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總是在看不見你的地方想念你。

二

阿K在男生宿舍的樓下喊我，那是十二月剛開始下雪的天氣，她喊得聲嘶力竭，像是隨時會斷氣的精神病人一樣。此后這種令路人駐足觀望的場景愈發(fā)司空見慣。只不過我還是沒聽懂她到底在喊些什么。在南京讀了大學(xué)四年，我還是沒能學(xué)會南京話，不過我騙阿K說我能聽懂，就是不會說。阿K一臉疑惑地問，真的?我點點頭。后來有一天我終于為我的謊言而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有天上午十一點我還在床上昏睡的時候，阿K拿個大喇叭夸張地在樓下喊，“小馳快起床啦!食堂三樓的紅燒肉都要被搶光啦!”是非常純正的南京話。路過有南京人現(xiàn)場翻譯。此后我們一戰(zhàn)成名，無論走到哪里都會被學(xué)弟學(xué)妹指點，“瞧，那就是傳說中的紅燒肉情侶……”

說情侶其實也不對，我們充其量就是臭氣相投的好朋友而已。當(dāng)然相對于一般的朋友，我們似乎有點好過了頭。阿K最愛在星期五的晚上包夜通宵玩斗地主，而我在一旁更無聊，指導(dǎo)她怎么出牌。兩個人對著一臺電腦眉開眼笑。電腦桌上還擺著一瓶梅酒和兩個小瓷杯，我們時不時地碰杯，理由是為阿K的賬號突破三萬分而干杯?；蛘?，為抓到四副炸彈而干杯。又或者，為凌晨五點的到來而再次干杯。

你知道的，大學(xué)生是頂頂無聊的人群，剛剛從水深火熱的高中逃出來，一下子有了那么多空閑的時間，高興得不知所以又找不到合適的消遣方式。所以男生大多都喜歡湊在一起玩電腦游戲，通宵打牌，或者去喝酒。阿K常常加入我們的聚會。起初我還擔(dān)心她會不會喝醉鬧事，因為她是性格豪爽的女生，臉皮也極厚，什么怪力亂神的事情都能隨隨便便做出來。但一切只是我多心了。她的酒量好的很，當(dāng)我被兄弟們灌醉后她還幫我頂了幾杯。

她還自作主張地把我從飯店拖回去宿舍。兄弟們都好奇地問她，你力氣那么大，背得動小馳?阿K一拍胸脯說，“等的就是他喝醉的那天?！蹦切┒际俏液髞砺犘值軅冋f的，我還知道了為什么我新買的耐克球鞋的后跟被磨損了兩厘米。不過仔細想想也挺難為她的。哪怕阿K是長跑健將，哪怕她性格豪爽，哪怕她斗地主把地主炸的雞飛狗跳……她畢竟只是個個頭小小的南方女孩。不足五十公斤的人，能順利地把七十公斤的我拖回宿舍，已經(jīng)是個奇跡了。

所以我后來什么都沒跟阿K你提。

那時候我們已經(jīng)認識一周年。

一年足可以讓我認清你是怎樣的人。于是我知道了，你是南京本地女孩，據(jù)說父母要你考師范學(xué)院，但你最終偷偷改了志愿，考來了我們這個女生幾乎絕跡的工科學(xué)院。于是我敢肯定你是個很有主見的女孩。我還知道，你是個不怎么注重外表打扮的女生。反正我一年到頭看到你翻來覆去的就只穿黑色的汗衫，軍綠的長褲，冬天則是灰色的大衣，這大衣你穿了三年。我看它都被你穿得起毛球了，慘不忍睹。你還喜歡笑，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會咧嘴大笑，看到有人踩香蕉皮摔跤是要笑的，和我斗地主也是要笑的，去食堂打飯看到愛吃的紅燒肉也要笑……

你說人一輩子最快樂的就是大學(xué)四年，之前在沒頭沒腦的試題中度日，后面則是無窮無盡的工作，為了生計而麻木不堪。所以這個時候不笑什么時候笑。我記住了那句話，于是我也決定向你學(xué)習(xí)，但最終還是失敗了。

