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理

我和妻翻撿著岳父的遺物

打掃屋子

清除痕跡

這個賣掉

那個丟棄

這些送人

那些清洗

我和妻子買了一個大大的旋轉(zhuǎn)木馬

放在院子里

給十一個月大的女兒玩兒

她在旋轉(zhuǎn)中興奮起來

她翻東翻西

她裝醉

把燈罩戴在頭上

把撲克牌扔得滿地都是

并在巨大的

逐漸清空的屋子里晃晃蕩蕩地奔跑

妻子把那些紅紅綠綠的獎狀

像尸首一樣推進火里

我?guī)缀趿飨铝搜蹨I

與看著棺材入土相比

燒掉這些獎狀

更像是一次莊嚴的葬禮

奸商

奸商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

這個家伙竟連哄帶騙

賣給一個剛剛

失去丈夫的寡婦

一口朽木棺材

故鄉(xiāng)

每一個故鄉(xiāng)都是一堆殘酷的灰燼

多么不幸啊

站在這樣一個似是而非的地方

我有心和它親近

它卻往往愈燃愈看不清輪廓

對著那丘那嶺滿腹狐疑地凝望

將未被遺忘的山水重新打開

灰燼下的余火雖然不顯

卻繼續(xù)燃燒

小鳥幾只

也只好是火鳥了

粉碎

在鐵路的拐彎處

他跳上緩慢行駛的貨車

從敞開的煤車上往下扒煤

然后跳下車

把煤摟到一起

裝進事先備好的麻袋里

背回家

我的這個同學(xué)叫孫戰(zhàn)和

是一位貧民的兒子

他本不想偷煤

可別的孩子都笑話他

他什么也沒帶回來時

父親曾用棍棒教訓(xùn)他

他這才去偷

這一次他跳車被卷到輪下

身子斷為兩截

眼睛卻還半睜

他還看得見憂愁之岸

他還沒抵達夢幻之海

電影

小青年拉幫結(jié)伙

帶著小女孩子在外頭晃蕩

這樣的電影最讓我來勁

看這樣的片子

去澤州會堂肯定不行

得去大十字的北街電影院

電影院夾在幾家服裝鞋帽店中間

我就在某家店里買到了我的

第一雙尖頭皮鞋

我坐在第三排或第七排

專心地觀看

一輛飛馳的摩托車

帶著個長發(fā)飄揚的女孩

摩托車越來越快

長發(fā)飄揚的女孩

使勁摟著騎摩托車的小青年的后腰

憋足吃奶的力氣

越摟越緊

父親登上天安門城樓

父親登上天安門城樓

向人民揮了揮手

他渾身長滿癤子

滿面泛著紅光

他一邊揮手

一邊俯瞰著廣場上

螞蟻一樣的人群

顯得善良，高尚和寬容

瞻仰毛主席遺容

父親

你這個為毛主席積攢了一輩子

心里話的人

如今來到他老人家面前

卻只能硬憋著裝成啞巴

生活中一切都要步調(diào)一致

我的有一肚子話想說的父親啊

此時，您必須千萬當心自己

甚至一聲細小的咳嗽

幸福一刻

在一個

白色的日子里

在雪中

我騎在天鵝背上

我的內(nèi)心翻卷著

滾滾的

鵝毛

花

南姚村的向日葵都已枯死

廣闊的田地上

一桿桿痛苦的長矛

旋轉(zhuǎn)著黑乎乎的光盤

等地震

震如初始之前的

最后薄紗

一發(fā)之隔

無屋既存

震如黎明之前的

最后告別

曉白之前的

蛋殼剝落

人們盡皆注目

每個地方都變得更白

到處都有痛苦

比痛苦更為持久且尖利傷人的是

到處都有抱著毀滅的等待

落 差

我記得

李有堂爺爺

清楚地告訴我

在湯陰

他在三步遠的地方

射殺一個日本鬼子的事

“狗日的渾身抖得像篩糠

高舉雙手想要投降

我還是扣動了扳機

嘭的一聲

腦袋就開花啦……”

他說為了這件事

他下半生一直不能安枕

老做惡夢

他去世后

我和他的孫子李利民

收拾他的遺物

結(jié)果大吃一驚

發(fā)現(xiàn)他從當兵到退役

唯一的工作就是喂馬

從未參加過

任何一場戰(zhàn)斗

微霜

時序三月

夜里微霜

沒有農(nóng)業(yè)

沒有冶金

但有詩和美女

一個得推敲

一個須誘引

因而這日需要我們

敬畏待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