來的?;ǘ賶K錢喝了二杯苦湯子,再加幾塊涂著奶酪的酸面包。兩個人出來,都笑。土包子硬裝洋面包,還不如一碗刀削面來得實惠。
          趙飛要送李清回家。李清當即一口拒絕。李清有自己的小九九,不能讓這個當年自己連眼皮都沒夾過的男人看到自己現(xiàn)在落破。臨上車,趙飛給李清留下電話,讓她有事找他。李清當天回家就把那個紙片丟一邊去了。
          趙飛對李清倒是戀舊,隔幾天就給李清打個電話。趙飛一般都是在天氣不好,廣場上沒什么行人的時候,找李清說閑話。李清雖然不想多搭理他,可是自己在城里又不認識幾個人,扳著指頭數(shù)一數(shù)趙飛竟是李清最近聯(lián)系最多的人。要是趙飛忽然有幾分鐘不說話,李清知道他一定又搭上一筆生意。這種時候李清便主動掛了電話。
          趙飛知道李清還沒找到工作,開玩笑說不如跟著他一起賣手機卡,時間自由,沒人管,自己當老板。別看是站大街的營生,那可是給自己當爺。這工作想做就做,不想做轉(zhuǎn)身回家,誰也不敢說你個一二三。而且這種生意,風險小,不怕賠錢,卡賣不掉的話直接拿回去退給公司。她只要賣一張卡就能掙一張卡的錢。不像有的生意,還沒見一分利,本錢已經(jīng)鋪了十來萬。
          李清擔心自己嘴笨,做不了。趙飛說,賣卡這活兒,只要張嘴會說話就能干,只要多搭點工夫,嘴甜點,多問幾個過路人就行。
          趙飛說了幾次,李清有些心眼活了。自己這樣蒙頭亂撞,肯定找不到工作。不如先做著。邊做邊找,這樣手頭也松著。
          李清下決心后,趙飛帶著李清找一個叫桂枝的女人進卡。趙飛的老婆在趙飛走背字的時候,跟上一有錢的主飛了。用趙飛自己的話說,他現(xiàn)在是眾多年輕女孩眼中的成功男人,那些女孩子總是或明或暗地發(fā)信號給他,可趙飛不想搭理她們。李清心里說,臭美,也不回家照照鏡子。
          桂枝以前在另一個煤礦開飯店,屬于頭腦靈活,先富起來的那類人。掙了錢,進城買了樓房。也不怎么和男人離了。桂枝現(xiàn)在是移動分公司的一個小經(jīng)理,趙飛的手機卡就是通過她的手倒騰來的。趙飛天性會哄女人開心,隔三差五給桂枝些甜頭。桂枝呢,也算是照顧自己人,親不親家鄉(xiāng)人嘛。來了新號,第一個打電話給趙飛,讓他過去選號。
          桂枝很照顧李清,不要李清交押金,拿卡時記個總數(shù)就行,到時候一起結賬。這樣李清連最少的本錢都不用從家里拿。
          趙飛那人夠意思,李清第一天工作,他就把自己長期占據(jù)的一個黃金路口貢獻給了她。要知道這可是人家掙錢的飯碗,李清對趙飛的好感也一點點增加。
          李清開始不好意思和生人搭話,趙飛教她,在平城上百萬人口中有幾個認識你李清的,你的臉大又值幾個錢?這話噎人,李清當時有點接受不了。細一想,大實話,你李清算什么,擺什么臭架子。這樣想開后,李清也能扯開嗓子叫人了。
          趙飛告訴她,手機卡從移動大廳那些正規(guī)的渠道買不講價。一百三一張,就一百三,一點回旋的余地也沒有。而李清他們的卡靈活性強,可以討價還價,選號的余地也大。為了方便顧客選號他們把號做成一個文件夾,讓人們像翻書一樣選號。人們?yōu)榱耸∠乱欢畨K錢,特別是那些進城打工的,就愿意和這種街頭小販買。遇上那種會侃價的,能省下不少錢。而且他們這種小攤子開號不要正規(guī)的身份證件,忘帶身份證也能開。做他們這一路的移動公司里有人,和總臺服務員打個招呼,用別人的身份證號也能開。所以他們這些人還是有生意可做的。這樣做雖然稍稍有點不合規(guī)矩,如果運氣不好被抓住了要罰錢的??勺鍪裁炊际怯酗L險,前怕狼后怕虎,活人只能被尿憋死。
          
