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朵十四歲那年的一個夏天,天不是藍的,也沒有潔白的云朵在天上飄。因為那天不光是烏云罩頂,而且是注定她一生的災難日。
那天,旮旯村來了個算命的睜眼瞎,他算遍了全村,只算出了小學畢業(yè)在家割草放羊的白云朵一個人的命不好,犯克。那時云朵不在家,云朵爹的病還不是太重,聞聽此言,嚇了一跳。他就急忙問那瞎子說;“先生能不能說得具體點,我家閨女都會克啥人啊?”
只見瞎子翻了幾下松弛的眼皮后,高深莫測地說:“克男人。在家克爹,出嫁克漢,養(yǎng)個兒子也玩完?!?/p>
云朵爹哪里聽過這話,頓時嚇得臉色煞白,劇烈地咳起來。半晌才說:“我說我的病怎么越來越重了,這不是養(yǎng)了個禍根嗎?”
可瞎子卻嘿嘿地一笑擺了擺手,然后就給云朵爹指出了一條逢兇化吉的道說,翻過山,往西二十里的湖崖村有家姓黑的人家,只有嫁到那里,才會遇難呈祥,百禍全消。
云朵爹一聽這話,臉上陰轉晴了,也不張口喘了。有的只是感恩戴德的點頭哈腰。
就這樣,可憐的白云朵,從那天起,就不得不背上了一個惡名聲,從不敢抬頭走路。剛滿二十,便就被父母嫁給了瞎子所說的那個黑家的黑娃。
其實,要說白云朵的長相,她完全可以嫁到山外去,可瞎子的一句話,卻就把她的命運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因為在旮旯村有這樣一種說法,上等閨女嫁山外,中等女孩村不出,不好嫁的才下西湖。
嫁過去不久,等白云朵懷了孕后,她才從丈夫黑娃的嘴里知道了一切,原來給她爹算命的那個瞎子竟然是她的公爹??墒?,生米烹成了熟飯,等她要死要活去跳湖的時候,幸虧黑娃追得緊一把在湖邊上抱住。緊接著,聞訊而來的全家人呼啦一下便跪倒一大片,這個哭,那個求,這才讓云朵認了命。
看著全家人王母娘娘一樣地善待她,白云朵也就安安穩(wěn)穩(wěn)過起了日子。還好,丈夫黑娃雖然長得黑了點,笨嘴拙舌的也不會說個好聽的話,但干活勤快,忠厚老實。就連光棍大哥、婆婆和兩個小姑子也都對她非常的關心。只是家中的一個人還讓她記恨著,那就是她的睜眼瞎公爹,為此,白云朵多半年沒答理他。直到她生完了兒子黑蛋,白云朵才從心里原諒了他。
可不管白云朵如何冷臉,瞎子卻一直都說兒媳的好。什么大賢大德好來報啊,什么大福大貴能長壽啊等等,滿大街專揀好聽的大力宣傳兒媳的好。
有一次,白云朵碰巧聽見了,就感到即可氣又可笑,于是,便忍不住地揭了公爹的短。云朵說:“得了吧,糊弄小孩呢?我可是個克爹克漢又克兒的禍害精?!?/p>
瞎子聞聽此言,立馬慌了,趕緊說:“別計較,別計較,人窮了志短,什么事都干得出來啊。”
白云朵聽了撇撇嘴,就差沒吐上公爹一口:“那你也不能胡說八道隨便亂說別人啊?我要是死活不來你們家,還不知道你要坑害多少人呢?!?/p>
瞎子理屈詞窮,只好皮笑肉不笑地說:“就那一回,你千萬別生氣。你要是覺得不解恨,就讓老天爺馬上打雷劈死我這個老不死的,你說行不行?”