三

突然覺得其實有必要說下我們的認識過程。我一直覺得那很有戲劇性。并且兼具文藝性。

那個秋高氣爽的周末下午，我一個人待在宿舍里玩游戲。突然從開著的窗戶飛進一只紙飛機。雖然我在心里大罵對面的女生又開始幼稚了，但說實話那陣子大家都在玩這幼稚的游戲。因為男生宿舍的對面就是女生的，雖然距離不遠但中間有一排茂盛的松柏，所以說能正確無誤地飛去目的地還是挺有挑戰(zhàn)的。

我拆開紙飛機，看到上面畫著一個粗糙的鬼臉，上面說，我想認識你呀，你快站到窗臺邊來。

說實話這還是挺令人開心的。剛進入大學(xué)不久，就有女生公然說要認識你。認識就等于做朋友，做朋友其實很容易就在一起了。

然而后來那天阿K狠狠地把我打擊了一回。

原版的答話是這樣的?！皩Σ黄鹧?飛機飛錯了寢室!不是你啊!你別得意錯了，你那表情我都看啦……”聲音之響我敢保證方圓五個宿舍大樓的都能聽見。

我看到樹葉后面女生明朗的笑容，如同可以穿透一切的日光。阿K有著很耀眼的笑容。那是自我第一次看到她就記憶深刻的事情。哪怕是在茂盛的綠色后面，我也看得一清二楚。那種肆無忌憚的，不懷好意的笑容。

“不過……既然飛機飛你那了，我想我們還是做朋友吧。那是緣分來著?！?/p>

我原本灰下去的心情頓時亮了一亮。

后來我才知道，根本不是什么緣分。阿K那天非常地?zé)o聊，折了整整一百只紙飛機。她說她的目標(biāo)有兩個，一個是我樓上的家伙，一個是我樓下的家伙。無奈她的瞄準度實在是太糟糕，所以瞄了半天也沒能瞄上。后來她還被路過的生活輔導(dǎo)員看到了，被懲罰掃地一周。而且還上了學(xué)校文化周刊的頭條，題目是“女生折飛機公然調(diào)戲男生未遂”。嚴格地說，這樣的題目是不規(guī)范的。

而且我一直覺得“未遂”這個詞用得完全不對，事實是我每天都被她拉著去一起掃地。她有說不完的廢話要講，導(dǎo)致原本三十分鐘就可以搞定的事情，足足拖延至了三小時。我苦不堪言。

但不管怎么說，阿K是個惹人喜愛的南方女孩子。她有著南方人普遍都有的好皮膚，不用任何化妝品，夏天的時候曬成淺淺的棕色，冬天的時候則自動恢復(fù)成初雪一樣的白。

那是和阿K認識的第一年。彼此留下單薄的印象。兩人有著不成不淡的交集。我不知道我在她的眼里是個怎樣的人。但她不是我喜歡的那一款。我記得高中時候男生宿舍徹夜聊天，大家對描述夢中情人模樣這個話題樂此不疲。輪到我說的時候，我頓了下……我說我希望能找到又開朗又內(nèi)向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宿舍的人嘲笑了。

不過那個時候只是隨便說說，我無法預(yù)料在一年后的那個大學(xué)校園，自己將遇見怎樣的女生，發(fā)展出如何的劇情。也許四年都是光棍也說不定。

四

和阿K認識的第二年，她的活潑性格變得更加肆無忌憚。如果說第一年她還偶爾能給我一種清新的錯覺，那就是手持紙飛機的那一秒。但現(xiàn)在她完全喪失對飛機的興趣，而是一味地喊我去喝酒，通宵游戲……或者更加不淑女的事情。

“紅燒肉情侶”的名號就是在下半年傳出來的。雖然阿K一度和我解釋，這個名號其實和“神雕俠侶”有著異曲同工的妙處，但我還是難以接受。

我對她舉著喇叭喊的行徑哭笑不得。“就算你比較豪放，但你不覺得你像菜市場搞大甩賣的中年大媽嗎?”

