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冷似水,除了幾聲犬吠,濟州城內(nèi)一片死寂,三更已過,時乃宵禁時刻,除更夫外,行走城內(nèi)一旦被抓都會嚴加盤查。如今看來天下太平,皇上初登大寶才三年,雖例行大赦天下,但一些囚犯不在大赦之列,卻可使得幾兩銀子逃出生天,如此,便如鄧太尉打開了張?zhí)鞄煹姆饩话悖切﹤€妖魔鬼怪跑都了出來,再次為禍人間。最近這段時間,京城內(nèi)折了好幾名大臣,一時間人心惶惶,妖氣沖天。
有妖,自然有捉妖人。
但見月光下一人影,身形矯健,一襲錦緞緊身黑衣。他正是濟州城內(nèi)的捕快端木青,十八歲便接了父親衣缽做了捕快,今年二十一歲,三年之間一躍成為神捕。
卻是這時,忽聽一聲尖叫如刀割破夜色長空,端木青猛一激神,聽音而辨,確是東南方向四百步左右。只是此時端木青不免大喊一聲不妙,只因聲音傳來方向,正是濟州城內(nèi)第一富戶張員外家中。
端木青一邊朝著張員外家奔而去,一邊暗自思索著。
難不成,那古怪的家伙又言中了?
斷不可能,哪里有此等荒謬之事啊!
發(fā)出這聲尖叫的,是張員外府中的丫鬟張秀。
她原本早早要睡下,卻見書房依然亮著燈,張秀掛念員外身體,于是碎步走過去,喊了幾聲老爺卻不見回答,只好趴在門上順著門縫朝里望,這一望不要緊,卻看到員外半仰在太師椅上,胸前插著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忍不住失聲叫了出來,這才惹得端木青聞聲而至。
端木青趕來之時,書房外已圍滿了人,張秀被其他丫鬟扶著坐在一邊,門被鎖住,張鳳琴和夫君柳一秀急匆匆拿出鑰匙,竟一時手抖打不開來,這鎖非常奇特,縱使有鑰匙,也必然要用巧勁慢慢迎著鎖片轉(zhuǎn)動方可打開。 “要不讓老奴來吧,小姐。”端木青尋聲望去,原來是管家于董之,此人六十歲上下,自小便跟著員外做貼身書童,接著又做了著員外府的管家,連鳳琴對他都尊稱一句于伯,可見其在員外府地位之高。
鳳琴小姐猶如找到了救星,連忙將鑰匙遞給于總管,于總管上前一步,果然扭動數(shù)下后打開了八寶鎖,端木青用力一踢將門閂踢斷,推開門一看卻只見血紅一片。
卻道正中央的書桌前,員外爺端坐其上,瞪著雙眼瞧著天空,臉色鐵青,嘴巴張得碩大,一條舌頭似僵死的黑蛇一樣咧在嘴外,胸前插著一把匕首,匕首刀鋒幾乎盡數(shù)沒入,大片的血污把身上的錦袍染得通紅,書桌和地上到處都是已經(jīng)凝固泛黑的血跡。員外手上死死攥住一個筆盒,氣絕多時,手指也僵硬了。
鳳琴小姐當下便暈死了,于總管渾身癱軟,多虧倚著門才沒有摔下去,就連端木青也有些吃驚,這么多年,濟州城罕見如此殘忍之手法。
書房為何緊鎖,這才得知,員外有一怪癖,喜居書房。經(jīng)常和女婿聊天至深夜,然后由女婿將門從外面鎖住,自己在里面反扣門閂,雖然眾人多次規(guī)勸,但員外脾氣固執(zhí),數(shù)年之久,家人也就聽之任之。
整個房間并不大,而且沒有窗戶后門,門鎖在眾人眼皮底下打開,端木青苦思冥想,卻想不出犯人是如何殺死員外爺后逃離現(xiàn)場的。
一時間,員外府亂成一團,哭喊聲不絕于耳,端木青心想,不到明天午時,這件事定然全城知曉了,如果不迅速破案,恐怕難負名捕之名了。
而這種案子,卻正是自己不擅長的,端木青只好去找一個人,去找一個他絕對不喜歡但此刻一定要見的人。
分開眾人,叫來手下捕快保護現(xiàn)場排查相干人等,端木青飛一般朝城西絕塵而去。
城西郊外有一竹屋,喚作八步軒,何以得名,全因竹屋主人在屋外部下八卦石陣,若是外人來擾又不懂陣法,不消八步必然困于陣中,端木青饒是武功再高,輕功再好也吃了大虧,被困了整一日有余,餓也餓暈了。
不過這次他學乖了,站在陣前,含住一口真氣對著竹屋大喊。
“小孔明!速速出來!”聲音磅礴高亮,不絕于耳,過沒多久,一個藍衣苗條少女,面容秀麗從八卦陣前走出來。
