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在異鄉(xiāng)為異客,每逢佳節(jié)倍思親??墒牵麉s無親可思。父親和母親,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他一直生活在叔叔家,可是叔叔一家對他并不好,大些,他就出來打工。每年春節(jié)回家,他都如數(shù)將錢交給叔叔。若不交錢出來,叔叔一家的臉色就很難看。可是今年春節(jié),他卻沒有回家,他留在了這座城市。他沒回家,是因為他沒有錢回去交給叔叔,并且,他連回家的路費都不夠。黑心的工頭悄悄地發(fā)了別人的工錢,唯獨拿著本該屬于他的錢跑了。他在旅館住了好幾天。今天是除夕,他卻被旅館老板趕出了門,因為他已經(jīng)欠了兩天的房錢。他身無分文,連吃一個饅頭的錢都找不出。
街上,到處都是彩燈,到處都是燈籠,到處都是團(tuán)聚的一家人的歡聲笑語,到處都飄著酒香肉香。他卻縮著脖子,在街上無聊地閑逛。他想找點吃的,可他無從下手。他從沒有過壞的念頭,即使叔叔一家給他難堪,他也是以笑臉相對,但是今天,他想他要壞一回了。他就順著街邊向前走,向前走。只要是開著店門的,他就會瞧瞧。只要有機(jī)會,他就會下手,搶吃的,搶錢,他想他都會干。
機(jī)會來了,他走到一家小店門口,看到店里只有一個女人和一個孩子在吃飯。他想,這家人就只有他們兩個吧?對付一個女人和一個孩子,他綽綽有余,所以,他決定對他們下手。女人和孩子在吃年夜飯,雖然只是兩個人,但是菜卻很豐盛,有雞,有魚,有香腸……還有酒。很香很香的酒肉,直向他撲來,他的喉頭不由自主地動起來,他恨不得馬上把女人和孩子趕走,然后上前一個人狼吞虎咽??墒?,他沒有。他站在門口,他想等街上的那幾個人走遠(yuǎn)些再動手。第一次干這樣的事,他很緊張。女人在抬頭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他。女人說,兄弟,買東西嗎?先來喝杯酒吧!我們母子倆喝酒真沒勁!他張張嘴,想說什么卻沒說出來。女人起身來拉了他,說,坐,坐呀!他就坐了下去。他真的餓了,真的想飽餐一頓,因為他已有兩頓沒吃飯了。
女人給他拿來了碗筷,又給他倒了一杯酒,說,喝吧,別客氣!他就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然后就狼吞虎咽起來。孩子看著他吃菜那么兇的樣子,笑著說,叔叔別急,慢點吃!他沖孩子一笑,摸了摸孩子的頭,說,真乖!孩子聽了,就給他倒酒。吃著吃著,他發(fā)現(xiàn),女人和孩子都已經(jīng)不吃了。他說,你們……女人說,吃吧,我們吃飽了!他于是又埋頭吃喝起來。半個小時后,桌子上,就只剩下骨頭和盤子了,酒瓶也空了,他也飽了。女人說,吃飽沒?沒吃飽我就再給你弄點!他說,飽了,飽了!然后,他的眼淚就下來了。
女人看到他的樣子,便問他怎么了,他便說了自己的遭遇。但他沒有說自己曾有搶劫女人的想法,他怕說了嚇著了女人和孩子。他們請他吃飯,他就很滿足,很感激了。當(dāng)然,他也不會再對他們有別的企圖了。女人聽了他的遭遇,也抹起了眼淚。女人說,今夜,你就住這里吧!他說,你們呢?女人說,我們回家去住!于是,他便留了下來。然后,女人收拾了碗筷,帶著孩子走了。
店門關(guān)了,他躺在小店里的床上看電視,是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很精彩,很感人。他看著看著,卻突然間流起淚來。他沒有想到,今年在異鄉(xiāng)過春節(jié),還能吃得這么舒服,還能好好地看這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在這里,比在叔叔家過得還好。而這一切,都是女人給他的??墒?,他卻沒有給女人或者孩子任何一點禮物。而他,還曾對他們有過不軌的念頭。他的眼淚,很縱情地流,濕了他的整個臉。
第二天一早,女人和孩子來了。他向女人道謝,然后走了。
他繼續(xù)留在這座城市,他努力地掙錢,他要報答女人的恩情。如果不是女人的那頓年夜飯,他想他的情況可能很糟糕很糟糕。
當(dāng)他掙到錢去看女人和孩子的時候,女人卻拒絕了他的報答。女人說,那天晚上,我看到你兇狠的眼光,我就知道你有想法,當(dāng)你的喉頭在動的時候,我知道你餓了,所以才請你吃飯。后來聽到你不幸的遭遇,看到你的眼淚,我才知道你并不壞,所以就讓你留下來住。如果不留下你,你無處可去,只怕你又有壞的想法。他沒有想到,女人什么都清楚,什么都清楚卻還那樣對待他,善良的女人是在救他。
而他,早已知道女人并沒有家,這小店就是她的家。那天夜里,女人把床讓給了他,自己和孩子卻去住了旅館。他知道,女人的丈夫拋棄了她,于是他對女人說,你能讓我留下來嗎?我想照顧你和孩子一輩子!女人很吃驚地看著他,因為女人比他大了五歲。他說,你這樣善良的人,能跟你在一起,是我的幸福!女人含著淚,終于點了頭。他抱著孩子笑了,眼淚,卻悄悄地流了下來。他想,他的人生和幸福從現(xiàn)在才真正開始。
其實,在那頓年夜飯里,他的人生和幸福就真正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