“沒有啊?！彼︻^，“這種感覺很好的……要不要你也來嘗試一下，到我宿舍樓下喊我吃早餐……”

“我才不要發(fā)神經(jīng)?！?/p>

那一瞬間我看到阿K眼里瞬間黯淡下去，我以為那是光線角度的問題，入冬后南京上空盤踞著大塊大塊的云朵，所以陽光時有時無。隨即她的眼里亮晶晶起來，讓我誤以為她在傷心地哭，所以我有點手足無措。哪里知道她立刻恢復(fù)過來，“算啦……開玩笑的。你這種性格的人，怎么可能愿意陪著我發(fā)瘋?！?/p>

她絮絮叨叨地說小馳你這種懶散又無所謂的內(nèi)向性格，以后在社會上肯定不吃香。女孩子都喜歡男生說甜蜜的話，陪著她一起做瘋狂的事情。這樣的男生才值得她喜歡，不是嗎。

“可我相信你不是這樣的女生……”

說完這話我埋下頭，四周是詭異的安靜氣息。如同薄霧，帶來非冷非暖的感覺。

這種感覺時常迷惑著我。

以前和阿K一起去圖書館，我?guī)е约旱膶I(yè)課本而她帶了一摞的小說。那是離期末考試只剩一個多月的時間。不管我平時是多么地?zé)釔厶诱n陪阿K去逛街，或者通宵斗地主，在小飯店里常常喝得爛醉……但考試還是很能震懾我的。畢竟我沒那么多錢來交重修費。所以一到快要考試的樣子，我和阿K總是說好硬著頭皮去圖書館搞特訓(xùn)。

我忙著在草稿紙上演算電容什么的值，她卻在一旁歪著腦袋讀小說，有時候還會唏噓不已，或者眼眶濕潤。我不知道是不是別的女孩子也這樣，明明什么都不會也表現(xiàn)得胸有成足。但等到真的快要考試的那前幾天，阿K便一臉慌張地來找我。

“怎么辦……我好像屁也不懂?！?/p>

“能怎么辦?最多掛科，交點錢保證你過……你家又不是沒錢。”我攤手。

“都這時候了你還開玩笑啊……”

“那能怎么辦?誰讓你上課都在睡覺，而且你很囂張啊，我搞特訓(xùn)的時候你干嘛去啦?看《追憶似水年華》吧?”

“小馳你教教我……”

話說回來，雖然阿K和我學(xué)的不是一個專業(yè)，但很多基礎(chǔ)課程是差不多的。那些個時候，我又被她逼著去通宵自習(xí)教室輔導(dǎo)，像大一時候的掃地一樣。雖然多少有點不情愿，但心里還是滿滿的都是快樂。畢竟是那么可愛又漂亮的女孩子，別人想追也追不到。

但很奇怪的，雖然我就坐在她邊上，輔導(dǎo)的時候她常常聽不懂要求我重講，偶爾還會打我肩膀，或者一個笑容拋過來。明明是那么近的距離，為什么我會產(chǎn)生“我們之間好像挺朦朧”的想法?！霸谀氵b遠的附近……”書上好像是那樣形容的。

為什么呢。想不明白。

五

有一個鏡頭是無法忘記的。

有天我們從網(wǎng)吧回來去操場的水泥臺階坐了會。那時是秋天，滿天都是閃爍的星光。阿K照例和我有一茬沒一茬地瞎扯。她的手在我肩膀上掐來掐去，時而調(diào)皮地墜落至后背，我也不好跟她發(fā)怒說你干嘛。我只是有一句沒一句地和她搭話。突然不知怎么的，就聊到了高中時很流行的那個話題。

“你喜歡怎樣的女生?說說看……我很好奇?！?/p>

“……只要是女生我都喜歡?！?/p>

“又胡說八道!”

