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老徐一點也不老,就是叫著老。像徐靜蕾一樣,上大學(xué)時大家都叫他老徐,所以,稱謂就這么沿襲了下來。
老徐三十歲了,男人三十一朵花,再加上會穿衣服,老徐知道自己是個有魅力的男人??捎绪攘τ秩绾?,他沒有留住自己的妻子,妻子毛珍珍說要去看外國的月亮有多圓,于是,跑到了新西蘭。老徐很是不解,中國有什么不好?說是去三年,結(jié)果,四年了人還沒有回來。
老徐打電話過去,毛珍珍說,我喜歡這里的鄉(xiāng)間味道,可以聞到羊毛的芳香,還可以親自剪仙人掌,這種生活像神仙。
這邊的老徐聽明白了,毛珍珍是聰明人,又有姿色,她活得像神仙一樣,肯定有個男人養(yǎng)著。
當(dāng)下他就下定了離婚的決心。離婚后,老徐開始一個人到處逛,和朋友去喝酒,能出差的時候盡量出差,日子也一天天地過。
豐凝是老徐在跟朋友喝酒的時候遇到的,開始他以為是朋友的女友。很打眼的女人,比毛珍珍還漂亮,穿著驚艷,高挑靚麗,要哪有哪,也敢喝,和男人劃著拳,一點不示弱,到最后,先醉的是豐凝。
朋友說:“她這是逞強呢,剛被人甩了,當(dāng)然要買醉。”
“離婚了,”朋友接著解釋,“前夫去了加拿大,不要她了?!?/p>
老徐當(dāng)時就心動,原來,同是天涯淪落人呀。散場的時候,老徐主動說:“來,豐凝,上我的車,我送你回家?!?/p>
送到樓下,豐凝鬧起了酒瘋,拽著他的胳膊不放,把他當(dāng)成了她前夫,鼻涕眼淚地流著:“你說,你為什么不要我了?我哪里不好?你說要帶我出去的,找個洋婆子就比我好?”
她的眼淚浸濕了老徐的襯衣,抱住她,他只覺得自己內(nèi)心也無限凄涼,只不過自己是男人,不能像她這樣任性地說,可感覺是一樣的,讓人扔了,好像一塊用過的布,沒了新鮮顏色,整個人都是灰撲撲的。
老徐把她抱進電梯上了樓,她在電梯里就吐了,老徐清理電梯花了十分鐘,再進門,她仍然吐,抱她到衛(wèi)生間,她還是哭,披頭散發(fā)的。
已經(jīng)過了凌晨,老徐怕她有事,索性躺在沙發(fā)上看著她。
她睡了,嬰兒似的臉,月光下分外地好看。
老徐抽著煙,一支接一支,到天亮?xí)r,一盒煙抽完了,自己悄悄地下了樓,昨天像一場夢。
兩個孤單的人在一起呆了一夜,一個睡著,一個醒著,不過,睡著醒著有什么區(qū)別?
二
剛上班,老徐的電話就響了,是豐凝打來的。
她的聲音很溫柔:“是老徐啊,我問吳濤要了你的電話。早晨起來看到煙頭,朦朧中想起昨夜的事情,電梯里吐了你一身吧,真不好意思……”老徐說:“沒事沒事?!贝藭r的聲音和昨天那個撒潑的女子完全是兩回事,小貓咪一樣,知道自己犯了錯誤,乖乖來領(lǐng)罰的。
“我請你吃飯,行嗎?”這一聲,聲音更媚了。
老徐笑了:“我請你吧,你選地方。”
豐凝說:“聽說你是貴州人,我認識一家吃花江狗肉的地方,民族文化宮對面,馬連良故居,四合院,院子里有藤,還有人唱戲,不知你喜歡不喜歡?”
老徐的心立刻溫暖起來,那個地方,是他一個人常去的啊,也是他最喜歡的地方了。沒有告訴過別人,豐凝卻一下子說了出來,他感覺被人點了穴似的,趕緊說:“幾點下班?我接你?!?/p>
兩個人吃花江狗肉時說話不多,老徐給豐凝夾菜,旁邊有人唱青衣,是《春閨夢》——終朝如醉還如病,苦依薰籠坐到明,去時陌上花如錦,今日樓頭柳又青,可憐儂在深閨等,海棠開日我想到如今……
老徐再抬頭看去,對面的女子眼睛濕了,老徐說:“以后,別喝酒了,一個女子喝酒,風(fēng)塵氣濃?!?/p>
這句話說出來,就有了貼心貼肺的溫暖。
兩個人出來時,天上已有滿天的星星了,老徐拉著她跑,像兩個青澀少年,最后,跑累了,蹲在馬路邊笑,路旁的大葉楊也發(fā)出“嘩啦啦”的聲音,好像也在笑。老徐這才知道,自己好久沒有笑過了,豐凝說,好像回到少年時一樣。
后來,兩個人常常在一起吃飯,豐凝開玩笑說:“我們是吃友?!?/p>
其實,是為了不孤單,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好。老徐沒有想過愛不愛這個事,可是他一有點時間,就想和豐凝在一起,哪怕什么也不說。
有一天晚上,豐凝把鑰匙鎖在家里了,慌亂之中就打電話給老徐,老徐說:“別急,有我呢。”
他先把她帶到自己家里,煮了咖啡,吃了宵夜,然后再打電話給開鎖的公司。門打開的時候,豐凝拿了另一把鑰匙交給老徐,很微妙地說:“留一把備用鑰匙在你那里吧,萬一下次再鎖上呢。”
老徐也把自己的一把鑰匙給了豐凝。
換鑰匙的時候,老徐捏了一下豐凝的手心,豐凝低下頭,臉突兀地紅了。
他心跳著下了樓,這心跳的感覺可真好。
三
老徐一個人去看過周生生的戒指,想起豐凝的手,又細又長,應(yīng)該選一個簡潔明快的。他與她,還不曾有肌膚之親,可老徐知道,那黑夜中的臉紅、那鑰匙,就是愛情了。
毛珍珍來電話時,老徐已經(jīng)快忘記她的聲音了。
已經(jīng)是半夜,他拿起電話就問:“誰?”
