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楔子
金色的晨光下,少年睜大了眼睛望向海的遠方,細(xì)微的塵埃原本通明的光路被水色與浪聲隔離到了世紀(jì)之外。
純粹美麗的個人世界。
個人世界的純粹美麗。
少年輕輕勾起了嘴角,向光芒顯赫的無盡遠方,悄然致意。
1
松軟的稻草上,一個人影輕微的動了動身體,直到她的意識開始慢慢恢復(fù),睜開眼睛。
“頭好痛……”
上野純一只手撐起身體,另一只手向后腦勺抹去,很快,手心觸到的一片黏膩感讓她感覺到有些奇怪,伸手一看,竟然是一片半凝固的血。
“天哪!”不自主的驚呼出來,上野習(xí)慣性的一手捂住嘴,眼睛張大著看著另一只手上的血跡,她猛地抬起頭,有些驚惶的環(huán)視自己的處境。
環(huán)形的屋子,三米高的房頂,顯眼的是滿眼的黃色——茅草,茅草,全是茅草,連屋頂也似乎沾上了一層茅草,看不到哪里有門,除了透進來的光線,什么東西也沒有。
到底是怎么回事?
上野拼命的問著自己,對了,剛才跟和也約好在車站錢碰面,自己因為化妝耽誤了幾分鐘,所以路上一路飛奔……在住宅區(qū)后是一條小路,自己猶豫了一下走進去,那里幾乎沒有什么人,正在拐角的時候——
對!正在拐角的時候,腦袋突然感到一陣鈍痛,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這樣說來,是有人在路上襲擊了自己。
是這樣吧,上野對自己的回憶作出了確認(rèn),那么自己為什么現(xiàn)在在這里呢,是被人綁架了嗎?
上野害怕的顫抖了一下,她蜷起了身體,心臟猛烈的跳動著。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眼睛里全黃色的一片似乎阻塞了她繼續(xù)思考下去,短暫的安定了自己的心緒,上野慢慢放松了身體。
像是想起了什么,上野看了看周身,帶出來的小手袋不見了,她坐起來又找了找,一無所獲,手機什么的全在里面,上野失望的嘆息著,轉(zhuǎn)而又想,綁架他的人一定拿走了那些東西。以前看過的電影鏡頭在腦海中忽然閃過,被綁架的女人大聲呼叫,招來了罪犯,那個看上去無比兇殘的男人,一拳過去……
上野打了個寒戰(zhàn),她決定先不動聲色,于是慢慢站起身,小心翼翼地向前面走去,每一次踩在軟綿綿的稻草上,稻草都會陷下去一點,像是要抓住上野的腳踝。踩上去發(fā)出的沙沙聲,細(xì)微卻顯得格外刺耳。
快走近了,上野雙手緊捏了一下,有些顫抖的伸出手摸向那片且稱之為“墻壁”的稻草,軟綿綿的,和腳下的感覺差不多。深呼吸了一口,上野使勁又推了推稻草,仍是什么也沒有推開。
于是她的手慢慢移向旁邊,雙手開始不留余力的按向另一層“墻壁”,推不動,是真的墻壁嗎?
大概是吧,上野有些著急了,她想找到一扇門,可是這里連墻壁似乎都談不上,她急切的尋找著,只是手每次猛推下去卻根本一無所獲。汗水漸漸的從額上滲出,她抬頭去看那個大約三米高的屋頂,越來越沉重的失望感籠罩在周身。
呼——呼——
她確信自己推遍了整個“墻壁”,這里,根本沒有門!
上野隱忍著的淚水終于爆發(fā)出來,她忽然發(fā)現(xiàn)了某個事實,在剛才的整個過程里,除了自己的移動使稻草摩擦產(chǎn)生的聲音而外,這里什么聲音也沒有。
“救命啊——”
“救命啊——”
她大聲喊出來,剛剛對引來“綁架者”的擔(dān)心全然拋之腦后,封閉的空間使她的恐懼越來越重。
然而除了她的聲音之外,甚至連回音也沒有的地方愈加空擋。她靠著稻草緩緩滑下身體,“和也,救我啊……”
喃喃的聲音,消失的極快。
2
淺井和也有些焦急地看了看手表,隨即又把視線移回電梯的門。
“你不至于吧,一路上趕成這個樣子?”一起的是山田裕二,看到和也再次看表,他有些不耐的開口道。
和也白了他一眼,“白癡,今天要是回晚了,俊也一定會很難過?!?/p>
“俊也俊也,你的眼里除了俊也還有誰啊,連女朋友都丟了?!鄙教锶⌒χ?。
和也一拳掃過他,山田嬉笑著躲過,顯然是兩人之間的老把戲了。
“我再給你解釋一遍,我可沒有丟下小純,剛才不是已經(jīng)派桐山去接她了嗎?”