白云朵半天沒理瞎子,稍一停頓,才面帶凄然地深深嘆了一口氣說:“唉,再說那些還管啥用,我已經(jīng)在心里記恨了你五六年,別說你再怎么發(fā)誓賭咒,即使老天開眼,我這輩子的命你也改變不過來了。”
再看瞎子,已經(jīng)窘得無地自容,汗都從額頭上流下來了。
打那以后,花開花落幾春秋,白云朵再也沒抱怨,她把全部的愛都給了丈夫和兒子。
然而有一天,平靜的生活突然被電閃雷鳴擊打得支離破碎了。
就在黑蛋三歲那年初秋的一天,白云朵果然就遭到了塌天大禍。黑娃在拆自家偏房時,竟不小心失足從房頂上一頭栽下來當場身亡。
這一下,全家人可就亂了套。這個哭,那個叫,瞎子則是連哭帶叫地指著昏迷的白云朵罵道:“你這個禍害精,到底還是把我的兒子給克死了?!?/p>
丈夫一死,白云朵卻就遭了罪。全家人這個罵她掃帚星,那個怨她命毒。尤其是瞎子,不光經(jīng)常惡言惡語,竟然還到處宣傳說,白云朵不但克爹克漢,還是個水性楊花的女人,當年在家里當閨女時就曾跟別的男人有過一腿,那個男人因為打瞎人家一只眼到現(xiàn)在還在蹲大獄呢。
白云朵有口難辯,一肚子苦水只有化作淚水流出來。她哭,她怨,憋屈得簡直快要發(fā)瘋了。她好幾次想上吊,但每次都被兒子的哭聲給拉下來。她淚眼模糊地看著那張酷似黑娃的小臉蛋,緊緊地把黑蛋摟在懷里泣不成聲:“兒啊,媽不死,媽還有你,媽死不起呀。”
轉眼過了丈夫的“百天”祭日,白云朵便狠狠心,一咬牙帶著兒子離開了湖崖村,硬著頭皮回到了娘家門。
可自從回到娘家的那天起,云朵的那個帶病爹沒跟她說過一句話,瘸腿娘也愛答不理的。云朵想,我不是個不要臉面的人,只要你們一攆我,我就會一輩子再不踏進這個家一步。我現(xiàn)在還不能死,要親眼看到是怎么樣克死了兒子后再心甘情愿地去死。只要黑蛋活著,即使去討飯,我也要堅強地活下去。
還好,爹娘畢竟是爹娘,心里再怎么不樂意,到底也沒有把女兒往外趕。
從那時,白云朵就在娘家忍氣吞聲地住了下來。整天用塊白毛巾包著頭,走路牽著兒子的手看腳下,家里外頭很少再說話。她心里明白,只有這樣,自己才能擺脫那些指手畫腳和流言蜚語。養(yǎng)雞放羊,忙家里忙地里,一刻也不讓自己閑著。她要讓爹娘和村里人看看,沒有男人,自己照樣帶著孩子過,而且更要勁頭十足。
果然,隔了一年多之后,云朵的癆病爹不但沒讓女兒給克死,反而在白云朵自己不舍得吃,每天卻用冰糖沖兩個雞蛋給他喝的精心照料下,到了春天竟?jié)u漸好轉起來,臉上也有了笑色。
有道是,山里的雨水貴如油。等春玉米苗在雨水的滋潤下開始長到三四個葉的時候,也正是地里的荒草瘋長的時日。尤其是那種當?shù)厝朔Q拉拉秧和谷谷苗的草,幾天不鋤,就把玉米苗欺得葉發(fā)黃。
白云朵家的地有一多半都在山坡上,地里的草如果不鋤,當然也會瘋長。別人家種上嫌麻煩就懶得管了,可云朵卻不嫌麻煩也不懶。三天兩頭鋤一遍,她對她娘說,舍不得力氣收成就不會好,這樣既可以松土保濕,又能讓地下的肥料全部供到莊稼上。只要苗不死,到時候就會有好收成。
其實,云朵真的很勤快不假,但她也有自己喜怒哀樂的生活方式。在家里雖然爹娘臉上也有笑容了,可她還是放不開。只有帶著四歲的兒子黑蛋來到這山腰的地里,她才能和兒子開心地笑。有時候,白云朵一邊去拔玉米苗根旁的谷谷草,一邊逗著黑蛋玩。黑蛋也就冒充大人,幫著媽媽去拔草,可常常不注意竟把玉米苗給拔下來。這時的云朵就會咯咯地笑,而且邊笑邊一遍遍地糾正兒子的錯誤。有時歇著時,她還教兒子學識字或唱歌。每當這一刻,就是白云朵母子最幸??鞓返臅r刻。只有這時,她才會把一切煩惱全部忘在腦后,才會把她柔美的活力和笑容展現(xiàn)出來。展現(xiàn)在藍天白云下,展現(xiàn)在這片綠蔥蔥的山野里。
然而有這么一天,當白云朵跟兒子玩得正高興的時候,包頭的白毛巾卻就讓黑蛋給拽了下來。不巧正被一個男人看見了,吃驚地叫嚷起來。
“哎呀,是白云朵啊,幾年不見怎么兒子都這么大了?”