          李清怕移動公司出面管他們,趙飛眨眨眼說,一看李清就是個傻孩子。其實他們在移動公司眼皮底下的小動作,人家早知道。只是懶得管,公司一年光上繳國家的稅金就上億,也不把他們這點小錢放在眼里。何況還有些里應外合的因素。城管呢,只要你不把東西擺在人行道上,平時都睜一眼閉一眼。有時他們還和李清他們這些人手里拿號,誰都知道他們的手機號便宜。
          李清買了一個夾層多的挎包,又買了平跟鞋,還有口罩和圍巾,李清現(xiàn)在明白賣卡的都這樣的裝扮,女人都愛美,怕曬黑了臉。一個禮拜練下來,趙飛說,李清可以出徒了。并開玩笑說,李清再不出徒,他家里就揭不開鍋了。
          李清不是貪心人,只要稍稍有點賺頭就賣,幾塊錢的利也能看在眼里。趙飛笑話李清眼皮子淺,一塊錢的利也能臉紅心跳半天。趙飛敢要,看人下菜碟的主,遇見那些打工的或是城郊的農(nóng)民刀子又快又狠,一張卡的利潤是李清的兩倍。
          有時正賣著卡,看到一個像葉小軍的影子,李清就走神,一天也提不起精神。趙飛看見了,過去和李清貧,說他剛賣電話卡那會兒的事。那會兒的錢,從天下掉,一抓一把。有時候是不想彎腰撿。十年前,手機還是奢侈品,不像現(xiàn)在街上收廢品的老太爺手里也拿一手機。那時固定電話剛興起,人們總喜歡買電話充值卡。一分鐘兩毛或是一毛。這種卡主要長途省錢。你不知電話卡的那個利有多大,一張掙五塊。一天能賣好幾百張。逢年過節(jié)上千,那錢掙得痛快。你看看現(xiàn)在,一天也就百十塊的賺頭??粗钋逖劾飸岩傻哪抗?,趙飛吐吐舌頭笑了?,F(xiàn)在早沒那好光景了。人家買個手機號能用好幾年。只要不想換可以使一輩子。
          
          六
          
          清明那天,李清早早起來,帶著葉吉回礦上給葉小軍上墳。葉小軍的骨灰盒沒有放在殯儀館,李清把他帶回礦上埋在小樹林里。李清原想家里人都在礦上,把他一個人丟在城里怪冷清的。可沒想到自己和孩子最后落在城里。
          前一夜,李清一直坐在燈下疊金銀。把黃色的金紙疊成金元寶,銀色的金紙疊成銀元寶。還有涂了磷粉的金垛銀垛,也是疊成元寶樣。葉吉開始不肯睡,坐在被窩里學著李清疊。葉吉問,爸爸真的可以收到我疊的元寶。李清點點頭。又問,那他怎么不回來看看我?他不想我嗎?李清捏著葉吉的耳朵說,想呀,所以我們才要回去看他。后來小丫頭手里拿著一張金紙睡著了。李清給她蓋好被子,繼續(xù)疊,一張一張,手乏得都抬不起來,就趴在床上疊。心酸酸的,竟是沒淚。李清發(fā)現(xiàn)自己最近真的是淚少了。死不想,死不想,人死了大概慢慢就想不起來了。
          滿滿的兩大袋子。葉小軍,這些錢夠花嗎?
          下了一點雨,路上的草芽青了。到了墳頭,李清和婆婆兩個人高一聲低一聲地哭。葉吉跪在地上和爺爺燒紙錢。李清沒有買花,而是多帶了一些紙錢,現(xiàn)在這世道沒有錢寸步難行,就是鬼也要使喚錢的。要花有什么用,又不能變成錢買東西,再說送的花多了,還得起來澆花。葉小軍那么一個懶人,還是少給他添麻煩吧。
          李清這次回來發(fā)現(xiàn)婆婆精神不好。人蔫蔫的,一動彈就是一頭汗。
          李清的婆婆是那種能干的女人,燒菜煮飯都有一手,以前每次到婆婆家吃飯,李清也主動往廚房鉆,可不是割了手,就是燙了腳,幫不了忙還絆手絆腳地添亂。婆婆嘴上不冷不熱地說不用她幫忙,上了一天的班歇歇吧。李清知道暗地里老人家是不滿意的,誰家娶了媳婦都是用的,不是拿來當樣子擺著看的。婆婆沒有把不滿直接說出來,就算是給了李清面子。
          李清下廚房做了公公愛吃的鍋包肉,葉吉愛吃的魚香肉絲,婆婆病著口輕,就烙了幾張葫蘆餅。
          吃過飯,李清想回自己屋睡一會兒,葉吉找同學玩去了。在城里的這些日子,可把她憋壞了,每天除了在家看電視,就是上學。學校的同學都是新認識的,還玩不到一起。