“那叫什么誠意,你自己放了別人鴿子還不親自道歉,真是過分哪,都快結(jié)婚的人居然這樣,我可真是替上野小姐難過?!?/p>
山田的話不經(jīng)意之間觸動了和也,是啊,自己都快結(jié)婚的人了,居然還是這樣的不負(fù)責(zé)任,和也自嘲般的笑了笑,“沒辦法,她沒有帶手機,待會兒再跟她解釋?!?/p>
“?!钡囊宦?,電梯停下了,和也一個步子沖了出去,山田緊隨其后,嘴里嘟囔著:“看你怎么解釋,上野肯定更討厭那小鬼了……”
“俊也,我回來了!”還沒到門口,和也便提前喊道,同時把鑰匙摸了出來。
山田撇撇嘴,他一向很不贊同和也這個擾鄰的習(xí)慣,但是開口也沒用,淺井和也這個人,一旦遇到與他那個寶貝弟弟有關(guān)都事情,所有的腦細(xì)胞就停止運作了。
門卡啦兩聲打開,和也飛奔了進去,連鑰匙都還插在門上。
“喂——”眼看人已經(jīng)沖了進去,山田無奈的幫忙取出了鑰匙,正準(zhǔn)備往里走,忽然聽到和也的聲音:“俊也!”
不好的感覺驅(qū)使山田立馬跑了進去,一進客廳,山田就被眼前的景象嚇呆了。
和也抱著俊也,大聲的喊著他的名字,俊也的眼睛大睜著,身體艱難的動著,而他的身下,是一大片血跡。
“上野……上野……”
聲音細(xì)如蚊蚋,但是山田發(fā)誓自己聽到了,他也確定俊也的口形也是那樣,一種可怕的感覺沖上腦門,他仔細(xì)的看向俊也,發(fā)現(xiàn)他的身旁,赫然是一把見血的尖刀。
“啊——”他霎時驚呼出來。
“快去叫野原醫(yī)生!快去!”和也大聲的吼叫著他,山田一瞬間反應(yīng)過來,趕緊撥下了電話。
他機械的邁開退去找醫(yī)生。
飛奔回來的時候。
他看到俊也的手垂下了,眼睛閉上了,那張原本就蒼白的臉上失去了最后的血色,然后是和也像瘋了一般的吼叫,他似乎看到和也的眼睛里有絕望的血絲頃刻不滿,那一聲聲悲慟的吼叫像是世界上最悲哀的聲音,震的他心里猛烈的疼痛。
3
白色的英文字母像是精靈一樣掛在小花園的門牌上,躍動著的活潑的鳥類時而發(fā)出清脆的鳴唱,在晴空之下襯得十分美好。
“我們有美麗的童年——美麗的童年——唱著歌兒背著書包的我們——在溫暖的風(fēng)中一路奔跑——啊——我們有美麗的童年——美麗的童年——”
輕快的童謠如同一支別致的風(fēng)鈴,敲在山田的心頭。前幾個月的陰霾似乎瞬間減少了很多。
當(dāng)然,他告訴自己,如果唱著這首歌的人不是性格別扭樂于捉弄自己的黑崎探,他的愉悅指數(shù)將會上升的更高。
甩了甩思緒,山田走進了小花園,他今天來這里的目的,恰恰就是找這個挺討厭的家伙,可不能被自己的這些情緒壞了事啊。
說是花園,其實也就是不大的一片種了些花草的地方,腳下的石板浦城歪歪扭扭的路踩上去卻覺得十分舒服,那也是必然的,畢竟在這里度過了童年啊,山田笑了笑,甚至覺得路旁的雜草都有新的風(fēng)采,那可是他當(dāng)年最憎恨的東西,因為佐久間婆婆總是讓自己對付它們。
走過花園,便來到一座兩層樓的小洋房,房屋的外墻看上去像是新刷過漆,亮堂堂的曬著太陽。
剛才那個聲音又冒了出來:“唱著歌兒背著書包的我們——在溫暖的風(fēng)中一路奔跑——啊——我們有美麗的童年——美麗的——童——年——”
唱的跟以前一樣不中聽。
山田暗暗想著,很快又聽到一群小孩子的拍手聲笑鬧聲,黑崎這家伙又跟小孩子玩到一起了……
剛進門,佐久間婆婆便笑盈盈的走了出來,老人的臉上洋溢著一如往昔的溫暖笑容,親切的招呼著他,“快來快來,阿探等了你一會兒啦。”
往日里很多回憶沖上大腦,山田幾乎都想要哭了,他穩(wěn)定了一下,自己可是成熟的人了,不能在婆婆面前哭鼻子啊。于是,他拉住佐久間婆婆的手,拿出自己準(zhǔn)備的一大盒糖果糕點,“婆婆,這些東西很好吃哦?!?/p>
佐久間笑著接過,拉著山田就上了樓。
樓上的人已經(jīng)瘋作了一團。
七八個孩子哈哈大笑著,原因當(dāng)然是因為他們前面的那個“大孩子”,他一頭不受約束的黑發(fā)在空氣里自由的散亂著,年輕帥氣的臉上帶著“天真”的笑容,張牙舞爪的比劃著什么。
“阿探,裕二來了?!?/p>
年輕人手中動作一停,聳了聳肩,對一幫孩子們說道:“今天就到這里了,厲害哥哥要去應(yīng)付其他怪獸了,拜哦!”