“本來就是，這里女生那么稀缺，還輪得到我這種人挑三揀四啊?”我一臉喪氣的表情，但我想阿K肯定看不到。

“那你喜不喜歡我?”突如其來的一個問題，讓我哆嗦了一下。

“當(dāng)然啦……”最后我還是點頭，“不喜歡的話還能成天和你混一起啊。早就把你一腳踢飛。”

“不對?！焙孟癜得到了不是想要的答案，似乎有點喪氣卻又假裝一臉堅強的模樣，“我覺得你喜歡我妹妹那樣的女生?！?/p>

“你有妹妹?怎么以前沒和我提起過?！?/p>

“別繞開話題?！彼晌乙谎?，然后繼續(xù)說下去，“我妹妹是那種男生都喜歡的類型。長頭發(fā)，喜歡穿白色連衣裙，說話細聲細氣，皮膚很白眼睛很大……”

“是不是啊……”我繼續(xù)嘲笑阿K，“那你這個姐姐做的有夠失敗的?！?/p>

我記憶猶新的是當(dāng)時阿K一反常態(tài)地沒有反駁我，而是沉沉地嘆了一口氣，最后她說，“明年我妹妹就要考這學(xué)校來了?！?/p>

“不是志愿還沒填嗎?”

“她說她要來這里。以她的成績，來這里不在話下?！?/p>

后來回想過那個晚上，我一直覺得，因為那里太黑的緣故，阿K她一定自以為是地認為我看不到她在哭。雖然我搞不懂她哭的原因。女生都是莫名其妙的生物，有時候一只螞蟻的死都能讓她們傷心個好幾天。所以我壓根沒在意。

六

然而大三開學(xué)的時候我突然就和阿K失去了聯(lián)系。這一點是我沒有想到的，我以為大學(xué)四年阿K肯定和我一直混在一起，直到她找到合適的男朋友。可是開學(xué)一個禮拜后我都沒在她宿舍的窗口看到她。打她的電話永遠是關(guān)機。我有點想不通的是，明明在暑假我們還在通電話，為什么一開學(xué)就沒了她的影子。

突然我想起來她在電話里曾經(jīng)跟我說過，如果有一天彼此分開了你會不會想念她。

但離畢業(yè)的日子還早，我總是不以為然，覺得那是她在開玩笑。分離哪有那么容易。

阿K失蹤后的第十三天，我在學(xué)校食堂發(fā)現(xiàn)了她的背影。有點搞笑的是那天她穿著白的裙子，平時亂糟糟的卷發(fā)似乎燙直了。我覺得一陣興奮，跑上去拍她的肩膀，“喂……怎么不好好走路的啊。”

她回頭過來。沒錯是她。

只不過那種淑女的打扮讓我看得很別扭。

“干嘛開學(xué)了一直關(guān)機啊?”

“請問……你是?”她一臉疑惑的樣子。

“還演戲啊我靠?！?/p>

“可我真的不認識你?！?/p>

那個瞬間，我看到從四面聚焦過來的好奇目光，有女生小聲議論這男的還真是不要臉，用這種老土的方式搭訕女生。我有點難堪，覺得要么就是我惹她哪里不開心了，她在演戲耍我，要么就是她失憶了。

但失憶這種事情，只在偶像劇才會發(fā)生。所以我不相信。

“哦我知道了……”女生突然想起什么一樣，“你是小馳對吧?”

“恩?”事情越發(fā)蹊蹺起來。

“我聽姐姐經(jīng)常談起你……在家里?！?/p>

我明白了。

“那……阿K現(xiàn)在在哪里啊?她不來上學(xué)了嗎?”

“你不知道她的身體不好嗎?暫時休學(xué)了?！?/p>

我搖搖頭，我是真的不知道，跟阿K一起兩年了，我所知道的她，一直是那個愛笑愛開玩笑的開朗女生。我不知道她的體質(zhì)有什么問題，小K告訴我她姐姐似乎有什么缺陷，一般來說不能過度勞累。

阿K你這家伙，我在心里喑喑罵她，明明身體不好還要陪著我們一起喝酒，明明需要多多休息還逼著我一起去通宵游戲。等你身體好了回來這個學(xué)校，我一定會把你罵到痛哭懺悔。