白云朵嚇了一跳,抬頭一看,站在自己面前的竟是剛從監(jiān)獄被提前釋放回來的李小山。她愣了一愣欲言又止,慌忙抓起毛巾就往頭裹。并且還沒來由地把黑蛋吼了一聲,緊接著便低下頭去又開始鋤地了。
李小山跟在一邊,邊走邊嬉皮笑臉地說;“云朵,干嘛不理我呢?我又不是大老虎,是不是你還記著我的仇啊?其實,我一直都沒有忘了你呢?”
白云朵把腰彎得更低了,把鐵鋤甩得更有勁了。一不小心,竟還耪下來一棵玉米苗。隨便李小山跟在旁邊說這說那,她連一句腔也沒答,更沒抬頭看一眼。直到李小山見討沒趣,自言自語地走后,她才直起腰來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然后便摸著驚鹿一般嘣嘣跳的胸口,把黑蛋緊緊攬在懷里。
遠遠地看著李小山的背影,就不能不讓白云朵心亂如麻了。
李小山和白云朵是小學同學,兩家住的不遠,也就隔了幾十米。小山的父親是個武師,當年電影《少林寺》和電視劇《霍元甲》熱播的時候,小山的父親經(jīng)常出外傳授武藝,但也在家里招了一幫子徒弟,隔三差五地回來時,他們家就成了練武場,“嗨嗨哈哈”聲一片,招來不少看熱鬧的大人小孩。已經(jīng)十五六的白云朵,就是當時其中的一個。
看著那些光著膀子練武的半大小子,白云朵就忘了她癆病爹的嘮叨和瞎子給她算命的那些煩惱。她有時不光站在一邊看,還暗暗地把一招一式記在心里,等去砍柴或放羊時沒有別人的時候,也模仿著練幾招,忘了時她就偷偷去找李小山。日子久了她競也會了三招五式。在幾十個習武的半大小子中,白云朵最喜歡看的就是李小山。李小山不但功底好,而且長得也機靈。閃、轉、騰、挪,刀槍棍棒,一招一式比那些師兄弟們都技高一籌。
但也就因為功夫上出類拔萃,年輕氣盛,李小山初中畢業(yè)后便經(jīng)常隨著父親出門。有時候不跟去時,他在家里閑遛閑逛,愛管閑事。這個看不慣,他罵人家兩句,那個不順眼,他就踹人家兩腳。白云朵勸他他不聽,急了還說云朵是個掃把星。終于在十九歲那年,李小山因為去臨村看露天電影時,與另外的一伙小青年話不投機打了起來,沒想到竟失手把人家的一只眼給打瞎了,便換來了八年有期徒刑進了監(jiān)獄。這一來,直氣得小山爹從此不再教武授徒,一門心思在家靠種莊稼為生。
轉眼五六年過去了,當今天李小山突然又站在自己面前的時候,你說在此時此刻的白云朵心里,能不被電擊似的怦怦直跳嗎?