山田的臉?biāo)查g抽筋,佐久間笑著說:“大家都沒有什么變化嘛?!?/p>
4
“事情大概就是這個樣子。”山田說完,舒了一口氣,再看對面的人時,從他的表情看出他已然沉浸在了某種思考之中。
山田輕輕笑了笑,“兩年沒見,你的狀態(tài)轉(zhuǎn)換的還是真么快。”
黑崎探似乎并沒有聽到他的話,沉默了很久之后,才開口問道:“現(xiàn)在我來陳述,有任何不對的地方,請指正?!?/p>
看到對方嚴(yán)肅的樣子,山田也不禁正襟危坐了,他點點頭。
“六月二十一日上午九點,淺井和也從家中出發(fā),去與女友上野純約定的春上車站見面,下樓的時候看見正要外出的你,便決定拉你同去,原因是到春上站前會經(jīng)過珠寶店,他需要你這個設(shè)計專業(yè)的人的意見去買戒指,他們約好的時間是上午十一點半,時間充裕。十點二十分到福山站,到了站前三百米左右的伊藤珠寶店選購戒指,但并無收獲,準(zhǔn)備轉(zhuǎn)乘的時候,淺井和也忽然想起前一天,也就是六月二十日,弟弟淺井俊也曾經(jīng)提到的自己會在十一點開始對某一作品上色,希望他看到未上色的原作,于是立馬決定反向,并給上野純打電話,無人接聽,于是打電話給自己的好有藤田桐山去接上野純?;爻虝r間是十點四十,到站后一路飛奔上樓,你緊隨他直到進門之后聽見他的叫聲,發(fā)現(xiàn)淺井和也抱著滿身是血的淺井俊也,旁邊放著一把帶血的尖刀,刀長有二十厘米左右。你去找來鄰居野原修醫(yī)生后,看到淺井俊也口形似“上野”,之后便昏迷,搶救有效,但是一直沒有蘇醒,而藤田桐山,卻根本沒有看到上野純,上野純自那以后失蹤,是這樣嗎?”
“大致經(jīng)過就是這樣了,上野……到現(xiàn)在也沒有消息,看警方的樣子,應(yīng)該認(rèn)定她就是行兇的人了?!?/p>
“講一講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吧?!?/p>
“我在大一的時候認(rèn)識和也,他和我同一個寢室,所以很快就熟悉了,后來經(jīng)常約他出去但是都被他回絕了,那個時候才知道他家里還有個弟弟叫俊也,他除了在學(xué)校里的時間和打工時間以外,大部分時間都用在俊也身上了??∫病鄙教锷晕⒂行┎话?,遲疑了一下說道,“俊也其實有些像……一矢,”看了看黑崎,他察覺到黑崎探的手驀地抖了一下,臉上并未有什么特別。
山田接著講道:“聽和也說,俊也是學(xué)美術(shù)的,我自己也學(xué)設(shè)計,大概總能感受到藝術(shù)學(xué)生們有自己的癖好吧,俊也極少出門,而且也不太愿意被打擾,我認(rèn)識和也五年,見到俊也的次數(shù)也不超過十次。前年初,和也在學(xué)校聯(lián)誼會上認(rèn)識了上野,上野很喜歡和也,是她主動追求的,那時候我們也就認(rèn)識了。今年上半年,兩個人就訂婚了,如果沒有出事,他們大概已經(jīng)步入禮堂了。”
對于兩位好友的遭遇,山田感到一陣無奈。
也不知道是不是剛才突然提起的人又刺激到了黑崎,他半天一聲不吭的。
就在山田以為他們的對話即將結(jié)束時,黑崎又開始發(fā)問。
“淺井俊也和上野純的關(guān)系不好嗎?”