“公子說你真是煩人,總擾人清夢,不過他已算到近日你必會尋他破案,所以侯你多時了。跟我來吧。”少女面帶怒意,卻更加可愛,雙目含水,面似桃花,雙手背在身后,不客氣的嘟著嘴巴數(shù)落著赫赫有名的第一捕頭,端木青卻也低著頭任她譏笑自己,只憨厚一笑。
“還望蘭秀姑娘帶路,我有要事找他,耽誤不得?!?/p>
“哼,要事要事,一臉要死樣,急著投胎么,看來上次餓你一天還不夠呢。”藍衣少女走在前面,端木青緊隨其后。
片刻,端木青已在竹屋前,蘭秀打開竹門,從掛著簾子的內(nèi)屋傳來一陣笑聲。
“端木兄果然來了,你如此驚慌,想必張員外已經(jīng)出事了吧?可嘆可嘆啊?!甭暼艟庬?,絲絲入耳分外好聽。
“諸葛賢弟莫要哂笑,張員外遭此大難,如此這般實在有些不宜?!倍四厩噙B連說道。
房間內(nèi)的珠簾被一把紙扇掀起,一個白衣少年從里面走了出來。
此人身長八尺,面如冠玉,目朗星稀,寬額隆鼻,齒若編貝,全身雪白,頭扎白巾,腰間配玉,一把折扇緊握在手,啪的一下打開,上面寫著一首詩。
南城夜雨煙鎖樓,獨坐自飲笑王侯。
杯空展臂瑤池取,欲駕西馬九天游。
“諸葛少聰,恭侯兄長多時了?!卑滓律倌旰龅膶⒄凵仁掌?,雙拳握緊欠身作了一揖。
“少聰莫要笑話為兄,還是速速和我去員外府吧?!倍四厩嗬鹬T葛少聰?shù)氖直愠庾呷ァ?/p>
“你這人好沒道理,半夜來就拉我家公子出去!”蘭秀忽然攔在端木青面前,雙手叉腰。
“死丫頭莫要叫喚,我有正事要辦,你在家里好生呆著,不要出去惹事,更不要戲弄從這里過的樵夫路人?!闭f完,諸葛少聰用扇子輕輕敲了一下蘭秀的腦袋,蘭秀吐了吐舌頭,閃到一邊去了。
“端木兄隨我來吧,路上慢慢告訴我聽。”諸葛少聰輕盈的朝前走去,端木青跟在后面。
兩人一前一后,朝著城內(nèi)飛馳而去。
“為何你會知曉員外必會遭此橫禍?”路上端木青還是忍不住問道。
“員外本為前朝侍郎,以剛正不阿名揚天下,而且與兵部尚書葛大人私交深厚,我曾為他算過一卦,卻是月滿則虧之像,員外以前在朝掌管吏部,必然得罪不少官員,此時賦閑在家,卻還名滿天下,必然引起惡人生恨,另外我知員外近日正在謀劃一事,他女婿柳一秀雖只是御史,卻打算聯(lián)名其他官員上告當今首輔孫焱孫大人,我憂員外必有一劫,只是未想如此之快,竟是性命也丟了。”諸葛少聰說到這里,忍不住惋惜長嘆。
“當今世上,如張大人這樣為官者,已經(jīng)太少了?!倍四厩嘁哺胶偷馈?/p>
“所以,定要結(jié)吾二人之力,查明兇犯,還大人一個明白,以慰其在天之靈!”諸葛少聰說到這里,臉上戲謔之色一掃而光,正色而言,端木青點了點頭。
“只是這案子過于蹊蹺啊?!?/p>
“笑話,普天之下,還沒我小孔明諸葛少聰破不了的案子呢?!敝T葛少聰再次恢復到狂士風范。
諸葛少聰先和端木青看了張員外的尸首,張員外的眼睛已經(jīng)被人合上,相貌沒先前那樣駭人了,諸葛少聰仔細地看了看那匕首的刀口,又瞧了瞧員外的手,脖子臉上等部位,叫端木青準備當場詢問相關(guān)人等。
端木青便一一將眾人喚來盤問,第一個便是員外的女婿,柳一秀柳御史。
柳一秀年紀三十有五,本是一介貧苦書生,靠著十年寒窗金榜題名,在老師的推薦下朝內(nèi)為官,并娶得員外千金,此人相貌忠厚,有些書生呆板,身材不高卻敦厚有力。
“今天用過晚膳,老師喚我進了書房長談,到亥時之后忽困頓不已,老師便叫我伏在桌上睡一會,等我醒來,卻見老師也伏在桌上睡去,我為老師蓋上毛毯,便退出書房鎖好房門,一直到丫鬟張秀將我驚醒,卻沒料到只是短短幾個時辰,老師便遭此橫禍,從此陰陽兩隔!”柳一秀說道痛處,忍不住雙目含淚,神色凄然。
“你是否真的鎖好房門了?”端木青問道。
“捕頭勿需懷疑,我是鎖好了才出來的,雖然有些昏沉,但是鎖門一事是老師再三吩咐,從來不敢怠慢?!?/p>
“那么你出門后到回房有沒人看到或者證實?”諸葛少聰忽然問起。
“出門時遇見于總管,他每日都會等我鎖好門才休息,出門時他告訴我西邊畫舫的地板有些損壞,于是帶著我從東邊回到廂房,進去后便解衣而睡,鑰匙也交予內(nèi)人放好,平日里我回來都是如此,你可以詢問下人。”柳一秀肯定地回答道。