從那天之后,白云朵剛平靜下來不久的生活,就又被李小山徹底打亂了。他有事沒事總愛到云朵的玉米地里去。要么蹲在地頭看云朵干活或捉個螞蚱逗黑蛋玩;要么,就跟在云朵身后,邊拔草邊講他的所見所聞或幫她鋤地。一開始那幾天,白云朵總是不搭腔,隨他怎么做。她心想,就這么冷淡李小山幾天,他肯定會自討沒趣不再來了??墒遣恍?,李小山就像萬能膠一樣,還是經(jīng)常來。
終于有一次,李小山硬是要奪白云朵手中的鋤把幫她鋤地時,白云朵再也忍不住,便又羞又惱地開了腔。
“你究竟想干啥呢?你的心意俺領了,你趕快走吧,俺怕別人看見了說閑話?!卑自贫錃夂艉舻赜彩遣话唁z交給李小山。
可李小山根本也沒有想松手的意思。他說:“憐香惜玉是男人的本性,只要你想讓我?guī)停怯惺裁纯膳碌?。?/p>
白云朵聞聽,先是一愣,接著就沒說什么又想奪鋤把。但爭奪中,反而讓李小山一把抓住了她的手。頓時,白云朵便急了,本想說幾句難聽的把李小山罵走,可又感覺自己憑什么資格去罵別人呢。
于是,白云朵的胸脯氣得一起一伏,帶著哀求的聲音說:“小山,俺求求你,別再纏著我了,就讓俺娘倆過幾天清靜的日子吧。俺遭的罪已經(jīng)不算少了?!?/p>
李小山愣住了,馬上松開了手,可嘴里卻在嘟囔說:“我在里面也沒少受罪,看你可憐,我是想幫你……”。
可接下來的幾句話,白云朵沒聽清,她只管快速地沙沙沙鋤著地。
三遍地鋤過,已是夏季,玉米苗在白云朵的精心照料下,已經(jīng)長得比黑蛋的個頭還要高,轉眼又該到了施肥的時節(jié)。
這天,白云朵從黑白電視上聽到氣象預報說,明天有小到中雨。于是,到了下午,白云朵便用平板車拉著一袋化肥往山上走,兒子黑蛋雖然沒有多大力氣,但也像模像樣地在一旁幫忙推。等娘倆來到地頭時,全都已經(jīng)滿頭大汗了。黑蛋看著媽媽的臉,很懂事地說:“媽媽,你來刨坑,我來撒肥。我已經(jīng)長大了,我要幫你干活?!?/p>
白云朵聞聽此言,差一點沒掉了淚。于是,她就蹲下身子,邊給兒子擦汗,邊笑著說:“好兒子,媽媽自己干就行,你在地頭看著車,別亂跑,小心壞人偷咱東西?!?/p>
黑蛋說:“行,我就坐在咱車上,有壞人來我就用小山叔教我的猴拳打跑他?!闭f著,還真就抓耳撓腮地表演給他媽媽看。白云朵笑了,笑得很開心。因為兒子是她的全部希望,只要有希望,再苦再累心里也甜。
白云朵一邊笑,一邊準備開始給玉米苗施肥??僧斔齽傄瑶嬵^拿起正要落地時候,卻發(fā)現(xiàn)有些不對勁,低頭順著葉縫一看,好像已經(jīng)有人給施過肥了。她有些驚疑,便逐個壟看下去,發(fā)現(xiàn)大半都已施完,就只剩下山坡邊的幾壟了。正疑惑間抬頭遠望,白云朵便看見玉米地里有一個人頭在晃動。不是別人,竟然是那個李小山。
轉瞬間,白云朵心頭一熱,遲疑了一下,然后就把頭上的白毛巾往頭上一裹,低頭交代了黑蛋幾句后,便向玉米地深處走去。
“你的情意俺受不起,誰讓你來替俺施肥的?”