“可以說,很不好吧,俊也一開始就不喜歡上野,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至于上野——”山田想了想,以前上野的抱怨立馬浮現(xiàn)在腦海中:
“真是不可理喻!每次約會的時候,和也不是臨時失約就是要提前回家,都是因為俊也太過任性,不高興的時候要人陪,高興的時候也要人陪!和也還處處順著他,難道我們結(jié)婚之后也要帶著那個拖油瓶嗎?學(xué)也不上,工作也沒有,成天呆在家里畫一些莫名其妙的東西,真是再也不想看到他了!”
當(dāng)時上野的表情也清清楚楚記得,只是彼時根本沒有想到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上野的話終究成真了嗎?
復(fù)述了一遍,黑崎挑了挑眉,“看上去動機也很合理啊,為了讓心愛的人全心全意的屬于自己,而除掉障礙……”
“可是——”山田有些急了,他可不是想證明這一點而來這里的,但后面的話卻也沒想到具體該怎么說。
“可是如果她真的這樣做,只會適得其反而已,看上去似乎合理的動機,也是最不合理的動機。”
點點頭,山田接著說:“警方當(dāng)時也有這么說,可是實在找不到其他嫌疑人了,俊也的圈子很窄,而跟他有仇的,除了上野之外也沒有別人了,更何況,上野根本沒有消息?!?/p>
看到黑崎的神色有微微的變化,山田忍不住問道:“怎么,哪里有什么不對嗎?”
“太多不對的地方了?!焙谄轫樖帜闷鹨恢ЧP,寫下三個人的名字,然后圈起了淺井和也、上野純,“首先是他們兩個,一個是主動追求,情真意切的女人,一個是被動接受,事事以弟弟為先的男人,甚至在臨近結(jié)婚時才慌張的去挑戒指,他們之間的感情真的達到可以結(jié)婚過日子的程度了嗎?”黑崎圈起淺井和也、淺井俊也,“這兩兄弟的感情到底到達哪一步也讓人感到奇怪,聽你的描述,既然淺井和也如此在意弟弟,那又為什么要選擇與上野純在一起呢?”筆頓了頓,最后圈住了上野純和淺井俊也,“反而其中最平常的倒是他們倆的關(guān)系,普通的人情事理,只不過剛好遇上了這個案子,立馬變成了指證上野純的證據(jù)。”
“你的意思是,這件案子是有疑點?”
“不錯,光從三個人的關(guān)系上來看,就有很多奇怪的地方了,太過明顯的敵意,好像除了上野純沒有更適合的嫌疑人了?!?/p>
山田一邊點頭一邊回憶著當(dāng)時的情況,又接著說道:“當(dāng)時的警察也有一個這么說,但是后來因為找不到上野,好像就不了了之了。”
“好了,告訴我你來的目的吧。”黑崎放下了筆,說出了山田一直等待回答的問題。
“我,想請你證明上野的清白。”
“哦?”
“我不相信是上野干的,認(rèn)識她也幾年了,她是什么樣的人我怎么可能不清楚,而且就像你說的,她馬上就可以結(jié)婚了,為什么還要去做這種完全沒有意義的事情?”
說出憋了幾個月的話,山田感到一陣放松,其實這番話是準(zhǔn)備對警察說的,但是自己沒有什么實質(zhì)性的證據(jù),這樣說出來,有誰會相信他呢。經(jīng)過掙扎之后,他最終決定把這些想法告訴黑崎探,這個跟他一起長大的同伴,曾經(jīng)破過一起案子。他不得不承認(rèn),從小時候開始,黑崎就給別人一種特別的信任感。
“這件事情我現(xiàn)在還不能完全推測出來,現(xiàn)在那兩兄弟的情況怎么樣?”
“俊也的命搶救回來之后一直昏迷著,和也,看上去廢了一樣,整天在醫(yī)院陪著他?!闭f到“廢”的時候,山田心中一陣難過。
忽然間看到黑崎側(cè)過了身,臉朝向側(cè)開的小窗戶,正好可以看見外面小花園一棵枯萎的櫻桃樹。
“這件事情我會留意,請把當(dāng)時調(diào)查這件事的警官的電話和淺井兄弟的住址、醫(yī)院住址留下吧。”
他把剛才用過的紙筆遞給山田,視線卻仍舊停留在外。
半晌,他又突然問道:“俊也真的很像一矢嗎?”
