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傳來一陣熟悉的聲音,我的心被觸動了,那是二胡的聲音。尋聲望去,一位頭發(fā)灰白的老人正弓著身子坐在小食品店門口拉二胡。紅棕色的薄外套與他手中的二胡是同一個顏色,二胡聲音不大,那聲音像在低聲訴說什么。
我家也有二胡,掛在昏暗的小樓上,上頭系著或白或紅的布條子,父親很喜歡它。
父親經(jīng)常提起二胡。有紅白喜事的時候,父親便在前一天生起爐火,放上一小壺米酒熱著,讓我從樓上取來二胡。父親把一塊布浸濕了,小心地擦著,有時也鼓起腮幫子吹吹,二胡經(jīng)他一擦,便油亮起來了。父親邊擦邊給我們說起從前的故事來。
那時日子不景氣,稍稍好過些,父母就送孩子學(xué)些手藝養(yǎng)家糊口,爺爺讓父親跟著大伯學(xué)二胡。大伯的二胡在附近幾個村子是小有名氣的,只是我一直沒耳福。
后來父親上了學(xué),但還是在空閑時帶上二胡,跟著大伯到別人家去湊湊熱鬧,有時還能領(lǐng)到兩個蛋,父親便樂不可支了。后來日子好了,父親不再靠拉二胡謀生,但他還是時常擦拭二胡,像對一個同甘共苦的好朋友。
“如今不同了,”父親每次講到這里便笑起來,“有事的人家會上門請,圖的是熱鬧些,人前人后叫的是‘師傅’啦!”父親頗為得意,拉二胡的人少了,請的人卻多了。
這時候父親的搭檔葉叔叔便會到家里來,同父親一起喝一些米酒,爐火把他們的臉燙得通紅。接著開始試?yán)?,葉叔叔的背駝得厲害,下巴快碰到圓筒了,父親的頭微微向后仰著,瞇著眼睛,黑黑的胡子跟著一顫一顫,那樣子很是入神。音調(diào)時緩時快,透過空氣傳得很遠。蒼蠅們停止了飛行,愜意地磨曙兩只小腳:陽光也有了醉意,灑在一個地方就懶得動了。而我,始終很難相信,那成日里忙完了田里忙山上的長滿老繭的手也能奏出這么好聽的聲音。
小時候我吵著父親教我拉二胡,父親教得很認真??蛇^幾天我玩興減了,懶得動啦,突然想起來的時候便又纏著父親教,如此幾次父親就不肯教了,再吵著,他就搖搖頭說:“小孩子家學(xué)什么?寫字去。”我開玩笑問父親是否要招個徒弟,父親便說:“現(xiàn)在誰還讓孩子學(xué)這個呢?都好好讀書吧?!?/p>
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深秋了,在外念書的我也好久沒回家了,在異鄉(xiāng)街頭又聽到二胡的聲音,不禁想起父親來。
老人的二胡聲在風(fēng)中顫抖著愈來愈遠,我才發(fā)現(xiàn)他的背是駝的,似乎永遠在向人們鞠躬,他走過斑馬線,如同一片在秋風(fēng)中瑟瑟發(fā)抖的葉子,我遠遠地看著,有種想哭的沖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