大老遠,白云朵就嚷嚷起來。
李小山這時也看見了白云朵。只見他直起腰身哈哈一笑說:“學習雷鋒好榜樣,忠于你來忠于黨唄?!?/p>
“別給我嬉皮笑臉的,再充好人我也不領你的情?!卑自贫鋷撞缴锨?,一把奪過李小山手中的頭說。
“嘿嘿,好人不好,壞人不壞,就是沒有女人愛?!崩钚∩揭廊辉诮o白云朵打哈哈。
“你胡說些啥呢?好女人有的是,你不去找她們,怎么只和我過不去呀……”白云朵白了一眼李小山,說出來的話明顯有些底氣不足。
“別的女人我看不上,就黏上你了。云朵,別再使志氣了,嫁給我吧,何苦要給自己過不去呢?我是真心地喜歡你和黑蛋?!崩钚∩奖话自贫潆娏艘谎酆螅R上變得一本正經(jīng)起來,說著說著就一把抓住了白云朵的手。
“不,不?!卑自贫溥B連搖頭,試圖想掙脫李小山的手,可心里也不知咋想的,卻渾身無力。
李小山握得更緊了,伸著脖子問:“云朵,你是不是嫌我蹲過牢?”
“不,不是,俺沒有資格嫌你,俺是個沒人敢要的寡婦。”
“我知道,只要你不嫌我就行,我絕不在乎?!?/p>
“可俺的名聲不好啊,俺是克男人的掃把星,還帶著個孩子……”白云朵幽幽地說。
李小山一聽急眼了,使勁地握著白云朵的手說:“這怕啥?我的名聲也不好,咱們正好半斤對八兩。其實我從前那是隨便說著玩的,現(xiàn)在后悔得直想撞頭呢。還有黑蛋這小子,俺爺倆比親父子還要好,他都偷偷地叫過我爸爸啦……”。
“你這人說好真好,說壞也壞。你讓我究竟說啥好呢。”白云朵的臉緋紅,低著頭說。
李小山聞聽此言,兩眼直放光。一把把白云朵又拉近了一些說:“朵朵,那些封建迷信誰愿相信誰信,反正我不信,你要是怕,我去你家倒插門也行。朵朵,你就說答應不答應吧?答應呢,你就點點頭,不愿意你就搖搖頭。我就聽你一句話?!?/p>
白云朵被李小山說得心亂如麻,渾身發(fā)抖。只好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目光馬上又被那雙熾熱的眼神給頂了回去。她感到了一種從來沒有過的心跳和激動。她知道,話說到這個分上,要么點點頭,要么搖搖頭。可是,她慌亂地搖了一下頭,緊接著便“嗯嗯”地把頭點得像雞啄米似的。李小山一見,真是喜出望外,激動萬分。他一把把白云朵摟在懷里,笑了。
“真的對我好?”白云朵呢喃著。
“如果我要三心二意,就讓老天爺打雷把我給劈死。”李小山信誓旦旦。
“我想讓你到我家,你能答應嗎?”
“怎么不能?你讓我去殺人放火我都不會眨眼的?!?/p>
受夠寂寞的白云朵,此時把頭靠向李小山那發(fā)達的胸肌,李小山破涕為笑。李小山此時正光著上身,赤著腳板,被玉米葉劃出了一道道血絲,汗水加淚水把白云朵的臉都給粘在胸脯上了。他們就這樣緊緊地擁抱著,一時間誰都不知道該說啥好了。白云朵的臉又白又風韻,輕輕地在李小山的胸肌上摩擦著,讓還是處男身的李小山不能自持。于是,李小山的手嘴并用,一下子就把白云朵軟綿綿的身子放倒在玉米田的地里……