          結婚時葉小軍家沒新房子,要和婆婆一起住,李清不想聽閑話,自己租了房子在外面住。原以為要租幾年,誰想天照顧,那年礦上蓋了新家屬樓,李清他們這對小工人竟然分到了自己的房子。這是礦上最后一批福利房,房子發(fā)鑰匙的那天,正好他們的女兒出生。分房子是大喜事,于是他們的女兒取名小吉。他們在這里過了整整十一年。十一年,一個人最美好的一段時光都落在這個房子的角角落落,李清以為她的下輩子都要在這個小屋子里度過,可葉小軍丟下她一個人走了。
          葉小軍出事的那天他休息,上午李清接了婆婆的一個電話,說是大姑姐拿來一盒皮皮蝦和螃蟹,稀罕東西,讓他們一家三口過去吃。
          電話打到最后,婆婆似乎是很隨意地問一聲,小軍在家不?我有個事和他講。李清知道婆婆這是想和兒子說貼己話了。婆婆有個習慣,和媳婦在電話里講完的事,一定還要找兒子再說道說道。好像是怕媳婦把話私自藏掖起來。李清故意沖著話筒大聲地喊葉小軍接電話。葉小軍在陽臺上整理一些不用的東西,聽到喊不緊不慢地過來。
          李清覺得沒什么文化的婆婆是極聰明的,看似是接電話的一個小問題,其實在暗中顯示手中的權力,老人家就是要讓兒媳婦明白兒子是她辛苦養(yǎng)大的。
          四十一歲的葉小軍最近幾年有些發(fā)胖,肚子明顯地出來了。男人一有肚子就顯出老態(tài)。李清不由想起他們已經(jīng)結婚的十年了。十年的日子堆在一起,恐怕比一座山還大,而她李清就是這樣一天天地被埋起來。有點傷感,李清不覺有些走神。
          李清和葉小軍就像是兩條平行線,兩個人基本沒有相交的時候。不相交就不相交,這樣也好,沒有接觸也就沒戰(zhàn)爭。所以他們這些年一直是風平浪靜,不像周圍的鄰居們說開戰(zhàn)就開戰(zhàn),一點兆頭也沒有。
          說好等葉吉下學一起去婆婆家吃海鮮,可這時葉小軍的手機響了,單位臨時有事讓葉小軍今天加個班。李清打心里不想讓他加班,雖然加班費翻倍??慑X掙多少是個夠?大約人都是有預感的,葉小軍這一走再也沒有回這個家來。
          李清打開柜子收拾幾件薄毛衣,看到葉小軍掛在衣架上的體恤衫,刀攪一樣的疼。
          都收拾得差不多了,李清猛然想起女兒葉吉去同學家玩兒還沒有回來??纯吹V上去市里班車的時間快到,李清馬上給同學家打電話。是同學的媽媽接起電話,知道葉吉轉(zhuǎn)學去市里,一再夸李清有遠見,礦上的這種破學校,根本出不了人才。
          李清笑著說,哪兒的話!咱們礦上升學率挺高的,年年考住局一中也不少呀,你知道的,進了局一中半條腿就進了大學的門。其實城里礦上的學校都一樣,關鍵還是看孩子用不用心學,她要是不想學,你把他送去外國上小學也白搭。
          就是,就是。給轉(zhuǎn)學孩子出去上學的家長都后悔。老趙家的那個孩子,也是送在外面上學,家大人沒在跟前,學壞了,除了學習成績不行,抽煙喝酒打架樣樣都行。眼看著要廢,又接回來在咱礦上上學。家大人也不抱什么希望,能拿個初中畢業(yè)證就不錯了。遲早和他老子一樣是個下井的命。同學的母親說話快,密不透風,根本不給李清還嘴的機會。李清只好聽著,為了表示禮貌,還得不時搭訕著。
          電話打了有三十多分鐘,才想起問李清打電話有什么事。李清說讓葉吉接個電話。葉吉接起電話來,說要跟李清商量點事,李清讓她快點回來,有什么話回家再說也不遲??禳c回來,再晚,沒進城的班車。
          葉吉上樓時悄悄把一個箱子藏在門后,然后去房里找李清。葉吉是跑著回來的,一進門就大聲咳嗽。李清聽不得孩子咳嗽,孩子一咳,她的心跟著跳。葉吉從小體質(zhì)不好,什么病也怕吃虧拉下。別人感冒她感冒,別人出麻疹她出麻疹,別人起痄腮她第二天就腫個腮幫子。李清心里清楚這是小時候營養(yǎng)跟不上。那會兒她忙著上班,孩子放在婆婆家,她下班跑回來喂上一口奶,還沒等吃飽呢,已經(jīng)把奶頭從孩子嘴里硬拽出來。沒辦法,班車的時間到了。誤了車,她還得花兩塊錢坐小中巴。
          