諸葛少聰示意柳一秀退下,接著傳問柳一秀的夫人也是死者的獨生女張鳳琴。
鳳琴小姐哭得幾乎昏死過去,口中只喊我的爹爹啊,怎不帶女兒一起去了,多問一句便泣不成聲,無奈二人只好做罷,轉(zhuǎn)而詢問于總管。
于總管言語之中雖然鎮(zhèn)靜,但還是掩飾不住悲戚之色,說不了幾句便哽咽起來,抬起手背擦拭雙眼。
“今早姑爺回府住下,說是皇上讓他出京辦事,路過此地向老爺帶好,老爺甚是歡喜,晚膳過后,兩人便去了書房,像平日里一樣品茶論事,我等下人不便打擾,就退了丫鬟小廝,只留老奴一人站在書房外聽差換,先前亥時左右,我聽到書房里一陣爭論,可惜不敢上前,卻聽不清兩人高聲說些什么,像是吵架卻又并不激烈,過了半個時辰功夫又安靜下來,我以為老爺和姑爺開始下棋,便守在書房外三十步開外,接著聽見開門上鎖的聲音,我知道是姑爺要離開為老爺把門鎖上,但我看到姑爺有些行動不便,似是吃多了酒一般頭重腳輕,便上去和姑爺說西邊畫舫路滑,領(lǐng)著他從東邊走回了他與小姐的廂房,接著我便回自己房里睡下,不料沒過多久便聽到一聲慘叫……”于總管忽地長嘆一聲,低下頭不言語。
“你說聽到書房里有爭吵之聲?”諸葛少聰拿著扇子敲打著自己另外一只手心。
“老奴可以肯定,聲音雖不大,但那時四下無聲,還是能聽到只言片語?!庇诳偣茈p手放于胸前。
“哦,可否告知以詳?”諸葛少聰饒有興致地踏前一步,抓住于總管的手腕。
于總管面色一驚,想要退后一步。
“少俠這是作甚,老朽一把老骨頭禁不住少俠握力。”于總管吸著嗓子喊道。
“老人家多慮了,我只是一時好奇起來,據(jù)說你們家姑爺和張員外都以性格直爽敢言著稱,相比脾氣也不是太好吧?”諸葛少聰放開了手。
“這等事我們下人不方便說了,我只知道當時姑爺似乎在說什么此賊不除,國無寧日,老爺好像反對,其他的我就不清楚了?!庇诳偣苋嗔巳嘧约旱氖滞蟆?/p>
“哦,原來如此,老人家先下去吧,等有事再來找您?!敝T葛少聰揮揮手,于總管作了個揖,倒步退下。
“你如何看?”端木青站在一邊一言不發(fā),早就憋得滿臉通紅,好不容易等于總管慢條斯理地說完話他就急不可待了。
“暫時不知道,就目前來講,此事對柳御史很不利。”諸葛少聰收起笑容,面色含霜。
“哦?此話怎講?”端木青雖然也是如此認為,但還是決定聽聽諸葛少聰?shù)南敕ā?/p>
“按照他和于總管的話,從晚膳到出書房,他是唯一一個和員外呆在一起的人,他有鑰匙,離開時員外依然健在,他鎖上門直到事發(fā)鎖都是完好如初,書房里沒有其他通道暗室窗戶之類的,若不是鬼怪作祟,那以目前來說,柳御史恐怕難逃謀害岳丈恩師的罪名了。”
“此事萬萬不可能?!倍四厩嗖坏戎T葛少聰說完,忽然激動地握緊拳頭。
“看樣子你很了解他?”諸葛少聰問道。
“我和柳大人雖只數(shù)面之緣,但大人曾經(jīng)不畏權(quán)貴,當年他不惜棄官也要狀告前朝內(nèi)閣次輔工部尚書徐大人挪用河堤欠款,濟州城內(nèi)誰都知道大人幼年家貧,員外愛才,召為東床,這么多年來大人對員外一直禮敬有加,視為親生父親看待,怎可為了一通說不清來由的辯論痛下殺手?你若是誣了柳大人為兇犯,我們朋友沒得做了!”端木青說到激動處,居然一拳砸向旁邊的立柱,柱子立即砸出碗口大小的洞來。
“你這混球,我不過是說說自己的看法,又沒說柳一秀就是犯人,再說人一時激憤之下,難免錯手,你居然拿這么多年的交情嚇唬我,罷了罷了,這事你自己處理,我回八步軒喝茶種花逍遙去,你莫要煩擾我了?!敝T葛少聰變了臉色,倒背起雙手大步流星朝門外便走,端木青這才覺得自己說話不分輕重,連忙追了出去。
兩人一面糾纏一面走出員外府,忽的到了墻下,諸葛少聰四下看了看,猛地笑出聲來,先前憤憤之色煙消云散。直看得端木青瞪著眼睛不知如何是好。
“你這家伙,虧的還是捕頭,也不看看剛才四下耳目眾多,我心里早料定柳御史絕不可能是兇手,只是當時需要說些套話,混淆真兇的視聽,讓其沒有防范,我們二人方好下手。”
“原來如此?!倍四厩嘁残α似饋?,不過很快又板起臉孔。
“那你倒說說柳大人為何不是兇手?”