起風了,玉米葉“嘩嘩啦啦”地搖曳著。當白云朵和李小山施完肥后走出玉米地時,在地頭玩得正歡的黑蛋,正往一個螞蟻洞里撒尿呢。晚上,等夜深人靜了,黑蛋已經(jīng)進入甜美的夢鄉(xiāng)后,李小山便被白云朵悄悄地接了家里。
當年盛夏,白云朵便跟李小山結了婚,但剛過一年,李小山就原形畢露,不光平時好吃懶做,對白云朵母子也是非打即罵,而且竟還和同一胡同,也是剛出獄不久的人販子李曰勝攪和在了一塊,今天偷人家一只雞,明天藥死人家一條狗。閑著無聊去賭博,湊不齊人就喝酒。
“奶奶的,反正已經(jīng)進去一回了,出來也沒人把咱們當人看,那好,咱們就給他來個犯法不犯罪,大不了再進去蹲上個十天半月的還能有啥?來,兄弟,喝酒!”隆冬的一天,李小山又在李曰勝家喝上了。
“就是,我才不怕呢,一個吃飽,全家人不餓。不像你在后面還有個扯腿的?!崩钤粍僬f。
“給她個狗膽也不敢!這一年,我不嫌她也就已經(jīng)不錯了,我出的啥力,遭的啥罪?哼,她虧欠我的這輩子也還不上?!崩钚∩桨蜒垡坏烧f。
“對,不光是個拖油瓶的掃把星,還得幫她侍候兩個老病秧子,咱哥們能要她就已經(jīng)高看她一眼啦?!崩钤粍俟锹德缔D著個小老鼠眼火上澆油地說。
“這話不假,我讓她向東她不敢向西,我要她趴下,她不敢站起?!崩钚∩降靡獾仂乓f。
“小山,反正吹牛B不報稅,你就使勁吹吧,我就不信她天天晚上讓你干?”李曰勝見李小山喝得差不多了,就不懷好意地問。
“她敢!老子想啥時干就啥時干,她要敢說個不字,老子讓她床底下等著去!”李小山越說越來勁。
“這就不對了吧?我問你,白云朵和你睡了一年多了,怎么還不見懷上娃?”李曰勝瞇縫著小眼問。
“她說不想再要了,怕生多了養(yǎng)不起。唉,再說了,計劃生育查得緊,我也交不起那罰款?!崩钚∩剿簤K雞肉放進嘴里,邊嚼,邊搖晃著腦袋說。
“我說小山呀小山,這你就膽小外行了吧?家里白養(yǎng)個母雞讓她抱空窩。不就罰個萬兒八千塊錢嗎?你給他們打個時間差,交一胎超生的罰款能生兩個娃,一個男娃抱進城里就能賺他萬把塊,生兩個保你就能打個翻身仗。只要你愿意,你只管下種等著數(shù)票子。其他的事情交給我來辦,保你神不知鬼不覺?!崩钤粍偻倌亲铀臑R地在給李小山灌迷魂湯。
“對呀,我怎么就忘了你的老本行呢。今晚回家我就好好地開導開導她?!崩钚∩铰牭竭@里,一拍腦袋瓜說。
可第二天上午,當李曰勝走近白云朵家的門外時,老遠就聽見李小山在屋里罵不絕口。他猶豫了一下,還是一步跨進了白云朵家的門檻。一進門,李曰勝的一對小老鼠眼發(fā)現(xiàn),白云朵娘倆就像耗子見了貓似的迅速躲進西屋。而東屋里,卻傳來云朵爹陣陣的咳嗽聲。近一年來,他的癆病不知怎么又犯了。
李曰勝走進堂屋,看到吃飯的木桌旁下有一只摔碎了的碗,碗里的玉米粥濺得滿地都是。
“大哥,你看看這個賤貸給我做的啥飯,這能是人吃的嗎?她還以為我在里面沒吃夠窩窩頭,這不是拿我當狗看待嗎?”李小山見李曰勝進來,似乎有一肚子苦水要往外倒。
可李曰勝并不理會這些,快速掃了兩眼掉頭向外就走。
“小山,出去說話。”
“你怕啥,有話就在屋里說,老子還能怕了他們不成?”
