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多半是冷骨頭。夏天還好,一到冬天,手腳怎么都不能很暖和。白天在行走之間冰凍著手腳也就罷了,無暇顧及;到了夜間,則手之冰與腳之涼并相叫囂,一個原本該酣睡的長夜,竟被長久而絕望的失眠置換,一雙晶亮的眼睛濕漉漉地在空間里轉(zhuǎn)動,無可奈何,萬念俱灰。
所以在每個寒冷而綿長的冬夜,倘若在睡前熱熱地泡一次腳,效果一定大不相同,會睡得很深、很熟,恍若散發(fā)著普洱茶醇熟的香氣。久而久之,便養(yǎng)成了每晚睡前必泡腳的習慣,就像吃飯睡覺一樣自然。閑時細細玩味,倒覺出這其中的真味來。
戀愛也如泡腳啊。
一開始都是相互試探的。愛情尚未被點破時,則是你試探我,我試探你。且皆惶惶如驚弓之鳥,蜻蜓點水一般,微微掀起一絲漣漪便以為是天崩地裂、萬劫不復,抱頭鼠竄之后驚然回首,只覺身后依然一片靜謐,仍舊是春天里最甜美的樣子。猶如泡腳,一盆熱水端上,不知水溫如何,便以腳試水。呼呼的熱氣總不許冰凍的腳親近,故意挑逗似的;而雙腳則如一名瘋傻癡呆的白面書生,每每被燙得縮回良久,但性子里的激進使然,依舊一次次耐不住寂寞地探湯取暖,總被退回。如此回合,看似繁冗,卻各自樂此不疲,想必是內(nèi)里強大的向心力在起作用。
漸漸地,水汽氤氳了,直撩得腳底板發(fā)躁,于是雙腳冷不丁全部扎進水中,好家伙,終被燙得一個哆嗦回來,全部毛孔張開,散發(fā)強勢的熱量。便如試探到彼此心里癢癢時,總有一個大膽些的,紅著臉勇敢地問道:“好不?”另一個心里多半是愿意的,但表面上還要裝出一副嗤之以鼻、毫不在乎的樣子,以一面冰冷的鐵窗硬生生將之擋回去,心里則樂開了花。
再,盆中熱水與皮膚溫度已經(jīng)愈來愈接近,小腿肚已然感受到軟綿綿的輕柔暖意,十個腳趾更是蠢蠢欲動不能自制,且也知道到了這會兒這水再怎么看似滾燙,其實也已經(jīng)沒有多少熱力了,于是雙腳一個跟頭栽進盆中,就像小女孩歡快地坐在秋千架上,酣暢淋漓,自得其樂。原本充滿了熱烈棱角的水也可以變得如此溫情,一絲絲清靈游弋于腳趾之間,極盡包容。任擺一個閑適的姿勢,舒舒服服地靠椅而坐,享受著上蒼之溫熱與甘霖的賜予,不是神仙,勝似神仙,甚至能聽到全身血液振奮流淌的聲音。
又如二人于一個皆不經(jīng)然的瞬間,似有神助一般點破了中間那層薄如紗的隔膜,于是兩顆心里熱烈的愛意便如兩條小溪歡快地匯入無際的大海,并肩流淌的快意很是激越人心。愛情似是生活的任督二脈,一經(jīng)打通,一通百通。整個人生豁然開朗,如入桃源,視野一下子開闊起來。看到的景致就很美妙了,靈感如泉涌般不自吝惜,在一片壯美河山中對這個世界充滿了勇氣與感激。
只是,眼前這盆極盡溫熱的水,終究也是要涼透的;手中緊握的這份極盡纏綿的情,終究也是要敗給命運與時間的。真正的天長地久在哪里?
而泡腳,則是以一種最放松的姿態(tài)將雙腳浸淫水中,每一個毛孔以擁抱的姿勢張開,享受每時每刻的恩賜,吸進每一絲溫熱,享盡每一絲風流;于戀愛,則是只爭朝夕,把在握的每一秒鐘都當成一個籌碼、一種資本,在愛中體味、修行與升華生命,自然而然地不再領(lǐng)會那些與當下無關(guān)的前塵往事,方可不亂了心境,減去分毫愛的韻致。
越來越能懂得張愛玲那句“漫山遍野都是今天”,且以為這八字里,涵容著無盡的慈悲。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此時此刻手中能夠握住的溫暖與熱愛,就是深深鐫刻在你命中的,就是彌足珍貴的。別無二話,好好珍惜,以一顆廣博而柔軟的心將之呵護,是最大本分,其實便也就是在積德了。
再轉(zhuǎn)念一想,腳是身體中離心最遠的地方,一經(jīng)溫暖,血脈通暢,對心靈的涵養(yǎng)竟是最大。不禁一驚——愛情也是我們抵達靈魂的最佳媒介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