“其一,如你所說,毫無動機可言,員外郎雖然告老還鄉(xiāng),但其門生眾多,之前又掌管吏部,吏部無論大小事情都是張員外一手操辦,如今朝廷之內(nèi),只要不是拜了孫大人門下的官員,大都是員外一手提拔起來的。所以說柳御史殺員外,實乃荒謬之極,除非他怒極失常,但依剛才所見,柳一秀是個非常穩(wěn)重之人,即便家里遭此橫禍,自己又是最大嫌疑者,說話依然條理不亂,此等人物若要殺人,定是下定了決心?!敝T葛少聰慢條斯理地分析道,端木青點頭稱是。
“那其二呢?”
“其二便是那尸體了,據(jù)我所知柳一秀看似身形厚重,其實不過一介書生,還常年患有風濕之癥,如此這般的臂力,竟要在一瞬間把匕首直直插進員外胸中還全數(shù)浸沒,怎么可能?就算他有這個臂力,可是,柳一秀一直都是左撇子?!敝T葛少聰伸出自己的左手晃了晃。
“這有什么稀奇,我也是左撇子?!倍四厩嗖唤獾厣斐鲎约旱氖?。
“你果然只知道抓犯人。”諸葛少聰嘆了口氣,“員外死在自家的太師椅上,手掌上沒有其他傷痕,如果是正面刺入即使是用劍的高手也很難將匕首全部插進去,因為只要不是死人,看到匕首刺過來都會不自覺地將身子往后退,如果一擊無法得手,被刺者必然高喊大叫,所以兇手一定是趁員外小睡或者談話之時繞到太師椅的后面,一只手捂住員外的嘴巴,另一只手反抓匕首刺入胸前,如果是這樣,左撇子的人刺出來的傷口會偏右一些,右撇子的則會相反,剛才我看了員外的尸首,那傷口明顯偏左一些所以不會是柳一秀干的,如果他考慮到這點想掩飾自己的左手握刀,那就很難刺中要害,而且發(fā)力也會太小,所以究其兩點,一定是有人想嫁禍給柳一秀?!敝T葛少聰用自己的扇子捅了捅端木青的前胸,端木青摸了摸自己的胸前。
“這樣看來,柳一秀說的是真話,他的的確確是鎖好了門才離開,將鑰匙放到他妻子那里,鑰匙并沒有被偷,而且只此一把啊,那兇手又是如何進入的呢?”端木青陷入了不解中。
“哼,很多人都覺得加了鎖安全,殊不知自己倒成了籠中之鳥,甕中之鱉,所謂畏死不如求死,說不定員外之死,壞就壞在這世間至此一把的鑰匙和那八寶連環(huán)鎖上。”諸葛少聰冷笑一聲。
兩人談著案子,不覺天已擦白,張府上下開始亮堂起來,眾人心中卻無比黑暗,偌大的府邸哀聲一片,此事很快驚動朝廷,皇帝當朝失聲,感嘆失了國家棟梁元老,并責問刑部追查此案,案子一級級壓下去,果如端木青所料,壓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距離案發(fā)已經(jīng)過了兩日,案子依然沒有頭緒。端木青這段時間怎么也找不到諸葛少聰,此人神龍見首不見尾,每次去八步軒都被蘭秀給擋了回來,端木青一口惡氣憋在胸前,著實可惱,于是跑到酒樓里喝悶酒去了。
不料剛喝幾杯,屬下人便急匆匆告知上面為了督促破案,居然委派京城都察院右僉都御史來到濟州城偵破此案,此時人已到了濟州府衙,端木青心叫一聲苦也,連忙付了酒錢疾步朝府衙跑去。
端木青平身不畏兇徒,只怕兩種人,一種便是蘭秀姑娘那樣相貌秀麗但牙尖嘴利的女娃,第二種便是那些從來不體察明情,只知道作威作福頤指氣使的官大人,弄不好今天這個什么右僉都御史就是來給自己添亂的。
趕到府衙,發(fā)現(xiàn)氣氛已經(jīng)肅穆,廳前主座上坐著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未穿官服,只著青灰緞衣鑲黑寬邊長袍,腰間系著軟玉帶,腳踏七星鞋,頭上一根玉簪,看到端木青居然滿臉笑意起身迎了過來。端木青有些狐疑,卻被告知此人確是右僉都御史。
年輕人濃眉大眼,天庭飽滿,一張國字臉,嘴唇卻是極薄,一瞥八字胡須,如筆畫的一般,身材大概與諸葛少聰相差無異,只是看上去比他多了些世故,笑起來總讓覺得有些虛假之意。
“這位便是名震天下的端木青端木捕頭吧,早聽您的大名,京城里誰人不知?若有黃口小兒頑劣,只需報上端木捕頭的名號必然嚇的肝膽俱裂?!眮砣碎_口便是一口恭維,雖說伸手不打笑臉人,但說不定也是笑臉藏刀。