          就不能慢點,跑什么?一天到晚毛手毛腳的。李清責怪了她幾句,葉吉這個小東西聽話得反常,讓她喝點水乖乖地喝了一大杯。要知道以前李清讓她喝水得扯著耳朵說好幾次。
          東西已經(jīng)收拾好,李清領著葉吉進婆婆的屋里說,媽我們走了。葉吉明天一早還有課。您身子不舒服還是讓姐帶著去醫(yī)院查一查好。有病早治。沒病也放心。婆婆從兜里摸出十塊錢給葉吉,平時李清怕慣壞孩子不讓婆婆給葉吉零花錢。今天李清為讓婆婆高興,破例讓葉吉裝起來。
          這時李清奇怪地聽到一聲雞叫,李清以為這幾天忙得耳朵也不好使。嘰,一聲,嘰嘰,又一聲。葉吉緊張地站起來,用兩條細細的腿擋著那個小箱子。李清一把把葉吉拉到一邊,打開箱子,一只出生才幾天的小雞站在那里。李清腦子發(fā)懵有點缺氧,好半天才明白過來,葉吉這個小祖宗拿回家來一只活生生的小雞。在鴿子籠一樣的出租屋里養(yǎng)一只雞,這是什么樣的一件荒唐事?李清的臉拉下來,
          葉吉立刻彎腰抱起那個蒙牛牛奶紙箱,站在過道一臉做錯事的樣子。小丫頭不時小心翼翼地看著李清的臉。李清臉上沒有什么表情,平板一塊。
          媽,帶上小雞吧。求求你了。
          不行。人還沒住的地方,再帶上只雞。說到人還沒有住的地方,李清分明有些哭腔,她很快就調(diào)整好自己,不能讓公公婆婆看出她難過。
          到城里上學租房子都是李清一人的主意。本來在礦上住得好好的,李清到學校開了個家長會,回來就張羅著給葉吉轉(zhuǎn)學。李清以前特反感那些把孩子送到外面上學的大人。礦上的學校怎么啦?就放不下你這個清華大學的苗苗,自己的孩子學習不行,還到處找借口。那天去開家長會,老師先是叫上三個學生念作文,老師說這是他們班最好的作文。李清坐在下面一聽,怎么那么熟,這不是女兒作文書上的作文嗎?
          葉吉哭哭啼啼的,把紙箱抱得更緊。
          公公在一旁幫嘴,要不,就帶上,不就是一只雞嘛,又不是老虎。
          不行,長大了,雞飛狗跳的往哪兒養(yǎng)?就那么一點的出租屋,難道養(yǎng)在被窩里?李清有點不講理。
          不嘛,我就是要養(yǎng)雞,養(yǎng)在我的被窩里。我要它。葉吉跳著腳地哭。
          這孩子慣壞了,不打不行。李清揚揚手,葉吉往后退了幾步。
          李清并不是真打,只是想嚇唬一下,讓她把小雞送還給同學就行。
          我告訴你,誰送的你立馬還給誰。
          媽媽,你不講理,這是同學送我的禮物,她怕我在城里上學孤單,送只小雞陪我玩的。我怎么能還回去?
          禮物也不行!反正我家一天也不要,長嘴的東西我不養(yǎng)。李清把話說得很絕,她不能讓小吉覺得有松動的余地。
          我養(yǎng)它,我喂它,我自己打掃衛(wèi)生。我保證不讓它到處拉屎。
          你不讓拉它就不拉,你以為雞比人還聽話?你還不聽我的話呢,雞能乖乖地聽話?再說你不上學啦?是不是上學的時候也準備在書包里裝一只小雞?
          李清越說越氣,點了葉吉的額頭一下,葉吉抱著裝小雞的紙箱子退到墻根。
          葉吉知道媽媽是真生氣了,平時媽媽不舍得動她。可是葉吉太愛這只可愛的小雞了,所以她決定再和媽媽泡一泡,興許媽媽會同意她養(yǎng)小雞。
          我花這么大的價錢是讓你學習去了,你以為是叫你進城養(yǎng)雞去了?要是想養(yǎng)雞,回麻地平養(yǎng)去。麻地平是葉小軍的老家,一個很小很落后的小村子。那會兒兩個人斗嘴李清總是嘲笑葉小軍的這個出生地。
          那么小的房子再養(yǎng)上一只雞,我開動物園呀?
          到處拉屎!
          你以為我們住雞窩呀?
