硅谷Steven creek路上有一家永和超市,超市里的一角開著一家中式快餐。我上學的地方離那兒很近,開車5分鐘就到。我上午上學,下午在中文學校教課。中午一個小時的空檔,我會到永和去,買個便當帶到工作的地方吃。
硅谷的天氣好像總是陽光燦爛,偶爾在春末夏初的時候會下幾場雨,也是轉瞬即停。那天,照例也是個好天氣,我從超市門前的停車場往大門的方向走,經過幾輛禮讓行人的車,正走到超市門前,一輛SUV停在了我的身邊。門打開,只見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老人,凌空晃著腳試探著要下車。
“讓我?guī)湍?”我用英文邊說邊扶著她下車。老人只是微笑,也不說話。
“謝謝!”車子拖著駕車男人長長的尾音,一溜煙開走了。我扶著老人的胳膊,有點不知所措。
“他只是開車送我來的!”老人用中文解釋。不知道她是眼光獨到猜到我是中國人,還是她通常都用中文試著和人溝通。
“他是您的兒子嗎?”我問。
“不是,他是個好心人,在巴士站見到我就把我送到這兒來了?!彼糁照韧锩孢呑哌呎f。
“您要買什么?需要幫忙嗎?”我問。
“我不是來買東西的,我就是來這兒玩的,這兒的中國人多?!彼D臉向我笑,和我一起朝著快餐部的方向走去。到了快餐店的時候她說她到了。
我買好東西坐在桌子上,老人走了過來,坐到我的對面,看著我。她穿著件咖啡色的絨面衣服,外頭套了件同色帶小碎花的布面背心,斜背著個黑色包,手握著拐杖擋住她小半邊臉。我想了想,然后問她:“阿姨,您吃了嗎?要不要一起吃點東西?”她搖了搖頭,“我就想看看你!”她說。
“阿姨,您住哪兒,一會兒有人來接您嗎?”我問。
“我住在Saratoga。”她回答道。我知道她說的那個地方,開車到這兒要20來分鐘?!拔乙粫鹤嚮厝??!彼a充。
“您來這兒玩?您在這兒有朋友嗎?”我又問。
“大家不全都是朋友嘛!”她右手離了拐杖,從左往右劃,把我和所有在急匆匆買飯的人都劃進了她的圈里。賣快餐的女人像是聽到我們的對話,抬頭看了老人一眼,嘆了口氣,然后多一秒也不停地又繼續(xù)了她的忙碌。
她告訴我她今年82歲,和兒子及他的家人住在一起。她不會說英文,就算在這中國人最多的城市也交不到朋友,她找不到能消磨時間的地方,所以她常來這個中國超市快餐部。在這兒她能看到的全是中國人。每次過來,她都會坐公車,然后走一段路就到了。偶爾下了公車會遇到好心的人,開車送她到這兒來。盡管她說得輕松,我仍是擔心她的安全。
“阿姨,您有手機嗎?”我問她。
“沒有?!彼f。
“那您的家里人知道你常來這兒玩嗎?”我繼續(xù)問,心里暗暗責怪這老太太的任性,82歲高齡在一個語言不通的國度里瞎轉,萬一出什么事怎么得了,這兒出門可到處都是車……
“知道的?!彼f,臉上的表情也沒有什么變化。她的習慣性出游和她家人完全不擔心的反應,對來她說再正常不過了。我有些難過,剛剛在腦里勾畫的淘氣任性的老太太形象立即被現(xiàn)實撕得粉碎。
那天急著吃飯趕著去上班,未能和她多聊。我在吃的時候抬頭看過她幾次,她都是微笑,默默看著我。以后我每次去那個中餐館都會想起她。有一次,我又碰到了她,她坐在面對著我排隊的位置,我微笑,向她招手,和她打招呼。她也向我微笑,手離開拐杖微微晃了晃。
我也留意過她提及的那個巴士站,果然有幾次放學回家的路上,我看到了她,見她步履蹣跚地穿過車流如潮的馬路,著實讓人為她捏把汗。
我在一個課后學校上班,教孩子們中文。在那兒上學的學生,多數(shù)是中國人的孩子。他們都是先學英文,等到家長完全不擔心他們溶入美國社會后又送來補習中文。學習中文當然是要為孩子們未來的就業(yè)著想。家長們對學校的要求是:孩子安全第一,快樂第二,學習第三。
每天晚上6點半左右,家長們就會開車來到學校接他們的孩子。牽著孩子的手,帶著討好的笑容向孩子問及那一天的學習情況。孩子們表情不一,有的會說好,有的會臭著臉,不吱聲,表示厭惡回答這樣的問題。家長們幫著孩子提書包,心痛著孩子們偶然不小心讓紙劃破的手指……每看到這一幕,我總會忍不住想起那個老人。不知道家長們有多少記得家里也有自己的家長,他們也曾是這樣地愛著自己。他們的孩子們,在他們的撫養(yǎng)愛護下得以成長、成才、成家,然后卻忘了那攙扶自己一路走來的人一天天老去,他們也同樣需要安全與快樂。
期間,我回了一次國,再回來,大半年過去了。我去過永和許多次,每天放學也留意路邊的行人,卻再看不到那蓬松著頭發(fā)、顫顛顛地行走在樹蔭下的老人。我總想往好的方向去想,想她一定是找到一個好的方式排遣了她的孤獨和寂寞??墒遣恢罏槭裁?,心里總有些悶悶的感覺。這兒總是陽光燦爛,那樹蔭下的凄涼,似乎誰也不太留意。 車子駛過的街道,總是一路兩排綠,滿眼的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