“窮咋乎啥?走!”李曰勝停都沒停,大步走出白云朵的家門。
“大哥,你昨天說的那事恐怕不好辦,那熊娘們死活不同意。”跟隨李曰勝走出門外,李小山以為李曰勝是來找他問昨天那件事的,急忙邊走邊解釋說。
“我不是問你那事的,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女人怕哄,你得能沉住氣,動腦子慢慢來才行?!崩钤粍俨荒蜔┑乜炊紱]看李小山一眼。
“這熊娘們,別看她不哼不啥的,也不是個省油的燈。大哥,你找我有啥事?”李小山不服氣地跟在后面嘟囔著。
“小山,有件事情你敢不敢和我一塊干?”李曰勝在胡同口停下了腳步,回過頭來板著臉問。
“大哥,你太小看我了吧,哪有我小山不敢干的事情?”李小山拍拍胸脯說。
“大哥,你說吧,你要做啥大買賣?兄弟我保證不含糊!”等到吃飽喝足后,李小山吸溜了一下口水說。
“別問,到時候就知道了,事成之后保你吃香的喝辣的。”李曰勝詭秘地拍著李小山的肩膀說。果然,到了夜晚,天上剛飄雪花的時候,李曰勝和李小山用自制的藥丸從村東頭的白老實家偷來了一條大黃狗。兩人在李曰勝家里好一陣忙活后,看著剝好的狗,李曰勝卻兩手一攤無奈地笑起來說:“小山,沒有柴火咋煮啊?”
“嗨,這還不好辦,我家有的是,木柴要是不夠還有玉米秸,我去抱點來不就行了?!崩钚∩揭宦牶芸犊卣f。
“那好吧,我倒好酒在炕上等著你,越快越好,最好別讓人看見嘍?!崩钤粍侏q豫了一下,才對李小山下了命令。
“好來,我辦事你就放寬心吧?!崩钚∩巾樍锏卮饝宦曬R上便不見了人影。
李小山一溜小跑進了家,一進門就直奔玉米秸垛“呼啦”一下就把玉米秸給弄倒了。白云朵還沒睡,正教黑蛋識字,聽見響聲便跑出來看,正好看見李小山抱著兩捆玉米秸往外走。她沒敢問??傻壤钚∩交貋戆崮静裼峙隽藙屿o的時候,白云朵跑上去便一把拽住了他的手。
“你往哪里搬啊,能用這么多?”白云朵壯著膽子問。
“拖油瓶的掃把星,不用你管!”李小山罵罵咧咧,一把甩開了白云朵的手,彎腰抱起木柴就走。
可白云朵卻又拉住他說:“都給你糟蹋光了,冬天燒什么啊?”
“燒你媽的腿,滾開!”李小山走了一步?jīng)]走動,還差點兒把手中木柴給抖掉了。氣得他不管三七二十一,轉身對著白云朵就是一腳。
白云朵疼得“哎喲”一聲倒在了雪地上,黑蛋聞聲跑出來,娘兒倆頓時抱成了一團。
“媽媽,你摔疼了嗎?快起來呀?!焙诘斑吙捱吚?/p>
“媽媽沒事,黑蛋不哭。”白云朵站起來打了一下身上的雪。然后一邊哄著兒子,一邊咬著牙強忍著沒讓自己的眼淚掉下來。
零時過后,山前山后已是白雪皚皚,吃飽喝足的李小山跟著李曰勝真的去干了一樁他們所謂的“大買賣”。他們趁白老實在醫(yī)院里侍候住院的妻子沒回家的機會,李小山放風,李曰勝再一次潛入到他們家,從白老實呼呼熟睡的只有十來歲的女兒身邊,偷偷地抱走了他們才一歲多的兒子。然后趁夜深人靜時,李曰勝便悄悄地消失在了鋪滿積雪的山路上。而李小山打發(fā)走了李曰勝后,卻帶上他們吃剩的大半拉狗肉回了他的家。
打開門,看著渾身血淋淋的丈夫,白云朵披在身上的衣服都嚇掉了?!澳隳恪钡睾冒胩煲矝]敢說出一句話。李小山則看都不看她一眼說;“給老子熱熱,老子凍壞了想喝酒?!币贿呎f,一邊脫鞋上炕。等抽罷了兩支煙,白云朵已經(jīng)心驚膽戰(zhàn)地把熱狗肉端上了炕桌?!澳銢]長眼,快給老子倒酒啊。”李小山見白云朵要上炕繼續(xù)睡覺,便又吼起來。
這一嗓子,連把熟睡的黑蛋都嚇醒了。東間屋里也傳來了一陣緊似一陣的咳嗽聲。
左一杯,右一杯,李小山在炕上大吃大喝,白云朵娘倆在一邊看著。幾杯酒下肚,李小山顯然有了些醉意。
“小王八犢子,想吃不?給你一塊解解饞去,等老子發(fā)了財,保你他娘的跟我沾光?!崩钚∩讲[縫著醉眼,拿起一塊狗肉對被窩里的黑蛋說。
黑蛋咽了一口口水,卻沒去接。坐在一旁的白云朵怕惹惱了李小山,便伸手接過那塊狗肉遞給兒子。誰知黑蛋接過來沒吃,卻一下子扔到了地下。這一來就惹了禍,只見李小山一轉身,一邊罵了句臟話,一邊一個巴掌打過去,白云朵還沒來得及阻攔,巴掌便重重地落在了黑蛋的頭上。
“小野種,敢給我使志氣,我他媽的打死你!”