“是我,我是珍珍,”剛說到“珍珍”,聲音便哽咽起來。珍珍說:“老徐,接我回家,好么?”
“你怎么了?”
那邊哭了起來,“我時間不多了,肝癌,頂多半年了,我想死在家里,不想在這里了,接我回家吧……我想來想去,就只有找你,你說過如果我傻了,你還要;我瘋了,你領(lǐng)我回家?,F(xiàn)在,我要回家……”珍珍說起過去,聲音近乎抽泣。老徐的腦袋轟地一下,她得了絕癥?
放下電話,抽煙到天明,早晨看鏡子時憔悴了許多,他想起最愛的時候他說過的,毛珍珍什么樣他都要。
現(xiàn)在她這樣,他一定會要。
他知道自己是善良的男子,只能自己吃虧,幸虧戒指沒有買,不然,又要傷另外一個人的心了。
上午,他去辦前往新西蘭的手續(xù)。他想:新西蘭是個不祥之地,顧城去了就完了,怎么毛珍珍也完了呢。
晚上,老徐約豐凝吃飯,豐凝說:“正好,我也有事要找你呢?!?/p>
還是在馬連良故居,還是花江狗肉。一進門,豐凝像小鳥一樣撲上來說:“發(fā)了獎金,去看了一塊表,覺得合適你,就買下來了?!?/p>
老徐看了表一眼,是一萬多元的瑞士新款,他心里一酸,說了句不著調(diào)的話:“我有表呢?!?/p>
豐凝的表情有點尷尬,表在桌子上放著,后來,豐凝去衛(wèi)生間,老徐把表放進了她的包里。
他知道,這是他和她吃的最后一次飯了。
走的時候,他們沒有說再見,豐凝把鑰匙放在了桌子上,那是他留給她的鑰匙,一次也沒有用過。
四
毛珍珍的樣子變得很落魄。
老徐看到她瘦得脫了形,從前很明媚的一個人,大眼睛陷了進去,一下子就心軟了。
抱了他,毛珍珍哭了:“老徐,別離開我,陪著我,要我,要我,行嗎?”
“要,要,要!”老徐說。這一刻,他是真心的,他要,他不能不要。
回了國,老徐天天陪著毛珍珍去化療,四處找偏方吃中藥,房間里充滿了中藥的味道,毛珍珍說:“這一輩子,我沒有愛錯人?!?/p>
毛珍珍睡的時候,老徐就一個人坐在陽臺上發(fā)呆,有時就呆呆地看著豐凝家的那把鑰匙,他沒有舍得還給她,這是唯一的紀念品了。她和他,雖然沒有說過半個愛字,可是他知道,他動了心,她也動了心。
他沒有理由讓豐凝等他。
后來,毛珍珍的病又加重了,他去醫(yī)院陪床的路上,接到豐凝的電話,豐凝說:“我要結(jié)婚了,五一,天都飯店,到時你來吧?!?/p>
說完,電話就掛了。
老徐看了看天,春天又來了,想起去年春夜與她重逢,就好像是昨天的事情。他發(fā)了短信給豐凝表示祝賀,還說自己那天有事情,可能去不了。
豐凝結(jié)婚沒有多久,毛珍珍就去了。
毛珍珍去的時候拉著老徐的手,好像還有好多話要說,老徐一時百感交集,他知道,他不再愛這個女人,可心里還是放不下,什么叫一日夫妻百日恩,他終于明了了。
秋天再來的時候,他去超市買東西,遇到了豐凝。
她沒有問他過得怎么樣,是不是還是一個人,他也沒有說,他想,這所有的故事,本來就是安排好的。
回到家,他摸鑰匙,先摸到了豐凝的那把,他撫摸著那把鑰匙,在門前站了好久,感覺到了秋涼,然后才打開門,進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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