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人換4人——喧囂一時的美俄間諜風(fēng)波塵埃落定,然而,德國《明星》周刊插畫師迪爾·梅特的心情卻久久無法平靜。他和家人在美國居住期間與隔壁一對風(fēng)趣可愛的夫婦相識,他們在一起舉辦了無數(shù)場家庭聚會。梅特一家返回德國后,還通過電話和網(wǎng)絡(luò)與這對夫婦保持聯(lián)系,維持了一段長達十多年的友誼。
某天清晨,當(dāng)我辨識出早報上刊登的照片是我可愛的美國鄰居時,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沖進廚房告訴妻子這個令人震驚的消息,她卻沖我擺了擺手,“迪爾,你還沒睡醒嗎,說什么夢話!”我也希望這是一場夢,但報紙上清楚明白地印著:11名俄羅斯間諜被抓獲,人人都有著堪稱完美的偽裝身份,如報社專欄作家、社交名流、家庭主婦、金融實業(yè)家等等。美國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探員從他們的家中搜出了短波無線電設(shè)備,在他們的銀行保險箱里還發(fā)現(xiàn)了8萬美元嶄新的紙幣、假護照以及神秘的27位密碼。報紙中間還刊登著兩幅間諜頭像,毫無疑問,那正是我們的老熟人——來自新澤西的辛西婭和理查德·墨菲夫婦。
我們從不稱呼他們辛西婭、理查德,而是親切地叫他們辛迪和里克。再度回想起當(dāng)初交往的點滴,讓我印象最深的竟是里克在一次家庭聚會上給我們大家講的一個笑話:冷戰(zhàn)期間,美國中央情報局的一名特工潛入莫斯科。他會說一口非常流利的俄語,可房東太太一見他便說:“你是美國間諜!”特工慌忙跳起了踢踏舞,房東太太仍冷冷地看著他;特工又喝下一整瓶伏特加酒,可房東太太的視線更冷了?!霸撍赖?你是怎么知道的?”黔驢技窮的特工怎么也想不明白。房東太太這才回答道:“俄羅斯沒有黑人?!?/p>
與笑話里的美國特工相比,辛迪和里克就像沒上過特工學(xué)校的菜鳥。他們說英語時總是帶著非常奇怪的口音。我曾好奇地詢問他們來自哪里。辛迪告訴我,她出生于比利時,但有一次我聽見她對鄰居說,她來自多倫多,并且在尋找那些和她一樣從老家來美國謀生的伙伴。里克說他出生于菲律賓,在美國得克薩斯州長大。好吧,得克薩斯既然能有一個巴黎(譯注:語出經(jīng)典影片《得克薩斯的巴黎》),那自然也有可能有一個莫斯科。以貌取人或許不對,但里克確確實實就是一副俄羅斯人的長相——高大、壯碩、粉色皮膚。如果我的插畫里需要一個俄羅斯人,我肯定會要求里克這個所謂的得克薩斯人來當(dāng)我的模特。私下里,我和妻子也曾“惡意”地揣測我們的朋友會不會是滿口謊言的間諜,可是,你能想象會有間諜用“墨菲”這么可笑、古怪的姓氏嗎?然而事實就是這么滑稽與諷刺,正如著名的“墨菲定理”:任何事情都沒有表面看起來那么簡單,會出錯的事總會出錯,如果你擔(dān)心某種情況發(fā)生,那它就更有可能發(fā)生。
在和我們做鄰居期間,辛迪和里克一直開一輛破舊的銀灰色二手本田汽車,這輛車后來被他們以1500美元賣給了當(dāng)?shù)氐囊晃黄嚵慵?。“我們最近手頭比較緊?!毙恋线@樣向我解釋。當(dāng)那輛舊車從院子里被人開走時,辛迪就站在我身邊,一臉戀戀不舍的表情,眼睛里甚至還閃著淚花。(多么完美的偽裝!)“我們最大的夢想就是能從霍博肯搬去蒙特克萊爾,換一所大房子?!毙恋细嬖V我。而我深信,這是他們的真實夢想。但我并不知道,他們?yōu)榱藢崿F(xiàn)這一夢想需要的不是變賣汽車、節(jié)衣縮食,而是不斷地向莫斯科方面提交申請報告。報紙上寫得很明白,在一份被截獲的信息中,里克告訴莫斯科方面:“我們認為,買房子是我們在這里生活這么長時間的自然選擇。一來可以解決住房問題;二來也能幫助我們更好地融入這個社會。”
他們早就融入了美國社會!我記得,當(dāng)時辛迪在曼哈頓一家公司從事金融方面的工作,年薪13.5萬美元,深得老板器重;鄰居們也都非常喜愛這個謙和、可愛的女人。里克是個沒有固定職業(yè)、不愛出門的居家男人,早晨送兩個女兒上學(xué)回來后,他就坐在院子里,悠哉悠哉地閱讀《紐約時報》。偶爾在午后我們會看見他坐在窗戶邊,臉上蓋著計算機進修方面的書籍,呼呼大睡。我們一起舉辦了無數(shù)場家庭聚會,喝啤酒、談?wù)?、咒罵美國政府、祝愿小布什早日下地獄(那時恰是小布什執(zhí)政時期)。在一次酒后,里克曾動情地對我說,他對妻子備感愧疚,那個小女人不僅要辛苦掙錢養(yǎng)家,還要做飯(辛迪的廚藝真是一流)、照顧女兒洗澡睡覺,甚至還會烤制酷似自由女神像的小餅干!那一次絕對是性格急躁、毫無幽默感、滿腹牢騷的大男人里克少有的一次失態(tài)?;叵肫甬?dāng)時的感人情景,我寧愿相信這是一位可愛丈夫最真實的情感表達,而非一名可恥間諜最虛偽的欺騙表演。
在一起做鄰居的幾年中,只有一件事讓我們覺得墨菲家有點怪,但也僅僅是奇怪而非懷疑:里克會不定時地帶兩個女兒去卡茨基爾山區(qū)進行某種“野外生存訓(xùn)練”,爬山、過沼澤、野外露營,并且不允許攜帶任何食物和水。“可憐的孩子,奇怪的里克?!蔽覀儺?dāng)時常不禁這樣想。
從第一次看新聞直到現(xiàn)在,我和妻子仍然覺得這整場間諜風(fēng)波無比荒謬。大家都很清楚:美國尤其是紐約附近的生活是什么樣。這里到處是有著特殊生活經(jīng)歷的人。遇見來自世界各地的空想家、冒牌貨、偽君子、胡諂瞎扯的騙子是很稀松平常的事情。甚至可以說,紐約就是間諜的天堂!而按照這樣的標(biāo)準(zhǔn),辛迪和里克簡直比普通人還要普通。要說他們真有什么做得不對,在我看來只有一點:他們忘了申報!根據(jù)美國1938年頒布的“外國代理人注冊法令”,任何打算在美國從事“合法間諜工作”的外國政治或政治領(lǐng)袖的代理人必須按規(guī)定申報。(這絕非玩笑!)而申報工作甚至可以很簡便地在網(wǎng)上完成。大概是照顧女兒的工作太辛苦,以至于里克光顧著送女兒們?nèi)ビ斡净蜻M行“野外生存訓(xùn)練”而全然忘了有這回事吧。
和墨菲家最后一次見面是在2006年夏天。辛迪和里克送給我們的離別禮物是一本書:《美國民主》。
[編譯自德國《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