“原來我這捕頭當?shù)闹荒苋樆樆P『⒆恿T了?!倍四厩嗦月郧飞恚p手抱拳,回敬一句,“濟州城府衙捕頭端木青,前來參拜檢察院右僉都御史大人?!?/p>
“端木兄客氣了,我等也是食君之祿為君分憂不是?雖說我身為正四品右僉都御史,但都是為了抓住謀害張大人的真兇,以慰藉大人在天之靈,為當今圣上平息民怒,我們二人應該同心同力,不分你我啊。”年輕人的口氣實在與年齡不符,十分老成,而其面色帶著悲傷憤慨,但看起來猶如做戲一般。
“還不知道大人名號。”
“哦,吾復姓司馬,名鐘,字伏遠?!蹦贻p人笑嘻嘻地說。
端木青彎腰作揖,便看到了司馬鐘身后的高瘦的家伙。
那人幾乎高了端木青一個腦袋,直挺挺地像桿會動的長槍,臉頰狹長,頭頂微微凸起,當真如槍頭一般,應是頭發(fā)的地方被一層青皮取代,眉毛稀疏如被羊啃過一般,然雙目細長似針,顴骨高聳,嘴唇薄而緊閉,鼻翼兩邊通紅,下巴上一撮山羊胡子,雙手背在身后,身著一件短袖灰藍粗布短褂,下身居然圍了半匹獸皮,腳上穿著草鞋,如此打扮,讓端木青覺得有些好笑,倒是和自己一身官服格格不入,不過看此人絕非等閑,光是站著就給端木青很強的壓迫感了。
瘦高家伙在腰間別著根手腕粗細的短棍,不過用藍布包著,看不出是什么,興許是哨幫之類的,右手肩頭背著一口袋子,袋子很不起眼,里面東西似乎也很少,癟癟的。
“阿四,過來?!彼抉R鐘朝后招了招手,被喚作阿四的家伙居然如小狗般順從地走過來,放下口袋從里面掏出一個被黃布包好的東西。
“本官這次奉皇命查案,但不愿背個擾民之罪,所以微服前來,只帶一侍者而已,此乃本官的官印文書以證明身份,還望端木捕頭勿需異怪?!彼抉R鐘解開袋子,里面果然是大印,如此這般,定是他看出端木青心中疑慮,“我早就聽說端木捕頭有一朋友,與捕頭堪稱智勇雙絕,何不將其請來,我等一起商討如何破案?”司馬鐘收起官印文書,瞇起眼睛笑看端木青。
“沒想到大人也認識我那白衣朋友,他叫諸葛少聰,多智而性怪,不易見生人,我這兩天也尋他不見,正煩惱著,大人想要見他定是不可能了?!?/p>
“此話怎講?難不成本官要三顧茅廬不成?”司馬鐘略帶好奇地抬了抬頭。
“那倒不必,若是有本事破陣,一顧即可,要不然別說三顧,就是三十顧也是枉然?!倍四厩鄧@了口氣。
“我也略通丁甲之術(shù),何不帶本官前去,或許僥幸過了那陣,請得諸葛先生一并破案,想必員外之死定能昭雪?!彼抉R鐘興沖沖地做了個請的動作,司馬鐘盛情款款,端木青又是下屬,無奈只好帶他去了八步軒。
一行三人走了一個時辰才到八步軒,若是端木青一人只需一炷香功夫,只是他念司馬鐘是文弱書生,又是初到濟州人陌路生,只好慢慢帶路,等能略微看到八步軒的時候已經(jīng)是晌午邊上了,日頭高懸,端木青身上的官府猶如鐵塊一般,倒是那阿四健步如飛。
“這里已經(jīng)是八陣圖的邊緣了,若是不懂陣法,胡亂進去定迷了眼,失了準頭。”端木青知道八陣圖的厲害。
“哦?八陣圖?此等陣法我家仆人也能擺出,更無消本官上前了。”司馬鐘看了看,冷笑一聲,朝后退了一步。
“阿四你來吧?!闭f完輕拍兩下那瘦高個的脊背,端木青斜眼一看,那阿四背上脊椎骨頭居然朝上拱起,猶如一條鋼鞭。
阿四板著臉孔一言不發(fā),只是點了下頭表示遵命,接著放下口袋交予司馬鐘,然后往前突入陣中。
“端木捕頭請,我等只需緊跟阿四六步之內(nèi)即可?!彼抉R鐘說完伸出右手抓住端木青的手臂,昂首踏前,端木青頓感好奇,便也按住刀柄,跟在身后。
“此陣并非是當年武侯絕陣,只是黃口小兒借了名頭自創(chuàng)罷了,此陣玄妙在于無常勢,以陽光為軸變換之,所以要想出陣,只要緊跟面日之位出生門即可,著實簡單,只能唬些庸人耳?!彼抉R鐘一席話讓端木青聽的惱火,卻又不便反駁,一來其位高,算起來自己還是下屬,二來端木青只擅捕人,被人奚落一番也只能當做犬吠。
“大膽狂徒,私闖少爺宅邸,你等知罪?”眼看著就要出陣了,平地里一聲嬌叱,端木青料到定是蘭秀姑娘來了,果不其然,一襲藍衣如海水水平空傾注,單手叉腰,一只手指著端木青鼻子罵將起來。
“好你個死捕快,居然帶外人來了!”
