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子說黃就黃了。
“蠶老一時,麥熟一晌?!睅讉€大晴天,麥田已是一片金黃。
麥香昨天剛從外地打工回來,這幾年,村子里的青壯年都出去打工了,留下的都是些老人、孩子。
每年,新年剛過完,還沒出正月,村子里的青壯年男女,比賽似的背著大包小包,扛著袋子,匆匆上路了,然后,被塞進火車或者中巴車咣咣當當?shù)乩?,唰、唰地投進陌生而熟悉的城市,一年中沒有幾次能再見到他們的身影。
前幾年,麥收季節(jié),大部分出外打工的男男女女總要回來幾天的,可這兩年,隨著出外打工人員務(wù)工收入的逐漸增加,專門回來割麥的農(nóng)民工越來越少了。
麥香是必須要回的。因為爹娘都已年邁,家里的麥子沒人收割的,大哥大嫂在東菀一家電子廠打工,大哥電話中對麥香說:“不就幾畝麥嗎,麥又那么便宜,找個收割機,收收就妥了,俺不回去?!贝蟾邕@話是不敢給爹說的,爹把地看得很重。
麥香回來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和麥根的事,麥香不愿再看到他。
麥根和麥香同一個村子長大,一個村東頭,一個村西頭,還是同學,初中畢業(yè)后,定了親,年初,兩人相約去溫州一家玩具廠打工。
你說,這城市是個什么地方啊,五彩繽紛、光怪陸離!剛半年,麥根就和工廠附近一個叫米米的女孩子好上了,麥香見過那丫頭,瘦瘦小小,下身穿得很短,很時尚,麥香不明白,去城市打工前,麥香和麥根可是定了親、換過禮的,人咋說變就變了哩!
麥香回村收麥走時,麥根來送,在麥香身后站了好半天:“俺回不去,俺爹娘身體不好,收麥時,你幫俺家一塊收了吧,回來時,俺——俺請客!”麥根變了,發(fā)型很時髦,還噴了啫喱水。
麥香看也不看麥根:“放心。俺家收麥,就不會把你家落下。請客,就省了吧!”
麥香頭也不回地上了火車,可坐下后,還是不忍心向窗外看了,麥根的身影正嗖嗖地往后退,變得越來越模糊。
麥香回到家已是傍晚,陪爹娘說了半宿的話,第二天起床到麥田里一看,呀,一夜之間,麥子已熟透了。
麥香真著急了,騎上車子,直奔鎮(zhèn)上。
鎮(zhèn)上沿街一溜邊停了十多臺收割機,每臺收割機前圍滿了各村的留守老人,都在急切地嚷嚷:“師傅,先上俺那兒去吧,家里好幾畝地呢!孩子都不在家,麥都焦了。”“去俺那兒吧,價錢好說?!?/p>
麥香站在那,想擠進去,可談何容易。這時,一個坐在收割機上年齡和麥香差不多的收割機手喊:“哎,你、你,也是要叫收割機的嗎?”麥香看看左右,年輕收割機手是在喊她。
收割機跟著麥香開到村子麥地里的時候,村子的人們都迎出來了。
收割機手雖然年輕,干活卻細致利索,收割機開得輕盈、謹慎,先是麥香家的、麥香大哥家的,然后是麥根家的……金黃金黃的麥子嘩嘩地從手指間滑過,麥根的爹娘樂開了花。
臨了,年輕收割機手下了車,用手抓了一把麥田的土,緊緊地攥著:“多好的地呀!”麥香的目光柔柔地落在那只攥著土地的手上。
按照約定,年輕收割機手當晚到麥香家吃飯。
坐下吃飯時,麥香不說話,年輕收割機手也不說話,麥香娘卻不停地問這個英俊的后生,特別問了后生手腕上的傷疤是咋弄的。
年輕收割機手今年21歲,家是山東濟南農(nóng)村的,原來也在城市打工,可和他一起好了三年的女友,竟心甘情愿地作了當?shù)匾患夜S老板的情人,那天,年輕后生喝多了酒,竟割了自己的手腕。后來,后生加入了農(nóng)機跨區(qū)作業(yè)隊,當了一名跨區(qū)作業(yè)的“麥客”,出來趕麥收。
麥香心里隱隱有些痛。
收割機手走時,麥香出來送。收割機轟轟發(fā)動了,卻不走,收割機手伸出頭:“麥香,常聯(lián)系啊!你的手機號俺可是記下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說完,后生甜甜地笑了,還揮揮手。
麥香也笑了。
收割機割過的麥田格外空曠,一陣風吹過,遠遠近近都是麥香的味道,很讓人沉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