白云朵嚇得一激靈,這時的黑蛋卻已經(jīng)抱著頭膽戰(zhàn)心驚地畏縮在了炕角里,憋憋屈屈沒敢哭出聲。白云朵一看李小山瞪著兩只血紅的眼珠子,一副惡狠狠要吃人的樣子。她怕自己的兒子再挨打,于是,慌忙爬過去一把把黑蛋摟在懷里也沒敢出聲,只心疼得眼淚一個一個往下掉。還好,李小山并沒有再繼續(xù)發(fā)酒瘋,也許他累了困了,嘴里罵罵咧咧了幾句,頭一倒,便呼呼睡去。
經(jīng)李小山這么一折騰,白云朵娘倆哪還有絲毫睡意?
黎明前雪停了,李小山已經(jīng)爛醉如泥,鼻鼾聲打得像響雷。白云朵抱著兒子躲在外間的炕前,坐在那里兩眼發(fā)直地望著灶下忽明忽暗的柴火。黑蛋很懂事了,他一聲不吭地依偎在媽媽身邊,一會兒看看媽媽的臉,一會兒也跟著看那灶臺下的火。等門外露出了一點光亮時,只聽大街上突然傳來白老實的女兒那撕心裂肺的哭喊聲。白云朵似乎明白了什么,便要出去看看,黑蛋也要跟著去。
然而等黑蛋回來的時候,卻突然發(fā)現(xiàn)早他回家的媽媽正神色慌張地掀開鍋蓋,往剩下的狗肉鍋里放東西。黑蛋雖然沒看見媽媽放的是啥東西,但他也似乎明白了一點什么。黑蛋正要喊,白云朵慌忙上前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并壓低聲音對兒子說:“好兒子,咱不吃這用毒藥藥死的狗肉,你什么也沒看見,什么也別說,知道嗎?”
黑蛋不知所措地點點頭,然后驚恐地看著媽媽。他懵懂地感覺到,家里要出大事了。
果然,當天下午,派出所來人帶走了白云朵。第二天,旮旯村又傳出了白老實家的兒子在城里找到了,李曰勝也被逮捕的消息。一時間,村里就像炸了鍋,山上就像發(fā)生了雪崩一樣,令人嘆惜讓人吃驚。村民們便紛紛聯(lián)名上書力保白云朵,這才讓白云朵保住了一條性命。
一轉眼十多年過去了。當年在村里人的幫助下,已長成大小伙子并考上了一所名牌大學的黑蛋,等昨天在監(jiān)獄里接出了被提前釋放的媽媽回家時,已有黑發(fā)變成半頭白發(fā)的白云朵,對前來看望她的村里人淚流滿面地連連鞠著躬說:“謝謝大伙了,我當時也不知道是咋想的,只是讓他給逼得沒辦法了才犯了國法,誰知道卻給你們添麻煩了。非常感謝,謝謝你們?!?/p>
白云朵不是別人,她就是我二舅家的表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