話說回來，阿K的妹妹我一直不知道她的名字是什么，所以我就擅自用小K來作代號。而事實上，我也只知道阿K叫阿K，我并不知道她的學(xué)名。阿K這個名字太適合她了，一點點落拓不羈，夾雜著適當(dāng)?shù)钠?，所以我一見面就喊她這個名字。我喜歡這個名字的發(fā)音。夠兄弟。

七

和小K認識后我才發(fā)現(xiàn)，她真的和阿K描述的差不多。之前我總覺得她在夸大其辭，把妹妹說的那么美好，然而等我接觸了幾天后就知道阿K并沒撒謊，也沒運用夸張的手法，她用的是陳述的口吻。小K的確是廣大男生最喜歡的類型，無論面孔身材還是說話以及穿衣打扮，部完美得無懈可擊。值得一說的是，姐妹倆光從五官來看，還是很像的，只不過阿K亂糟糟的頭發(fā)讓她顯得很男性化。

我和小K的接觸不算太多。畢竟大家不是一個年級的，根本不可能在除了吃飯的時間點撞上。再加上小K的性格實在是內(nèi)向，我也不好主動打電話約她出來玩。我只是在偶爾碰到的時候問她，“阿K還好嗎?”

“你很關(guān)心她啊?”

“那是當(dāng)然的……畢竟我們朋友一場?！?/p>

“僅僅是朋友嗎?”她笑了下，“她身體狀況很不好……有可能去國外治療。”

我問的無非都是那些噓寒問暖的東西，在小K面前我無法坦然地問東問西。

“她電話為什么要關(guān)掉呢?”

“醫(yī)生說手機的輻射對身體不好?！?/p>

“這樣啊?！?/p>

“你很想念她是不是?

“沒有啦……”我語塞，但想了想還是如實回答，“是有那么一點點?！?/p>

我看見小K笑了，她高興的神情讓我回憶起過去的阿K，都是真誠的，快樂無比的那種閃光。“這樣吧……等她身體情況穩(wěn)定了我就讓她打電話給你。”

“不了……”像是突然明白過來，“你把她手機號碼給我吧。到時候我打給她。”

“這樣啊。這樣也好?！庇谑切把她姐姐的手機號碼給了我，“喏，這是新號碼，原先的不用了。”

我突然明白過來的是，原先我們那種不論算作友情還是愛情的萌芽狀態(tài)，都是畸形的。不管是什么情感，都需要雙方極力來維護。而過去的我，天真地以為阿K的付出對于我來說是應(yīng)得的，理所當(dāng)然的。我一直以為阿K她理所當(dāng)然地要跟我一起四年。然而我錯了。

所以我要主動聯(lián)絡(luò)她。

當(dāng)然對著這個暫時關(guān)機的號碼我也不能做出什么實質(zhì)性的舉措。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暗地里祝福阿K能早點好起來，能早一點回到這個學(xué)校，回到我身邊。到時候我會告訴她，我很想念她的笑容。

三天后我開始往那個號碼發(fā)簡信。不多，每天一條。噓寒問暖的話我不會，所以我只說流水帳一樣的話題，絮絮叨叨。我想等到阿K打開手機的那一天，將會聽到滴滴的提示，持續(xù)不斷，她是個喜歡熱鬧的人。她一定不習(xí)慣一個人住在醫(yī)院的日子。

所以我決定那么做。

八

和小K斷斷續(xù)續(xù)地保持著聯(lián)絡(luò)，宿舍的兄弟都不知道內(nèi)情，于是很吃驚地問我，“怎么那個瘋丫頭最近被你調(diào)教得那么文靜啊?”我笑而不答。不管怎么說，姐妹兩個可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原先我一直覺得自己會喜歡上小K那種文靜的女生。但現(xiàn)在我總算明白，一切都不是自己能預(yù)料和設(shè)計，誰也不知道自己將來會愛上怎樣的女生。原來我從一開始就已經(jīng)喜歡上了阿K。