似乎有幾根細(xì)小的針扎進自己的手心,山田握住雙手的時候感到微微的疼痛,他看不到黑崎探的表情,也不愿意看到,低低的回答了一聲:“像極了?!?/p>
氣氛陷入了微妙的晦澀中,山田被那微疼的感覺逐漸惹得心急,他站起身說道:“有了消息給個電話?!?/p>
黑崎點了點頭,又兀自發(fā)呆去了。
離開的時候山田被佐久間婆婆塞了一盒點心,他有些壓抑的問道:“黑崎還在找一矢嗎?”
佐久間聽到,“嗯”了一聲,她的心里也不知道多心疼這兩個孩子。
山田望向二樓的窗戶,他思考著是不是黑崎仍然在望向窗外發(fā)呆,因為自己似乎看到了空中一道哀傷的視線,透過綿綿空氣,通到某個人的身上。
手心里那中刺痛,逐漸的痛在心中。
5
面對眼前這個二十出頭的男子,江口元樹有一種近乎羨慕的感覺。進入警視廳暴力犯罪搜查三系五年來,經(jīng)過形形色色的案件,他感到自己在極速老去,甚至有時候會對案子感到力不從心,現(xiàn)在做到警部的位子,但是對升職卻沒有太大的愿望。而眼前的人無比認(rèn)真的查證推理的樣子,似乎讓他看到了從前的自己。
江口看到黑崎探在房間里找線索,自顧自的想到了剛剛發(fā)生一連串自己搞不清楚的事情。一早到達警視廳,就被警視監(jiān)叫到了辦公室,當(dāng)時立馬滿腹疑惑,難道是碰到什么大案子了?沒料到到了之后,被詢問有關(guān)四個月前的淺井俊也被重傷的事件,這個案子辦的的確是不太成功,連警視監(jiān)也知道了嗎?可是接下來的是,又讓他感到一頭霧水,警視監(jiān)的意思是讓他把這件案子交給一個私家偵探的助理,時間都約好了,立馬就去。
當(dāng)暈頭暈?zāi)X的趕到福山站的時候,就看到了早在一旁等待的黑崎探,后者正盯著站牌上的一個圖案發(fā)呆,感受到江口的視線后,對他點了點頭。
兩個人互相做了自我介紹后,黑崎探接過江口遞上的文件袋,那是關(guān)于上次事件的各種記錄。江口跟著黑崎探從福山站走到了伊藤珠寶店。
“要再進去調(diào)查嗎?”江口問道。
黑崎點了點頭。
江口職業(yè)性的講明來意,店長問到是否需要找到當(dāng)天的店員時,黑崎忙擺了擺手,他的視線先是在珠寶店環(huán)了一圈,很快落到了店長身上,有些直勾勾的眼神讓店長感覺到一些不自在。
“請問——”
“請問你們的工作制服是這一套嗎?”黑崎忽然打斷了店長沒問完的話。
店長蒙了一下,點點頭。
“是不是所有的員工,都必須穿制服上班呢?”
“是這樣的。有什么不對嗎?”
黑崎搖搖頭,回答道:“沒有,只是你們制服上的徽章很別致?!?/p>
江口順著黑崎的話看過去,一個紅色的R形圖案,扭曲的很厲害。
走回的路上,江口講述了證詞:
珠寶店的店員證實了十點二十八分左右曾經(jīng)見到過淺井和也和山田裕二,因為當(dāng)時她正好要到接班時間,所以時間記的很準(zhǔn),還說明了當(dāng)時本來看中一款的淺見和也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拉走了山田裕二。
黑崎的臉上沒有什么特別的表情,像是在認(rèn)真聽著。
直到回到站臺,黑崎才對江口表示再去淺井宅。
兩人選擇了與當(dāng)日相同的路線,江口自然知道是要對當(dāng)時的情況做親身了解,但是大致的工作早在幾個月前就已經(jīng)做過一次,這次他并不覺得會有什么新的發(fā)現(xiàn)。本來想了解一下黑崎的身份,但見到對方一臉的沉思狀,也不太好打擾。
也不知道為什么,對這個年輕人會產(chǎn)生一種莫名的好感,也許是那份與當(dāng)初的自己相同的執(zhí)著吧。
到了淺井家,黑崎雙手插袋,看似漫不經(jīng)心的從一個房間走到另一個房間。鑰匙是在房東那里得到的,看上去淺井和也已經(jīng)很久沒有回去了,很多地方都蒙上了灰塵。
“好奇怪……”黑崎盯著畫板喃喃開口。
畫板上放著幾張畫,黑崎用手指輕輕劃過,厚厚一層灰塵印在手指上,看上去放了很久了,但是在畫架上可以看得出一部分干凈的地方,明顯是被拿走了幾張畫。
黑崎眼前的一張畫涂著濃厚的色彩,看不出任何風(fēng)物,看來是個抽象派的畫家。往下翻,又有幾張被涂的亂七八糟的畫,然后……黑崎出神的拿出其中一張,終于是看到有實景的了,深藍色的天空與墨色海水連成一片,稻黃色的海邊小屋是暗色中唯一的明亮。
“淺井和也可能拿走了幾張吧,畢竟是他弟弟的作品?!?/p>
“除了他也不可能有別人了,不知道畫上的是什么呢。”
江口不置可否,看見黑崎仍然在看畫,心里有些疑惑,他可不認(rèn)為那里面有什么東西。
“藝術(shù)家,是不是都是靠作品來表達內(nèi)心啊?”黑崎忽然喃喃著,視線明明落在畫紙上,卻又好像穿過了畫紙。
“江口先生,調(diào)檔失蹤人口?!?/p>
“嗯?”
