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寧愿相信那五年只是一個幻覺,沒有三月,沒有天微藍,沒有百合,沒有漫天煙火,碼頭上也沒有泊著我們的烏蓬船……
歌里的童話,不屬于我
三月晚風(fēng)涼,天還微藍,我們穿白色襯衣,涉水彼岸,竹林邊的碼頭上,泊著我們的船,百合開得燦爛,我們順著溪水,去看開滿煙花的天際,去演一世愛戀……
五年前,我開始聽這首歌,一直聽到現(xiàn)在。
歌是肖航唱的,歌名叫《給迪迪的童話》,迪迪不是我。
那是五年前的事情了,現(xiàn)在是五年后。
如果她在眼前,我會殺了她
雨很大,如我一般的歇斯底里,我靠在街角的公用電話亭,給迪迪打電話,很久都是無人接聽,我被雨水澆得濕透,過往的車輛濺起的泥水撲打在身上,像一種嘲笑,司機偶爾會回頭看我,像看一個怪物。他們不知道,我的天快塌了,沒人知道。
后來,電話終于被接通了,迪迪懶洋洋的聲音,那是德克薩斯的清晨,她剛睡醒。
我說你回來。
迪迪說你神經(jīng)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現(xiàn)在什么樣子,我怎么可能回去。
我說肖航住院了,你馬上回來。
迪迪問,醫(yī)生怎么說的。
我說你回來。
她問,是不是不行了。
我近乎咆哮地跟迪迪吼著,葉迪迪,你馬上給我回來,回來!
迪迪沉默了很久,我聽到她哭了,她說徐瑤,我回不去。
我們就那樣握著電話沉默了好久,直到我的IC卡上余額不足,電話被自動掛斷,我才丟了話筒,像游魂一樣離開。
走出去很遠再回頭,話筒被吊在半空中,來回晃動,像我們晃晃悠悠的青春,在風(fēng)雨里頭。
我回家后,在開著很大水聲的衛(wèi)生間里哭,然后換了干凈的衣服,去了醫(yī)院,神色從容。在肖航面前,我一直這樣。肖航掙扎著微笑,眼底有滿得快要溢出來的期盼,我說和迪迪聯(lián)系上了,她正在辦回國簽證。
肖航聽了,就笑著睡著了,我看著他安然的表情,笑得淚如泉涌。
如果葉迪迪現(xiàn)在在眼前,我會殺了她,一點都不含糊。因為我知道現(xiàn)在有再多的錢,也救不了肖航了,他只需要迪迪在身邊。而迪迪正在完成一個計劃,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她所有計劃的核心,她還需要三個月才能生產(chǎn),她回不來。
烏蓬船,百合花,漫天煙火
醫(yī)生第二次下發(fā)病危通知書的時候,肖航也被轉(zhuǎn)進了重癥監(jiān)護室,我再不能守在他床邊,裝作像好朋友那樣牽著他的手了,我們只能聽天由命,我只能坐在走廊里頭。
那些日子我時常會哭,深夜,靠著墻壁蹲下來,用雙手掩著臉,任淚水從指縫里溢出來,那時候,我也時常會聽到肖航唱的那首歌——《給迪迪的童話》,歌聲像自天邊而來。我突然意識到,我必須得去找到那艘船。
我交足一筆費用后,出去了兩天,芊溪不遠,在城邊,有竹林,有碧綠溪水,有微藍的天,我坐在溪水邊的石頭上和烏蓬船的船家交談,后來花一千四百元買下了那艘很舊的船。把它托給船家看管后,去了花店,買了一千朵百合,又去買了很多煙花,一共花了六千多元錢,我存留腦海里長達五年之久的某個畫面,只要六千多元錢就能成全,但我一直花了五年的時間,心心念念。
回醫(yī)院的路上,我最后一次給迪迪打了電話,我說你回來吧,她說我回不來。她說徐瑤,我會補償你的。我知道她說的是錢,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愛了五年的人,他根本不知道我愛他,這也罷了,可是我還得眼睜睜地看著他離開,看著他在離開的路上還要一步步回頭,而他要等的那個人,回不來。
我丟下話筒,步行回醫(yī)院,陽光很刺眼,街道開始變得那樣恍惚,像不曾存在的世界,我突然有些不知道我在那里。
但我清楚的一點是,肖航生病以前,我在一家外企上班,永遠穿著淺色衣衫,長發(fā)披肩,眼神清澈,沒有人會覺得我會做出歇斯底里的事情,包括我自己,甚至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在回避肖航這個名字,雖然我一直在聽那首《給迪迪的童話》。
