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從科學史的角度來看,高斯的筆尖上的計算與洪堡的萬水千山踏遍,恰恰代表了人類智慧活動的兩條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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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所周知,吃不到一起的人通常也玩不到一起?;旧希@句話可以理解為“人以群分”的俗語版。人有的時候就是這么動物性,對食物的喜好差異就決定了人與人之間的緣分。當然,也有例外。比如高斯和洪堡。他們可算是性格迥異,讓人很難想象這兩個人能走到一起,而且還頗為投緣。
先說說高斯,他一出場就十分焦慮。作為一個喜歡待在家里對著紙筆埋頭苦算的數(shù)學家,他討厭外出、討厭旅行,但洪堡偏偏力邀他參加德國自然科學家大會,推不掉就只好答應(yīng),但內(nèi)心卻希望這一天永遠不會到來。
關(guān)于這位偉大數(shù)學家的故事,最著名的一個當然就是從1加到100的那件事兒,而那時他還是個拖著鼻涕的8歲少年。不過,不管是8歲、18歲還是28歲,小說中的高斯似乎總有擤不完的鼻涕。當然,對于一位偉大數(shù)學家來說,這最多只算是小節(jié)而已。他愛數(shù)字,愛數(shù)學,年紀輕輕就算出了小行星的軌道,僅靠計算,他就洞悉了宇宙是彎曲的這個秘密。這才是最重要的。
同樣重要的還有,他愛姑娘,愛所有好看的姑娘,假如難熬的旅行還有什么是讓他開心的,那一定就是遇到了好看的姑娘。假如人生有什么能讓他難舍的,那一定就是數(shù)學和好看的姑娘。
與高斯相比,洪堡完全像是另一個世界的人。他是一位探險家,熱愛旅行,熱愛冒險。對他來說,
“一座不知道它有多高的山丘會妨礙理智,讓他不安。一個人不能始終確定自己的位置,就不能離開。一個謎,不管它多小,都不能置之不理”。所以,他跑遍世界,去測量一切他想要測量的東西。
他很多次在野外遇險,為了解謎,他還親口嘗過箭毒。假如還有什么對這位探險家來說算得上是禁區(qū)的,那一定就是姑娘。他一輩子沒碰過女人,也不讓與他同行的伙伴碰,兩個人甚至為此而若干次起了小沖突。當然,沖突歸沖突,他們依然是最好的合作伙伴。而當洪堡將他的探險寫成書信,一封封地寄回給他當外交官的哥哥,他的成名幾乎就是一夜之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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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異如此之大的兩個人就這樣走在各自的線索上,做著各自愛做的事。他們在小說中的第一次相遇大概發(fā)生在高斯領(lǐng)取博士學位證書那天。他在等待的時候讀了一份《哥廷根學者報》,那上面正有一位普魯士外交官介紹他弟弟在新安達盧西亞的生活報告。高斯后來又很多次地讀到過洪堡的探險筆記,并且不禁感嘆這人還有什么地方?jīng)]去過。當然,探險家洪堡也曾讀過高斯關(guān)于小行星軌道的計算,想象那位數(shù)學家是如何凝視夜空冥思苦想。
盡管他們第一次相遇是在那次德國自然科學家大會上,但在此之前,他們早就神交已久。兩條看似平行的線索就這樣相交到一處,但細想?yún)s也沒什么好奇怪的。當還是一個少年的時候,高斯就發(fā)現(xiàn)了在我們這個彎曲的宇宙中,所有平行的線都將彼此接觸。
如果從科學史的角度來看,高斯的筆尖上的計算與洪堡的萬水千山踏遍,恰恰代表了人類智慧活動的兩條線索。
而當兩條線索終有一天相遇,其中的意味讓洪堡這位見多識廣的行者也生出了疑惑:
“當柏林的郊區(qū)在眼前飛逝,洪堡想象高斯正在透過他的望遠鏡眺望可用簡單的公式概括其軌道的天體時,他一下子說不出來:他們誰跑出了很遠,誰卻一直留在家里?!?/p>
當哈里森天文鐘結(jié)束了偉大航海家的時代,高斯的兒子歐根正航行在蒼茫的大海中,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將去往何方,但當一片陸地終于出現(xiàn)在眼前時,船長告訴他:
“這回不是海市蜃樓也不是閃電,那是美國。”
這個結(jié)尾很像一個隱喻。讀過了又不禁暗忖,是否晚年的歐根會時時記起看到陸地的那一刻,是否也會像我們一樣如此地回望那個他曾經(jīng)告別了的年代,是否當他回望的時候也會由衷感嘆:原來兩個人的故事已足夠勾勒出一個激動人心的年代。
(選自《新發(fā)現(xiàn)》20lO年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