“蘭秀姑娘誤會了,這是司馬御史大人,是京城里奉了皇命而來,專職員外被殺一案,他想見你家少爺,就通融下吧?!倍四厩嗲飞碜饕尽?/p>
“好個刁蠻任性的野丫頭,待本官教訓一下你吧?!彼抉R鐘哈哈大笑起來,指了指阿四。
“記住不要傷著她?!?/p>
阿四點了下頭,朝蘭秀緩步走去。
“老娘怕你個叫花子不成?”蘭秀鳳眼一蹬,先發(fā)制人,踏前三不,從腰間摸出兩把峨嵋刺明晃晃地朝著阿四刺去,她身體只到阿四胸前最多,所以上手刺向乳下膻中,下手竟取氣海,來勢洶洶。
“好個狠毒心腸的丫鬟,竟想要人性命?!彼抉R鐘大喝一聲。阿四仿佛得了命令似的,忽的身子一側(cè),從兩道峨嵋刺中間以怪異姿勢躲了過去,端木青看的清楚,此等身法莫說常人做不出,就是端木青也難,那阿四好像周身無骨一般,軟如蛇卻動若狡兔。
避開峨嵋刺,阿四伸出右手大拇指朝著蘭秀腦后輕輕一按,蘭秀但覺渾身一軟,峨嵋刺差點掉了下來,猛地抽身回跳,心知與對方差距太大,剛才若不是對方收力,自己定然暈倒趴在地上。
“小姑娘,莫要使刁蠻性子,叫你家主人出來吧,本官沒這么多時日與你消磨?!彼抉R鐘搖搖頭笑道。
蘭秀撇撇嘴,收起峨嵋刺雙手交叉,轉(zhuǎn)過頭不理睬三人。
“諸葛賢弟,這等小孩子把戲莫要耍了,員外被殺驚動朝野,皇上限期破案,你就是不看我的面子,也要想下端木捕頭肩上壓力啊?!彼抉R鐘忽然昂首大喝道,聲音連綿不絕于耳,荒野上回蕩甚遠。
果然,諸葛少聰走出門來,一臉慵懶之色看著眾人。
“我道是誰擾我清夢,居然是你這廝,若不是看同窗舊友之情,定然不饒。”諸葛少聰伸出指頭點著司馬鐘的臉罵道。
“賢弟休怪,為兄也是一時心急,不知賢弟是否已有了破案之法。”司馬鐘被其搶白兩句居然臉不紅,人不怒,反倒雙手抱拳致歉起來。
兩人見面一番話語,端木青這才得知,此二人八年前竟師出一人,然志向有別,司馬鐘出生官宦,雖家道中落,但心懷復族興家之愿,于是在朝為官,三年之內(nèi)官升六級,從小小的戶部主事直做到都察院右僉都御史,現(xiàn)在是新皇面前第一紅人,就是孫焱高首輔也想攬為己用,無奈司馬鐘不允,孫大人門生深惡之,令御史彈劾,說司馬鐘深懂巫毒之術(shù),擾亂朝綱,可惜皇上親自擔保司馬鐘,倒讓孫焱無可奈何,司馬鐘平日依舊禮數(shù)有加,甚于從前,但孫焱不肯就此放過,于是此次張員外被殺,孫焱力薦司馬鐘破案,并告之限期不破,貶出京城。
“此案非同小可,我雖然初到,但現(xiàn)今所有證據(jù)都對柳御史不利,若是限期不破為兄出京被貶不足為道,然柳御史乃孫大人心頭之刺,如今刺若拔出,從此皇上又能倚重誰?”司馬鐘一番話說的面帶戚然,諸葛少聰卻哈哈大笑起來。
“我知你未入朝前就在當今圣上,原福王府邸為世子授課,所謂福王智囊也,如今卻也只混的個四品右僉都御史,而孫大人光是正三品各部侍郎都不知道保舉多少個了,原來皇帝的圣旨居然連孫焱的奏折都不如啊,內(nèi)閣首輔可以退封,恐怕你這四品官,也難為皇上費了不少心思才弄來的吧?”諸葛少聰字如刀,語似劍,連旁邊的端木青都聽的刺耳,司馬鐘卻面不改色。
“賢弟既然知曉其中內(nèi)情,還望助為兄一臂之力?!?/p>
“無需多年,此案你就是不來求我,我也一定要抓住行兇之人,這兩天我只是在房內(nèi)思慮一番,兇手殺人恐怕手法是為其次,倒是目的值得推敲一番了?!敝T葛少聰啪的打開扇子,輕輕搖動起來。
“哦?你的意思是說這里面可能有別的陰謀?”端木青問了一聲。
“你這廝只知道逮人斗狠,這里面的玄機如何看得出來?員外平日待人接物都是禮數(shù)有加,在朝為官數(shù)十載上至皇上下至門生都對其贊不絕口,家中有無值錢寶貝,兇徒還特意設了個局栽贓柳御史,而且書房凌亂不堪,明顯是被人四處翻找過,我猜想定是員外手上有了什么東西,被人殺之滅口了。不過此事和我無關(guān),我最惡官場相斗,到時候破了案,你邀功去吧?!?/p>