大三上學(xué)期快要結(jié)束的時候，某天下午小K突然打電話過來，是非常驚惶的聲音。在電話里她語無倫次，講不出什么所以然。我覺得似乎出了什么事情。不好的事情。但又不確定是不是關(guān)于阿K的。我連外套都沒來得及穿上就往外奔，南京的冬天非常得冷，我聽到自己啰嗦的呼吸聲。一下一下，墜在冷空氣里嗖嗖的。還聽見自己發(fā)抖的聲音，“你千萬不要有事?！蹦且豢?，我覺得自己特神經(jīng)，像是在出演瓊瑤劇，做作得不得了。

鬼知道等我到了女生宿舍樓下面，小K一臉微笑地看著我。我問她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她說:“我姐回來了?！?/p>

“真的?”我朝四周看了下，沒發(fā)現(xiàn)她，于是問，“在哪呢……”

“你打她電話吧……”她笑起來，“可能就在附近，躲起來了。她說她有點害羞。”

“她這種人懂‘害羞’是什么意思嗎?”我想，但還是惴惴不安地撥通了那個號碼。

我聽到里面嘟嘟了持續(xù)了幾秒，就通了。

誰也沒有說話。氣氛有點尷尬。

“你在哪……”最后還是我先開的口?！斑恚戕D(zhuǎn)身過來就看見我了。”

然后我聽見身后爆發(fā)出一陣狂野的笑。

“你干嘛打扮的和你妹妹一樣啊?真是的……”我抱怨。原來眼前那個女生就是久違了的阿K。

“其實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哦。說出來你別打我?！?/p>

“嗯?”

“我根本就沒有妹妹?！?/p>

“什么?!”我哭笑不得。到現(xiàn)在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是被阿K騙了。整整半年都是。她說自己扮演妹妹的角色超級辛苦，一回到宿舍就要笑的地動山搖?！拔乙矝]辦法啊……一開始只是想玩一下而已，誰知道慢慢地就覺得有了繼續(xù)演下去的必要。不過我實在忍不住了……”

“為什么?”我有點生氣起來，“你覺得這樣很好玩嗎?你覺得玩弄別人的感情很好玩嗎?”

“玩弄別人感情的是你好不好!”她回答，“我也不想這樣的，因為小馳你太遲鈍了……不管我怎么提示你你都不動聲色。所以我才要扮演妹妹的角色……一我想知道你到底在乎不在乎我?！?/p>

你應(yīng)該也知道，再怎么外向的女生，都會有屬于她們特有的矜持。一點點驕傲的自尊。

我明白了。

過去我總是在看不見的地方想念你。那么現(xiàn)在，我要親口在你面前說喜歡你。

這算是一點小小的補償。

九

早上十點，我拿著大喇叭去女生宿舍樓下喊:“紅燒肉婆婆!老爺爺嘁你去吃午飯!”路過的女生都停下來一臉好奇地看著我。在這之前，我一直認為阿K在我樓下聲嘶力竭地吼叫，是很丟臉的一件事情。然而現(xiàn)在我總算明白，做這種事情雖然很傻很天真，卻也很甜蜜很幸福。

但有一點我還是無法忍受，那就是阿K時刻都拿著她另一個手機在我跟前讀簡訊，邊讀邊癲狂地笑。我的肩膀被她拍得噼啪作響，持續(xù)地生疼?！芭秵眩@種話你也能說得出來……我念給你聽……”她時刻把那手機帶身上，手指靈巧地按來按去。

“閉嘴!”我捂她嘴巴，心里卻是扎扎實實的甜。我知道她在幾百條簡訊中終于找到她想要的，那句簡簡單單的“挺喜歡你”，雖然前面還帶有猶豫的“好像”。一定是的。我那么白癡又懦弱，蓄了好幾年的時光，最后才敢小心翼翼說出來的不過也就是如此的情話而已。

但我們都已滿足。

阿K你在那一年為了我而用心良苦出演了半年的戲，用她的話就是差點導(dǎo)致精神分裂。那么……現(xiàn)在輪到我了。輪到我扮演自己的另一面了，以前的我太害羞……什么話都不肯與你分享。但等著瞧吧，我也不是個簡單的角色，我其實知道你要聽的話是什么。請好好地期待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