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根女人走時,抱著他的骨灰盒,讓那個還在懷里的男孩給我們一個個磕頭,流著淚說,他爹在電話里說了,經(jīng)常吃你們的喝你們的,得你們的照顧,沒別的還情,就讓孩子代他磕幾個頭吧。
在礦上,經(jīng)常的,領(lǐng)了工錢后。我們幾個人會聚在一起,喝上兩盅。很簡單,山上太冷了,生活也太苦了,借這樣的機(jī)會,改換一下口味。
當(dāng)然,一般情況下,我們會避開劉根。
原因很簡單,劉根太吝嗇。
我們抽煙,散到劉根跟前,如果扔一根給他。他會不接,說吸不慣。其實(shí),背地里,我看見他拾起地上的煙頭,拿一個煙荷包把煙蒂捏了,煙絲放入荷包,然后,拿出一個小小煙鍋,有滋有味地吸,見了我們,瞇著眼笑,道,家種的煙葉,有勁。
這話,哄傻子去,一荷包煙葉能吸一年嗎?
聚份子喝酒,開始,我們也請劉根入伙,勸他,人嘛,總要享受一下嘛,不然,掙錢又為啥?
劉根笑,搖頭,道,不敢吃肉,吃了就壞肚子,拉稀。
不吃肉,喝兩杯酒嘛,熱鬧熱鬧。我和他年齡相當(dāng),所以勸他。
他仍笑,不點(diǎn)頭,也不搖頭。
我就拉他。他仍是慣有的木訥,堅決不動,許久,蹦出一句話,不敢喝酒,一聞,頭就發(fā)暈。
大家一聽,傻了眼。
但開始吃時,我們心里仍有點(diǎn)過意不去,去拉他來,他紅著臉,死硬著就是不來,我使盡九牛二虎之力,死拉硬扯,將他扯到了桌子邊。他坐在那兒,不拿筷子也不拿杯子,但禁不住大家勸,三杯兩盅后,才讓我們睜大了眼睛,這家伙,吃肉是一把好手;喝酒,也如梁山好漢一般。
但過后,再聚份子時,他仍推托,不過不是原先的借口,而是沒領(lǐng)錢,或錢已寄走了。
幾次后,大家商量,以后再這樣,就不請他,或許他一眼饞,就入了伙。
這辦法不錯,大家贊成。
這天,又領(lǐng)了錢,捉大頭,該我出錢請大家喝一頓。過去也經(jīng)常受大家請,所以,我就買了酒,準(zhǔn)備了菜,同時,也準(zhǔn)備把劉根叫上。
大家都搖頭,說再冷那小子幾次,讓他入伙。
我笑了笑,算了。
酒后,我們都忙著下井去了。到了下班時候,大家來到隧道口,準(zhǔn)備出去。就在這時,上面一個吊斗呼嘯而下,也不知是誰放下來的。
我站在頂前頭,頭腦還有一點(diǎn)迷糊,看著一個黑壓壓的東西壓下來,呆了,一動也不能動。
“快讓!”一聲吼,背后被一推,我攆了出去。
隨著一聲慘叫,劉根被吊斗砸在地下,等我們醒過神,圍過去,劉根人早已一團(tuán)血肉。沒用了。
他要不推我,是能避得開的。
可他竟然為推開我,把一個稍縱即逝的機(jī)會丟棄了。
我一把抱住那團(tuán)血肉模糊的尸體,放聲號哭:“兄弟!兄弟!”空空的隧道里,回蕩著我的叫聲,還有四周的啜泣聲。
劉根死后第四天,家里人來了,一個殘疾的妻子,還帶著三個孩子:懷里抱著一個,手上拉著兩個。
聽他的妻子說,家里還有多病的爹娘。
我拿出自己的錢,還有兄弟們湊的錢,送給他妻子,可她怎么也不收。劉根女人走時,抱著他的骨灰盒,讓那個還在懷里的男孩給我們一個個磕頭,流著淚說,他爹在電話里說了,經(jīng)常吃你們的喝你們的,得你們的照顧,沒別的還情。就讓孩子代他磕幾個頭吧。
一句話,讓我們又一次眼淚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