司馬鐘聽了寧神片刻,忽然面色凝重,壓低聲音說道:“事已至此,我也不必瞞了諸位,實際上前些日子皇上借著賞賜員外的機會給了他一封密詔,密詔內(nèi)容正是希望員外聯(lián)絡京城外駐防軍士進京勤王,孫焱心懷忤逆之事,已經(jīng)密謀外地藩王下月初三例年進京朝拜之時逼宮退位,廢了皇上,自己立新王為帝,若詔書一旦落到孫焱一黨手中,恐怕不僅大事難成,從此天下大亂矣,那孫焱還讓人在外面散布歌謠,說什么‘三火小兒高堂坐,扭轉(zhuǎn)乾坤寶殿奪’,為自己奪位創(chuàng)造聲望,我雖知諸葛賢弟不喜卷入官場,然此次若不相助,天下蒼生必遭涂炭,所謂興百姓苦,亡百姓苦,當今皇上雖稱不上曠世明君,確也是仁義之帝,若讓那些虎狼藩王進了京城,攥了帝位,硝煙再起,兵戈相見,恐怕那時候賢弟就是想救天下蒼生于水火也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司馬鐘一番話說的諸葛少聰?shù)皖^不語,扇子也不搖了,看的旁邊的蘭秀著急起來。
“看來當務之急是先找到密詔,然后再去抓兇手。”端木青說。
“這句話雖然無錯,卻是廢話?!敝T葛少聰笑道。
“你倒說句不是廢話的來聽聽?”端木青有些氣腦,指著諸葛少聰問道。
“不如再去一趟員外府,說不定還有些蛛絲馬跡?!彼抉R鐘提議道,諸葛少聰和端木青表示同意。
“你留在這里好生看家,少爺我辦了此事就回來?!敝T葛少聰收起扇子拍了拍蘭秀的腦袋,蘭秀艱難地點點頭。
“少爺你要小心自己的安危啊,若是有性命之虞,拋下那幾人自己跑了便是,休管他人死活,顧住自己要緊。”蘭秀柔聲囑咐道。
端木青聽了哭笑不得。
四人一行在城中草草用過午飯,一徑來到員外府,府內(nèi)哀聲不斷,所謂聞者傷心,見者落淚,員外之女鳳琴被柳一秀攙扶著坐在花園含淚不語,聽到丫鬟稟報端木青帶著幾個怪人來了,心中頓感不悅,但還是收拾面容去正廳見面。
一番寒暄,端木青向柳一秀和張鳳琴介紹了司馬鐘的身份,柳一秀連忙要行下級參拜之禮,卻被司馬鐘攔住了。
“古云,負孝勿需多禮,何況我也不想旁人知了我的身份,就算了吧。”司馬鐘扶起柳一秀坐下。
兩日不見,本來身形健碩的柳御史瘦得厲害。
“此次前來,實屬唐突,其實右僉都御史大人想問問柳御史,案發(fā)之日夜里,員外是否有何物品要交予御史一閱?”司馬鐘問道,柳一秀沉思片刻回答沒有。
“老師只是和我下棋探討當今朝廷時局,說到興起按耐不住發(fā)了幾句牢騷話而已?!?/p>
“柳御史可要想清楚,事關(guān)重大?!彼抉R鐘不死心繼續(xù)問道。
“實在沒有,老師只嘆年歲已高,不能為皇上分憂,對了,他還說自己就是拼了性命也要保管一件重要之物,我問他是何物,他卻不答。”
“哦?看來有些眉目?!敝T葛少聰心里暗想,忽然起身走向張鳳琴。
“案發(fā)那日我見夫人悲痛欲絕,所以不便相問,今日夫人似乎尚可,小可斗膽問一句,案發(fā)之時,也就是子時左右您在何處?”諸葛少聰正色問道,不料張鳳琴呆了一下,勃然大怒,拍案而起。
“你這廝著實大膽,居然懷疑到我的頭上了?他是我父親!我有何理由謀害生父,陷害親夫?”
“夫人不必盛怒,我只是依例而問,若有冒犯,多有得罪,還望見諒?!敝T葛少聰陪笑道。
端木青在一旁看了竊笑不已,從未看過諸葛少聰如此模樣,原來這人真的是害怕女人,傳言非虛。
“哼,告訴你無妨,那日我用了晚飯,在房里看書,戌時剛過便覺得昏昏沉沉,上床睡到半夜,夫君才來。將鑰匙交予我好生保管,我一直是放在枕邊箱子里?!?/p>
“家中之前是否遭賊?”司馬鐘問道。
“沒有,誰敢來這里偷雞摸狗,我的廂房在宅內(nèi)深處,家丁半個時辰巡班一趟,絕無鑰匙被偷之理?!睆堷P琴信誓旦旦地說。
“不知道可否讓在下幾人去趟書房仔細勘察一番?!倍四厩啾埱螅恍阊钥?,讓夫人靜坐休息,自己欲帶路前往,不料在院子里繞了許久尋不到歸路,這時候張鳳琴忽然疾步趕來。
“腦子里昏沉沉,竟忘了我家夫君是個路癡,平日里東南西北也辨不清楚,加上我爹喜圓厭方,家中庭院假山多修成圓形,這個員外府也是圓的,景物多有相似,初次來此必會迷路,還是讓我?guī)еT位去吧?!眲偛呕蛟S過于激動,張鳳琴現(xiàn)在溫柔許多,柳一秀臉上通紅,只好不言語,跟在娘子身后。
“原來他是個路癡,難怪那晚上還要于總管帶路?!敝T葛少聰看著柳一秀暗想道,忽然又記起了什么,“對了,我記得貴府于管家說西邊畫舫有些損壞,臺階路滑,可有此事?”