“上野純恐怕早就遇害了?!?/p>
證詞
漁民A:當(dāng)天我和往常一樣去打漁,剛到灘上,還沒下船,就看到一個人飄在水上,當(dāng)時我就覺得可能是有人落水了,過去撈起來才發(fā)現(xiàn)沒氣了,立馬我就報了警。
漁民B:對啊,是真的,那個地方是我的,不過早就不去了,海浪會把房子一層一層沖散,我只有秋天才會去那里,夏天去那里可是很危險的!現(xiàn)在應(yīng)該早就被沖完了。
白色的病房里,靜的似乎連輸液瓶里液體流動的聲音都壯闊成了海洋。
淺井和也的眼睛直愣愣的看著病床上的俊也,死灰一片。
門外站著的兩個人也就隨著他一動不動的等著,不忍心去打擾那個完全滲透在悲傷中的人。
“俊也,等等,我馬上回來?!?/p>
淺井和也低聲說道,輕輕撫摸了一下弟弟的頭發(fā),然后靜靜的走出病房。
江口和黑崎對視了一眼,兩人往外走去。
到了醫(yī)院外面,沉悶的空氣瞬間明快了一些,黑崎伸手點上了一支煙。江口微微皺了眉頭。
“兩位到這里來,還有什么需要問的嗎?該說的不是都說完了嗎?!?/p>
淺井一開口便有送客的意思,只是來的兩人好像都沒這個自覺。
“方便的話,可以講講俊也的事情嗎?”
“俊也?你們不是都看到了,現(xiàn)在跟植物人沒什么區(qū)別?!睖\井和也幾乎是咬著牙說完這句話的。
黑崎刻意忽略了他的表情,用手?jǐn)Q滅了煙頭。
“從家里拿走的那幾幅畫,還在嗎?”黑崎用一種漫長的調(diào)子問著。
一瞬間,江口感覺自己看到了淺井和也死灰色眼睛下的波瀾。
“我不知道這位警官說的是什么畫?!?/p>
“不知道也無所謂,只是該拿的沒有拿完?!?/p>
這一次,江口確定自己看到了淺井和也的慌亂。
“你說什么?”
“淺井先生也太不關(guān)注自己的未婚妻了,她的尸身是她家人去認(rèn)領(lǐng)的,你不去她家里安慰一下老人嗎?”
淺井的臉由蒼白開始慢慢泛紅,怒氣一點點被黑崎漫不經(jīng)心的口氣激起來。
“那不是警官您操心的事情吧。”
黑崎聳聳肩。
“刀傷?!庇置鲆桓鶡?,黑崎仍是慢慢地吐詞。江口感覺自己開始冒汗了,“刀傷部位,在淺井俊也的后背,刀子插進去又拔出來?!?/p>
淺井和也捏住了拳頭。
“這個,是他所謂被害的直接證據(jù)。如果這個證據(jù)倒了,是不是,有可能,一切都是他……”
一個拳頭向黑崎揮過去,黑崎驚險的閃了過去,江口連忙拉住淺井和也,防止他的下一個攻擊,雙手死死箍住他,一個擒拿招式把他按在了地下。
“我沒事,放開他吧?!?/p>
冷靜下來的淺井不再開口,鄙視的看了黑崎一眼,轉(zhuǎn)身就走。
“淺井先生,”黑崎連忙叫住他,“這個東西,你留著吧。”
黑崎扔過去一個小物件,淺井接住后身體一顫,但什么話也沒說就走了。
江口看到,那是珠寶店店員佩戴的徽章。
去哪?