          李清發(fā)射炮彈一樣。
          媽媽,我的小雞很乖的,它愛干凈,更不會到處拉屎。葉吉開始哭。
          葉吉哭岔氣,又咳嗽起來。李清以為心硬一硬就過去了。李清一轉(zhuǎn)身看見葉吉的鼻血流出來,嚇了一跳。葉吉從小就有流鼻血的毛病,也去醫(yī)院查過,沒啥大毛病,說是毛細血管脆弱。李清拿衛(wèi)生紙堵。先用涼水拍拍腦門,又打開冰箱取一袋冰奶敷在上面。葉吉的小臉向上仰著,眼睫毛上的淚珠一抖一抖地動。這時還不忘嘴唇顫抖著乞求媽媽,帶上小雞吧,它會很乖很聽話的。
          公公把紙箱拿過來,上下捆了幾道細鉛絲,又用錐子在箱子上扎了兩排窟窿眼。里邊的雞壯著膽子叫了幾聲,聽聽沒人呵斥,大著膽子又叫了幾聲。
          李清看一下表已經(jīng)四點多,進城的班車肯定是趕不上了。手下的動作慢下來,她想耐心地和女兒講道理,希望她能明白,她們住的地方太小了,沒地兒養(yǎng)一只雞。要不就把小雞留給爺爺奶奶,她可以帶她每個星期回來看雞。可是女兒看到她不那么兇巴巴的了,膽子更大了,一定要把小雞帶到城里去。
          這時婆婆從床上爬起來說,不就是養(yǎng)一只雞,又不是要你的命,干嘛這么不依不饒的,再說,這種小雞都是種場淘汰下來的,活不了幾天,你讓她玩幾天新鮮算了。婆婆邊說邊和李清使著眼色,李清明白她的意思,先穩(wěn)住孩子再想辦法。這樣讓孩子大哭大鬧確實也不是辦法。
          李清只好和葉吉約法三章,不能每天都玩小雞,下學寫完作業(yè)才能玩。葉吉眼角的淚花還沒擦干凈,就跳起來親了她的臉蛋一下。
          中巴車比接送車貴了一倍,等中巴車出了礦,竟飄起雪花來,李清看著雪花,心里濕濕的。難過還是有的,只是落在心里。她這次回來,沒有看到小安,聽婆婆說,小安帶著男人回鄉(xiāng)下養(yǎng)病去了。鄉(xiāng)下的環(huán)境好,對小趙的病有好處。
          嘰嘰,嘰嘰,裝在小箱子里的那只雞試探地叫了兩聲。然后又大膽地叫了兩聲。李清差點忘了這只多事雞。到了住的地方,養(yǎng)在哪兒呢?天氣還冷,放在外面肯定是不行的,再怎么也是一條小命。那讓一只雞和人住在一個屋子里,李清想暫時也只好這樣了。葉吉把箱子掀開一個小口,逗那只小雞玩,笑得咯咯的。前排的一個孩子轉(zhuǎn)過頭把一塊餅干遞給葉吉,你的雞餓了。兩個孩子頭頂頭一起喂小雞餅干。李清在旁邊看著,心里暖暖的。葉吉是個有愛心的孩子,一片樹葉,一只小雞都讓她感到快樂滿足。
          下車離住的地方還有一段路,李清拎著兩個袋子在前面走,葉吉抱著小雞緊跟在后面,雪粉撲在臉上,睜不開眼。
          
          七
          
          時間還早,走到藍天商場,還不到九點。城里人睡得遲起得晚,所有的大商場要九點半才開門。李清在一個煎餅攤前停下來,要了一個煎餅。加蛋加菜還加了一根火腿腸,加雞蛋加腸要多加一塊錢。李清一般都要一份光餅,不加肉也不加蛋。
          賣煎餅的師傅舀一勺面糊倒在鏊子上,用一個特殊的工具蘸上水在面糊上轉(zhuǎn)上幾轉(zhuǎn),就成了餅的樣子,打一個雞蛋在上面,再用那個工具轉(zhuǎn),這時快速地撒上一把蔥花香菜在那上面,翻一個背面,刷一層醬,再刷一層辣椒醬。包上炸得脆脆的果子和生菜香腸。李清每次都要求多加兩片菜。那個師傅也不生氣,多撕兩片葉子擱在上面,撒一點孜然粉,撒一點辣椒粉,還是用小鏟子三翻二翻就像女人疊衣服一樣就包成一個長方的包。小鏟子一探,麻利地穿進一個紙袋里,遞給李清。
          李清倆手接過來,先深吸一口氣,她喜歡聞蔥花被油煎的那種香氣,一聞著那味兒,口水忍不住溢了一嘴巴。身上一下子不冷了,李清手里捧著熱乎乎的餅子,急急地咬上一口,煎餅有點燙嘴,李清輕輕吹著餅,里面的果子脆脆的,腸子煎得也好,肉皮有點彈牙。
          邊走邊吃,到了郵電廣場剛好吃完。李清把袋子丟進那個做成小房子形狀垃圾桶。李清帶著葉吉逛城,都會把吃過的面包袋,口香糖紙抓在手里,就近找一個垃圾桶。在教孩子把東西丟進垃圾桶的那一瞬間,李清有一種做城里文明人的優(yōu)越感。城市就是城市,和礦上不一樣,連垃圾桶都做成小房子的清秀樣。
          郵電廣場上只有很少的幾家攤子。李清心里暗暗高興,要的就是這個效果,早起的鳥有食吃,占個人來人往的好位置對做生意是頂重要的。李清在廣場上占下兩三塊地磚大小的地皮,把印好的廣告布鋪在地上,把藏在綠化帶的幾塊石頭塊取出來,壓在廣告布上。白底紅字,鮮鮮亮亮的。李清這是從別人那兒學來的。雖然只是在地上打個廣告紙,但這個廣告就給買主一個踏實的感覺,說明她有固定的攤位,不是那種走來走去的游商走販。
          
