刮風的北方

1

一開始就是高潮

一開始就刮到極地

刮到了地心

那時我還沒有學會在北方換毛

可是風一開始

就穿透我詞語的薄墻

穿透我衣衫單薄的南方

穿透在我詩叢里冬眠的茅匠

……

2

……風在筆尖上停住

世界的傍晚臨盆

此刻，我看見了嬰兒般的父親

06、2、17高樓金

2010.2.11更動

在北方過年

那年我沒有回湖北

沒回那個小鎮(zhèn)

那個一輛破吉普的一團灰即可淹沒的邊陲小鎮(zhèn)

沒回那個篾視你隨處埋葬你的無名的故鄉(xiāng)

沒回那個只能用腮呼吸的牢籠的故鄉(xiāng)

……

那年我在北方也拿零薪，忍受貧窮

窮人沒有故鄉(xiāng)

那年我聽見了老父嘶啞的聲音在空曠荒誕的

田野里無家可歸地飄蕩

我曾望過天空，望過N架次南航的黑蟋

我望過輕軌，望過飛馳的京廣線

我手上

連一匹樹葉也沒有

那一年我在京畿某部委主管的一家

綜合文化雜志當編輯

多少個

傍晚

編輯部的過道一片荒漠我在黑時間中

孤孤地往回走

(往北京某穴居的“墓地”方向走)

年底的風

加重了我的內風濕，加重了

我的哮喘和凄涼

那穿過西西伯利亞平原的風，穿過北京，穿過那間

租賃的小屋特別冷

那穿過了薩彥嶺、穿過阿爾泰、穿過陰山，又穿過燕山

的風

就感覺特別冷

我真不知道北方這么冷

那是2005，雞年

我頹廢地望著窗戶，望著

一張張白手在冰冷的窗紙上緩慢地移動

一張張比紙還薄的白手

我很恐懼

我沒有生爐子

沒有暖氣

——沒有錢

我是個想回家的人，但那一年我沒回家

南方的電話一個接一個地打來

就仿佛汛來洪峰要通過長江家鄉(xiāng)快要潰口

老婆說你快回來

我說你不要打了我不回家

老婆說北京的侄女準備用小車捎你回家

我說我不回家

老婆說你光人回家

我不回家

老婆說你老父拄著拐杖在街口望了多遍

我不回家

老婆說你兒女流著眼淚哭了多次的爸爸我也想你

你就回來吧我只要你的人回來

我說算了吧我不回家

老婆說你的心真硬大年三十都不回你死去吧

我說那好，你就當我死了

——請你把我的遺像貼到墻上

……一把刀

發(fā)亮

那年我很從容，我踩著刀鋒走進“禪房”

我在自己的黑暗中打造水晶。我默禱:父親啊，你不哭

老婆，你也不要嘮叨，等過完了年

我就安裝一對飛天的翅膀

2006.2.11

2010.3.18更動

充氣的飛機一直向南

二零零五年

我腌在這一年的缸底

腌在北方的雪里

南方口岸

老父的目光

——烤我

空衣袋

原諒我吧，父親

原諒我，孩子

還有糟糠的老婆……

我的充氣的火車票

充氣的飛機

向南

——一直向南

2006.11.11夜高樓金

2010.3.11更動

我還在想棺木里的那個人

這時太陽上來了

而我還奢侈地點著燈

我正傷心

太陽的枯光十倍地洇白紙糊的南窗

可我還行走在午夜的時光

一個人死了

一匹大象在飛

飛

象又長又大

像一條龍，四蹄騰灰

從象身體上掉下幾人

——幾個穿黑色夷服的小人

他們裹著頭

他們闖進房間

他們看著死者的凍手

他們看著手上的青布一層層裹著

他們看見手瑟嗦著往里抽

他們拉上棺蓋

他們往接縫里上石灰和銅油

他們吹了一口氣

他們消失了

太陽出來

我還在夜里

我很傷心

我還在想棺木里的那個人

2006.11.11夜高樓金

2009.10.2更動

拉上被子，不要開

又醒了

醒來很殘酷

又不得不醒到殘酷中來

太陽很殘酷

又不得不殘酷地走在白色的太陽下

魯迅說路是人走出來的

但走出去就沒路了

——不讓走

拉上被子吧

不要打開那扇窗

不要打開那扇門

不要開

2006、2、17高樓金村

2010.3.11更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