淺井家。
從淺井家到海邊要多長時間?
最快的話,兩個小時。
江口先生,你聽說過立體畫嗎?
山田報警的時間有一分鐘,這一分鐘里,只有淺井兄弟兩人。
再從淺井家出來的時候,黑崎揉了揉眼睛。
“江口先生,我們的合作結(jié)束了,非常愉快。”
江口早已經(jīng)云里霧里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啊,我不是警方的人,你們尊重法律,我尊重人性。”
“你!”江口篤定黑崎探已經(jīng)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但是被他一副理所當(dāng)然的樣子給逼得無語,立馬擺出了公事公辦的樣子:“黑崎先生,我們必須給事件一個交代,你怎么——”
“看天吧,我們該做的已經(jīng)做了,剩下一半,看天意?!?/p>
江口元樹眉頭一皺,他只當(dāng)自己這些天是陪個外行看熱鬧了。火氣一上來,他開著車揚長而去。
剩下的人看上去有些百無聊賴。
6
真相
“你來了?”
“想好了嗎,我尊重你的決定?!?/p>
淺井回過頭,看到黑崎探那張嚴(yán)肅認(rèn)真的臉,嗤笑出來,“我不知道現(xiàn)在有你這樣的警察?!?/p>
黑崎探搖搖頭,“我不是警察,也不是什么偵探?!?/p>
“……你真夠多管閑事的?!?/p>
“誒,山田是我朋友,在一個福利院長大?!?/p>
“哦?”淺井看著黑崎,眼色里有淡淡的笑意:“我一直以為他喜歡小純的,當(dāng)時真該就把他們湊成一對,現(xiàn)在也不會這樣了?!?/p>
“也許吧,這些事情是天定的,不以我們的意志為轉(zhuǎn)移?!?/p>
“你知道全部了嗎?”
“至少知道你不知道的那部分?!?/p>
“好啊,你把你知道講給我,我來挑錯?!睖\井的眼神變得有些亮,好像找到了一件好玩的事情。
“在這里?”黑崎指的是這間病房。
淺井點點頭,“讓俊也聽聽,他聽得到?!?/p>
“好啊,反正主謀是他?!焙谄樾α诵?,就著另一張空病床坐下,“你和上野純約會的主意多半也是他出的,順便告訴你會路過珠寶店,讓你去選戒指。在你走之后去上野純家附近襲擊了她,把她的手機啊什么的全都拿走,然后用車子把她帶到了海邊一座漁民的棄房里,把她鎖在里面后回到家。然后你,像他預(yù)定的一樣,會中途返回,當(dāng)然會有東西來提醒你回家——珠寶店員的徽章。俊也在更早的時候告訴你給畫上色,畫的內(nèi)容,就是R形狀的東西,福山站臺的路標(biāo)上也有一個類似的標(biāo)志。這一步很險。”
黑崎頓了頓,看了看淺井的臉色,“他在賭你對他上心多少?!?/p>
淺井的嘴角似乎勾了起來,“接著說?!?/p>
“按照預(yù)定的,你回到了家,只是一件事情出了意外,就是俊也沒想到山田跟你一起去了。他當(dāng)然是在你走的時候就看到了山田,所以他立馬決定改變計劃,山田的出現(xiàn)恐怕對他更有利,正好充當(dāng)了證人,其實你進去的時候他根本沒事,血,是畫出來的,刀,我是說山田看到的那一把,也是畫出來的,山田當(dāng)時離你們有一段距離,真假難辨。然后在山田去找野原醫(yī)生的一分鐘里,他對你坦白了,并且讓你幫他完成整個計劃,于是你拿著刀,插進了他的后背,再拔出來,放在設(shè)定好的位置上,那幾張畫擺上了畫架,真的血液鋪到了地板上?!?/p>
習(xí)慣性的伸手去摸煙,剛要點上的時候,被淺井制止了,后者好笑的說道:“醫(yī)院禁煙?!?/p>
撇了撇嘴,黑崎接著說道:“之后山田趕回來,俊也順利的演完了最后的戲碼。至于上野純,在水里撈到,卻是被渴死的,想來是被關(guān)了太久,最后在漲潮的時候被沖到海里的。我說完了?!焙谄榭粗鴾\井和也,眼神深邃。
“你說是天意嗎?”淺井緩緩開口,“是天意吧。如果我沒有參加那次該死的聯(lián)誼,如果我沒有認(rèn)識山田,如果我們沒有住在一個醫(yī)生的對面,如果我沒有看到那個徽章……”
黑崎把玩著打火機,不去看淺井。
“俊也做的比你想象的還要過分一點,他根本沒有要跟我坦白的意思。山田離開的空隙,他直接把到扔給了我,我還沒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他自己就扎上來了,然后倒在地上讓我拔刀,我當(dāng)時都已經(jīng)傻了,也不知道為什么就按照他說的做,也許是兄弟間的感應(yīng)吧,我知道那樣做是在幫他,山田回來的時候,他對了小純的口形,當(dāng)時我才明白過來?!?/p>
“畫的血跡很好處理,我直接放到了畫架上,之前俊也畫了一個色彩系列的,原來也是為那件事做準(zhǔn)備,至于刀子,當(dāng)時我壓在了筆記本電腦里面,也沒有人發(fā)現(xiàn)?!?/p>
“你把那些致命的證據(jù)一直保留了很久啊。”黑崎扯起嘴角說道。
“嗯,一直不想回去,過了有幾個月的時候,才回了一趟把東西處理掉,你是怎么發(fā)現(xiàn)這些的?”