          李清離開趙飛剛開始獨自賣手機卡時,怕城管抓住沒收東西,總是手里拿著一小摞手機卡片在廣場上走來走去攬生意。一天也沒買出一張。第二天總結經(jīng)驗,發(fā)現(xiàn)自己的方式不對,你拎著包走來走去的,別人還以為是那種打一槍換一個地方的騙子呢。經(jīng)驗是慢慢積累的,現(xiàn)在李清也學會了說謊,顧客說什么要求她都敢應承,怕顧客不相信,李清總是和顧客說,自己在廣場賣了三年手機卡。老攤子了,信得過。其實她連拜師學藝統(tǒng)共不夠一個月。趙飛把這種謊話總結為善意的謊言,并不是要存心撒謊,如果這個謊兒可以為買主增加對你的信任感,為何不用呢?對于趙飛的歪理,李清也不反駁。李清記不清在哪兒看到一塊報紙頭,說的是信任的危機感,現(xiàn)在的人對所有的事都抱著懷疑的態(tài)度,連老婆孩子都懷疑是不是自己的,何況一張小小的手機卡。
          大清早出來買卡的人少,李清把包里的卡點了一下,貨不多了,手里的靚號少,這就和開妓院沒幾個紅牌姑娘掛在外面支應一樣,沒幾個好號留不住顧客的眼。李清給桂枝打了個電話,問她在不在店里?她要過去取幾張卡。桂枝可能在吃東西,說話聲音嗚嗚的。
          等趙飛來了,李清讓他幫自己盯著攤。她坐三十六路車,到了桂枝的移動收費公司。桂枝剛來城里時也給別人打工,她在礦上掙那點錢,早花完了。買完樓房外面倒欠著一屁股債。桂枝給貨主站柜臺,賣衣服,賣化妝品,賣內(nèi)衣。貨賣得好,老板的臉比太陽圓。賣得不好,那臉比鍋底還黑。桂枝心里那個氣呀,想她在礦上時也算是個有頭有臉的本事人,進城買套樓,怎么倒成了人家的孫子?
          桂枝本家的一個姐姐一直做電話卡的生意,就勸桂枝跟自己做。開始桂枝和趙飛一樣拿著電話卡在廣場零散地做,后來干起批發(fā)。算是掙到第一筆錢。二○○三年的時候,手機漸漸多起來。表姐做這方面是老手,知道固定電話遲早要淘汰,就讓桂枝開一個移動收費公司。當時開一個小公司的手續(xù)費只要幾萬塊錢,現(xiàn)在沒有幾十萬根本拿不下來。還得是關系戶。
          桂枝請李清喝普洱茶,說是好幾百塊一斤呢。早上的那個煎餅咸菜絲加多了,正好口渴,李清端起來一口就是一杯??诘煤埽€沒有葉小軍平時喝的大葉茶有味兒。那茶便宜,幾塊錢一兩。
          兩個人雖然不在一個礦,但說起礦上的那些事都熟悉。火車,選煤樓,窯場,礦工,棚戶區(qū)。說著說著不知怎么就聊起趙飛。聽趙飛說你們年輕時,兩個人處過對象?桂枝問。李清的臉“騰”地紅了,有點想發(fā)火,趙飛那個人真是大嘴巴,這種事怎么能亂說,要是讓婆婆聽到一言半語,自己真成了跑到城里找對象。
          桂枝發(fā)現(xiàn)李清臉色不對自己打圓場,開玩笑說,你當年一定是嫌他丑吧?不過男人丑點安全。人丑心不丑,懂得心疼女人。李清的臉更紅了,隨便挑了五十張卡,便和桂枝告辭出來。
          坐公交時,忘了投幣,讓司機好一氣數(shù)落。她下車時,幾個人指指點點地說,一看打扮就是從礦上下來的,礦上人一點素質(zhì)也沒有,一塊錢的便宜也想占。李清聽得清清楚楚,真想沖上去大吵一頓。礦上人怎么了?沒有礦工在井下流血流汗,你們這些城里人吃屁也不熱。整個平城還不是靠礦養(yǎng)著,九八年的時候,金融危機,礦上的煤賣不去,城里的多少家大商場都關了!
          
          八
          
          媽媽,你回來看一下我的小雞,小雞生病了。女兒已經(jīng)是第三次打電話來。
          李清能聽出來,孩子的聲音里帶著哭腔。可李清這時正好有個買手機卡的人。李清不可能丟下買主跑回家去看一只小雞是死是活。這是一個大活兒,成交的話,能掙二十塊。二十塊對李清來說是個大數(shù)目,她可以交二天的房租。
          憑著以往的經(jīng)驗,李清能感到對方已經(jīng)動心。這個穿皮衣的男人,沒有像別的過路客那樣問一聲價錢就走,他耐心地聽完李清介紹話費的套餐業(yè)務,還詢問了一些接打的問題。對于這些常識性的東西李清背得滾瓜爛熟。本地免費接聽,月租十八塊,五塊來電顯示。套餐有五十分鐘免費,免費分鐘數(shù)用完,一分鐘三毛四。長途加漫游一分鐘一塊二,在對方的號碼前加撥12593可以享受一分鐘三毛的優(yōu)
          惠……這些話李清一天不知要重復多少次,錄音機一樣連續(xù)地播放。
          男人提出先看一下手機號,李清拿出打印好的手機號,厚厚的一沓,任他選。順便告訴他,如果想要吉利號連號炸彈號生日號,那就得多加點錢。號越好,錢越貴。當然錢花在那兒都好,這樣的連號好記,說上一遍朋友就能記住。這個穿皮衣的男人選了一個尾數(shù)是五的號。然后開始和李清講價,沒想到這人是個老買主。殺價殺得又狠又準。李清心疼得厲害,統(tǒng)共二十塊錢的賺頭,三砍兩砍只剩下十幾塊錢的利潤。不過,只要不虧本,李清以一副痛心疾首的跳樓價樣子,還是出手。
          帶身份證了嗎?