那是五年前,迪迪生日派對上,肖航唱給迪迪的,后來錄了音,迪迪傳給我聽,那天肖航在吧臺椅上,抱著吉它,燈光從他的側(cè)面打過來,他像個王子一樣深情款款地唱著,那天我在角落的圍椅里,肖航的聲音像一片片葉子,割破了我的心臟,我開始培養(yǎng)一種錯覺,我覺得那首歌是肖航唱給我的。從事心理師職業(yè)的好友說我這只是一種心理強迫癥傾向,可是誰懂,每個女人都必須遭遇至少一次和愛情有關(guān)的歇斯底里。
肖航還躺在病房里,我將臉貼在玻璃上,淚水便沿著玻璃滾了下來,肖航還在用最后的意念等著迪迪,而我所做的一切,他都不曾知曉。
我預(yù)見到童話的結(jié)局
醫(yī)院第三次下發(fā)病危通知書的時候,醫(yī)生順便多交待了一句,準(zhǔn)備后事吧。我知道結(jié)束了,竟然不再有悲傷,突然有些釋然,我甚至渴望事情快些發(fā)生。
肖航終于停止了最后的呼吸,這個年輕的歌者,不會再為任何一個人吟唱童話了,除了他留在我MP3里的聲音,這個世界不會再留下任何和他有關(guān)的消息。他在的時候孤零零的,沒有父母,他走的時候也孤零零的,沒有公主。
而我這個朋友,他或許會記得的吧。
我找了最好的整形師幫肖航換上了雪白的新郎禮服,又幫他修剪了頭發(fā),修整了容顏,肖航靜靜地睡著,他睫毛修長,嘴角微翹,像極了安閑的王子,我看著他,禁不住微笑。
我租了醫(yī)院里的急救車,把肖航運去芊溪邊,看他靜靜地躺在烏蓬船里,船蓬上有瘋開的百合,那么燦爛,不是三月,但依然有晚風(fēng)微涼,天色淡藍,我穿著事先準(zhǔn)備好的潔白婚紗,在肖航旁邊躺下,我知道他希望我是迪迪,但我不是,我也曾這樣希望過,過去的五年里,我總是渴望我會變成迪迪,可我不是。
我這樣想著,伸手解開船沿上的繩索,扎滿百合的烏蓬船便順著溪水順流而下,在某一處轉(zhuǎn)角,我提前雇傭的男孩會在船只經(jīng)過的瞬間點燃事先準(zhǔn)備好的煙火,會有煙花,燦若云霞……
而我,只需要這樣靜靜地躺著,陪在肖航身邊。
其實,
我連那個結(jié)局都不曾擁有
迪迪終于回來了,在肖航去世后的第93天。我?guī)У系先チ陥@取了臨時寄存在那里的肖航的骨灰,其實我并沒有在肖航去世的那天帶他去溪邊,我是為他請了最好的整形師,但我并沒有給他換上潔白的新郎禮服。
在肖航結(jié)束最后一次呼吸的時候,我打了電話給迪迪,我原本以為我不會再打電話給迪迪的,但我還是打了,因為我知道肖航希望我這么做。
電話里,迪迪央求我買了某個品牌的黑色禮服,還有另一品牌的黑色皮鞋給肖航,我照做了。后來,迪迪還念了一些電話號碼給我,是肖航之前偶有聯(lián)系的朋友們,迪迪希望我能為肖航操辦一個像樣的追悼會,其實也只去了不到十個人。
迪迪交待的,我都照做了,在肖航被燒成一堆灰后,被裝進盒子,被臨時安放在一個靜寂的陵園里。這都是迪迪的意愿,我猜想肖航是愿意接受的,所以我都照做了。
我沒有去溪邊,我的烏蓬船定然歸了船家,而那些百合也早已枯敗,在我食言的第三天,我看到我買的那些煙火,在我小小的窗口外面燦若云霞。
這個世界從來就沒有童話!這是迪迪當(dāng)初離開肖航時私底下跟我說的,那時候,迪迪要和沈冬去美國,一個有著大莊園,美麗別墅,愛迪迪的男人。他承諾只要迪迪肯為他生下一兒半女,他就會全程資助迪迪做她的音樂。所以迪迪跟肖航說我走了,去深造,而肖航什么都信了,因為我一直在替迪迪圓著她撒的謊。
迪迪很信任我,什么事都跟我說,肖航也同樣,什么都信我,他拿我當(dāng)個親人一樣信任著,我卻一邊幫著迪迪騙他,一邊刻骨銘心地愛著他,五年。
迪迪帶走了肖航,她說她會把他送回老家,然后就回美國,她說她不想再唱歌了,她已經(jīng)愛上了沈冬,她只想回去陪著孩子和沈冬過平靜的生活。
那對肖航呢?我問迪迪。她說,懷念吧。她說徐瑤,我以為我走后你會和肖航走到一起的,我知道你愛肖航。
可是肖航不愛我。我看著迪迪離開站臺后,輕輕地回了迪迪一句。
可是火車已經(jīng)駛離站臺了,迪迪把肖航帶走了,他們都走了,我想我可能會嫁一個普通的男人過細碎的日子,波瀾不驚吧?
后來真的是那樣,只是我偶爾總會一個人去那個沒有肖航的陵園轉(zhuǎn)轉(zhuǎn),想想曾經(jīng)的烏蓬船,百合花,漫天煙火……
責(zé)編/曉華 554743652@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