“那些畫,早有灰塵鋪滿了,取走的痕跡很明顯。”
“就這個?”
“還有其中一張,畫的是海,海邊有座房子,我試圖去揣摩他畫畫的心理?!?/p>
淺井突然笑起來,“你揣摩到什么了?”
“……好像是解脫一樣的感覺。”
止住笑聲,淺井認(rèn)真的對上黑崎的眼眸:“說到現(xiàn)在,你一點證據(jù)都沒有?!?/p>
“對啊?!焙谄榇蠓降爻姓J(rèn),“所有一切只是一個符合邏輯的想象,該有的證據(jù)已經(jīng)全部不在了。”
“……你想知道原因嗎?或者說是動機?!辈坏群谄榛卮穑瑴\井又接著說道,“我和俊也從小一起長大,但是我對他一點也不好。他從小就喜歡畫畫,我就負(fù)責(zé)搗亂,他畫完的東西,我用彩筆給他圖亂,他也不哭不鬧,當(dāng)時我爸媽還以為他得了孤獨癥什么的。后來有一次我們?nèi)サ巧剑液涂∫裁月妨?,在山里待了四天,吃的喝的都沒有,我快要渴死的時候終于喝到了東西,是俊也的血。”
“俊也那時候才八歲,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他怎么狠心下來用刀割自己的,還是為了救一個平時欺負(fù)他的壞蛋。我欠他的?!?/p>
“后來我考上大學(xué)后就離開了原來的地方,俊也說什么也要跟我一起走,我就一直帶著他。他要畫畫,我也一直陪著他,那樣,他很幸福。直到我感覺自己被他拴住了……我和小純在一起,并不是因為有多愛她,只是覺得成天不為一個人活了??∫埠孟褚哺杏X到什么,從來沒有發(fā)過脾氣的人突然開始變得有些暴躁,小純也不喜歡他,有一次,就一次,我試探性的,開玩笑說以后結(jié)了婚就不跟他住一起了。當(dāng)時,俊也也是畫畫,他就停下來,看著我,那眼神現(xiàn)在想起來,都讓我難過的去死,但是看了我一會兒,他又轉(zhuǎn)身回去了?!?/p>
“……以后,俊也的態(tài)度明顯的改變了,我以為他接受了現(xiàn)實,可是到了那天,他硬生生撞上那把刀子的時候,我才知道,他根本是鉆進了自己的世界?!?/p>
淺井和也陷入了回憶之中,黑崎沉默地走出了病房。
“哥,你是船,我是落水的人,載我到岸上吧?!?/p>
尾聲
審訊室里的光線不算明亮,但也足夠把淺井和也的臉色照的清晰了,他的表情很平和,也不像前幾個月那樣死灰,有一種臨行前的淡然。
“是我做的,所有一切。”
“先是約好上野純,在半路上打暈了她在把她丟在車上,然后去我們約好的地方,回來之后,我知道俊也發(fā)現(xiàn)了,在進門的時候我下決心殺了他?!?/p>
江口撂下筆,身體往前伸著,兩手捏住了淺井和也的領(lǐng)子,“我沒時間聽你說這些廢話,到底是怎么回事!”
淺井閉上了嘴,再不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