          沒帶,是不是沒有身份證不能開號?男子問。
          按規(guī)定是這樣。不過沒事,我們內(nèi)部有人,先給您用服務員的身份證開了。如果您想用自己的證件,明天拿來,還到廣場找我。我負責給您改過來。男人看一眼李清鋪在地上的廣告布,痛快地交了錢。李清做生意老實,有一是一。她怕人家找后賬。趙飛教她,真有事,找來了,也不承認,一推六二五。廣場上這么多人賣卡,誰知道你買的是哪家?
          李清馬上給桂枝大廳里的服務員打電話,她故意賣了一個關子,說是給自己的一個朋友開號,忘了帶身份證,讓她幫幫忙。男子就在旁邊聽著,李清想他一定對自己的服務有好感。說不定過不了幾天就帶一位親戚過來。這樣的拉幫帶常有,所以做生意就是給自己做,你的笑臉多,生意也多。
          成交!等男子走遠些,李清給不遠處的趙飛做個揮拳手式,趙飛伸了一下大拇指。李清知道趙飛那是在夸她。今天剛一來就開張,一天的買賣都順。
          李清又看準一個礦上女人,問詢了半天也沒買的意思,嘴里說還要再走走看看。李清咬一咬牙,報出一個最低價。這是李清的殺手锏,李清知道這個價,廣場上所有的賣卡人都不會賣的。如果她真的想要,轉(zhuǎn)過一圈還要回來的。當然這種價,李清都是悄悄地比劃,不能讓同行聽到。同行是冤家,李清把利壓得這么低,這等于是在砸手機卡的市場,別人知道會不高興的。一般李清賣出卡后,都要悄悄囑咐那個買卡人一句,不要出去亂說。一方面起警示的作用,另一個方面說明自己真的是吐血價了。
          那個礦上女人交錢的時候一點也不爽快,本來已經(jīng)說了價錢,還要在說好的價錢上往下抹兩塊。說是要留兩塊回家的路費錢。抹就抹吧,碰上這樣的細人,一點法子也沒有。反正也沒啥本錢,不過多到移動大廳跑幾次腿。
          一上午開了兩次和,不錯的一天。李清取出杯子喝了口水,每天賠著笑臉說一汽車的廢話,還不得口干舌燥的。兩張卡只掙了別人一張卡的錢,不過李清知足,笨鳥先飛,自己沒有能說會道的功夫,那就在價錢上讓點。
          又過來一對中年夫妻,刨根問底地問了一大堆問題,后來還是沒買。李清稍稍有點失望,不過這樣的事多了,如果每個搭訕的人都買卡,那李清還不肥得流油。那兩個中年人走后,來了兩個小青年,一看就是搞對象的那種,兩個人可能還都是在校學生呢。男孩子的手摟在女孩子細細的腰上,手指頭亂動亂摸。女孩子臉紅紅的,那個男孩子邊做著親昵的小動作,邊和李清搞價。城里的孩子嘴甜,一口一個姐地叫著。李清還是給了他們最低價。不知為何,看到親親熱熱的小對象,李清口渴得要命,喝水也不抵事。
          人不能不識慣,是李清多年來約束自己的一個條例。她和葉小軍雖然沒有恩恩愛愛的甜膩,但在一些小事上,李清做得很好。比方做家務,李清不會讓葉小軍過多地動手,最多也就是燒個拿手的菜。一家三口圍著菜時,李清會對著孩子夸葉小軍幾句。李清不知道在哪本書看過,說男人和孩子一樣,要時不時地表揚一下,這樣他的大男人主義會被糖衣炮彈不知不覺地瓦解。外面人都說他們是恩愛夫妻,其實李清心里知道這不是愛情,只是一種夫妻生活的技巧。
          
          這時趙飛也做成一單買賣??蠢钋遄胩鞗]動,趙飛湊過來問她是不是不舒服?李清想起女兒的電話,回過去,小丫頭接起電話就哭起來,媽,我的米蘭活不了了。怎么辦?我要帶它去寵物醫(yī)院看病。李清愣了一下才明白過來葉吉說的寵物醫(yī)院是干什么的。小孩子的接受能力就是快,才出來幾天,葉吉也學會城里的名詞。不過還是小孩子,在寵物醫(yī)院,里面的小貓小狗哪個也比窮人的命貴。李清想到這里忍不住地嘆口氣。自己手里所有的卡也換不來富人的一只狗。
          看一下表,已到吃中飯的時間。不遠處的幾個同行已經(jīng)買好盒飯,土豆茄子豆角加幾塊零星的肉,在米飯上薄薄地蓋了一層。這樣的盒飯五塊錢一份,要是吃飽,李清得吃三盒。李清每天都要回家吃飯,吃了再來。今天的盒飯里有魚香肉絲,李清想到孩子愛吃這個菜,就打算買一份送回家。從廣場回家倒一次車就行了。其實走著回家也沒多遠,李清想掙夠錢買一輛二手電動車,那樣回家給孩子做飯方便。
          李清一進門就發(fā)現(xiàn)事情比想得還嚴重,葉吉坐在地上手里捧著小雞哭成了淚人。為了安慰孩子,李清胡亂找一片藥,碾成粉,喂到小雞嘴里。完了又喂些糖水。李清對葉吉說,這相當于給小雞輸液。
          為了那只雞,葉吉中午都沒好好吃飯。隔一會兒看一看雞,問李清,小雞會不會死?李清說,不會,她已經(jīng)給小雞吃過藥輸過液了。葉吉忽閃著大眼睛,可是爸爸也在醫(yī)院里治過病,怎么就死了呢。
          李清怔住了,半天也說不出一句話。她沒想到葉小軍的死給孩子留下了這么深的陰影。她還以為孩子小,慢慢就會把那些事忘了。
          下午只做成一單生意。那個男人有點油嘴滑舌,說選號和娶老婆一樣,天天要念叨好幾遍,天天要看的。自己又不是有錢的大款,隔幾天換一個手機號。像他這號人,一個手機號如果不發(fā)生意外,可能會陪伴終身。說好價錢,男人放松下來,拉過李清手里的選號本,伸出一根手指在每個號的后面都停頓一下,那神情似乎是皇上選妃子。李清兩手捧著夾子,耐心地等著男人選對他的意中人。
          晚上回到家,看見那個雞還是死了,身子僵硬地躺在小箱子里,眼睛微微地睜著。葉吉對著她大喊大叫,媽媽騙人,你不是說小雞不會死嗎?
          李清也難過。這只小雞現(xiàn)在成了她們晚上打發(fā)時間的玩伴,每天吃過晚飯,她們都要放出小雞散步。李清手里拿塊菜葉,逗那小雞跳高玩兒。那雞貪吃,吊在半空中,死死含著菜葉子不撒嘴。李清不忍心看它垂死掙扎的樣子,把葉子給它,它快速地叼在嘴里跑到角落里狼吞虎咽地吃。小雞通人性,葉吉只要輕輕一拍地面,就跑到身邊,圍著她轉(zhuǎn)。
          李清帶著葉吉把小雞埋在公園的草叢里。葉吉用雪糕棍給小雞做了一塊小小的墓碑。上面寫著:米蘭之墓?;丶业穆飞先~吉說,米蘭和爸爸一樣再也不會回來了。
          天熱起來。李清還是曬黑了。趙飛說,黑點顯得人精神。
          葉吉回來說,學校老師讓她去一次。李清不明白啥事,問葉吉也不說。到了學校才知道葉吉最近學習退步得厲害。上課不認真聽講,下課也不和同學玩,一個人坐在座位上發(fā)呆。老師還問,葉吉以前是不是有自閉癥。
          李清一連幾天都沒有到廣場。第五天晚上趙飛帶著幾個一次性飯盒找到李清租房的地方。開門的時候,李清吃了一驚,也不知他是怎么找到的。想不到趙飛挺有孩子緣,才一會兒的工夫,兩個人就說起悄悄話。
          
          九
          
          李清這幾天眼皮子老跳,中午接到葉小桃的電話,說是婆婆得了尿毒癥,沒有幾十萬根本救不了命。
          李清去銀行取錢,輸入葉小軍的生日密碼時,葉小軍的臉清晰地浮在顯示屏上。李清閉一下眼,再睜開什么也沒有。
          李清回礦上整理了一下。出門的時候把一摞賣房的廣告紙拿上,準備邊走邊貼。這已經(jīng)是第五次貼廣告了。一開始李清沒想到賣房會這么艱難。半年前,礦上的房子還很好賣,甚至有的人上門問是不是要賣。不好賣是因為下了一批棚戶區(qū)的房,這樣原本緊張的房源一下子寬松了。
          婆婆做手術的錢,賣了房子湊得也就差不多了。
          李清回到城里的出租屋,在門外就聽到熟悉的小雞的叫聲。六一節(jié)的那天,趙飛帶著葉吉到花鳥魚蟲市場,捉回一對剛出窩的小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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