“然,這幾日不知做甚,那里從來都是好好的,也不知道哪個粗手的丫鬟砸壞了地磚,弄得水到處都是?!睆堷P青一臉煩躁地責怪道。
“哦,原來如此?!?/p>
“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司馬鐘拉住諸葛少聰問。
“沒,姑且看看書房再說,我斷言你要的那份東西,就在書房之內(nèi)?!敝T葛少聰笑了笑。
司馬鐘也笑了笑。
一行人走到一間廂房前,諸葛少聰忽然看了看門口。
“請問夫人,這間房子是做什么的,好像荒棄很久了?!?/p>
“這原本是一間書房,后來因為年久失修封鎖起來,平日只放一些廢舊器物?!睆堷P琴解釋道。
“原來如此,呵呵。”諸葛少聰笑了笑,笑容里略有含義。
書房很快到了,張鳳琴推開門,此門已經(jīng)去了銅鎖,張鳳琴還未伸腳已經(jīng)淚流滿面。
“你們進去了,我心中念亡父慘死,不忍再進,我在外面坐一坐吧?!闭f完轉(zhuǎn)身出去,坐在書房外走廊畫舫欄桿之上。
“倒是個孝順女兒。”端木青嘆道。
書房并不算太大,長寬不過二十步左右,靠右邊是一張書桌,上面還留著前兩日留下的血跡,說桌后面有一道圍簾隔開,里面是一張木床,張員外若是留宿書房,就睡在這里,床上旁邊掛著一柄長劍,四面空空別無他物,簡陋得可以了,正中間起著香爐,供奉著皇上御賜的牌匾,恭敬得很,左邊是偌大一書柜,擺滿了老員外平日里喜愛的書籍典詞,可憐這些書恐怕再無人去翻動,成了死書了。
“這里的物什一望立知,老員外究竟把圣旨藏到哪里去了?”司馬鐘聲音略帶焦躁,也難怪,今天已經(jīng)是二十七,離各地藩王進京只有六天,若不盡快找到密詔,破了此案,恐怕后果不堪設想。
“不用想,老員外接到密詔時定被孫焱的耳目知曉了,于是孫焱想先下手拿了密詔,殺了老員外以絕后患,卻不知兇徒是否早拿了密詔走人了?!敝T葛少聰啪的打開扇子猛扇了幾下,又合上。
“斷無此事,此密詔若已然到了孫焱手里,恐不堪設想,君不見當年漢獻帝衣帶詔劉皇叔誅殺曹操,不料事敗,孫焱黨羽眾多,若是拿了密詔正好借此事廢了皇上?!彼抉R鐘臉色凝重,一字一頓地說。
“員外連自己女婿都沒告訴密詔所在何處,就這樣帶著機密死了,若你是他,你會如何?”諸葛少聰忽然轉(zhuǎn)過頭對這端木青問道,端木青有些詫異,思慮了一會。
“就是拼一口氣也要留下藏密詔之處?!倍四厩啻稹?/p>
“然也,我前些日子看員外的尸體右手緊握一個筆盒,左手握著盒蓋,想是當時還未氣絕,從書桌上抓下來的,那兇手也道是員外想拿筆盒自衛(wèi),卻不曾想是員外臨死前留下來的密詔之地?!敝T葛少聰一臉自信地在書房內(nèi)踱步起來,眾人皆為驚訝。
“何解?”
“筆盒中部寫著四個字。不知道端木兄記得否?”諸葛少聰朗聲問道。
端木青低頭細想片刻,忽地抬頭答道:“是不是巍峨安寶?”
“是的,這四個字我問過旁人,都說是員外自己提的,不,若說的明白一點,這筆盒買來之時盒壁上只有一個峨字,于是員外在其他三面各提下一字。”
“這和密詔什么關(guān)聯(lián)?”司馬鐘問。
“員外當日握著筆盒,大拇指正好遮住那個峨字,左手握著筆蓋,所謂筆盒去頭之意,也就是巍安寶三字去頭,正是魏女玉三字。這三字,就表示了密詔之藏處。”諸葛少聰徐徐道來,卻說的司馬鐘連聲嘆道。
“原來賢弟早就破解了員外遺物之謎,但為什么不早點找出密詔?”
“我怎知有密詔?當時還以為員外暗示犯人的名字,所以這兩天四處尋訪卻不得果,若非司馬兄前來,我還糾纏于兇犯姓名呢?!敝T葛少聰用扇子輕敲自己頭顱兩下,表示懊惱。
“可是魏女玉是為何意?”端木青再次糊涂了。
“所謂魏女玉,是當年戰(zhàn)國七雄,魏信陵君魏無忌為救趙國,竊虎符,為買通魏王寵妾如姬,送上一塊美玉,如女子身形,更傳言此玉可令人膚白如雪,衰而不老,后此玉輾轉(zhuǎn)流離,竟如和氏璧一般丟了行蹤,員外甚愛之,就花錢買了一對仿品,并用紅木做了個墊座,放在自己書房把玩之用,只是奇怪為何在書房內(nèi)看不到那對魏女玉了?!敝T葛少聰那個解釋道,忽然走到書柜前,指著其中一個空蕩蕩的位置。
“此處灰竟比其他地方少了許多,相比之前定是放了什么東西,像是有人拿去了?!倍四厩嗪退抉R鐘圍了上來,果然那里有個方形印子。
“這可不妙,若真的密詔在那對魏女玉中,竟被人取走了!”司馬鐘雙眉一皺。
“待我去問問?!敝T葛少聰走出書房,換來張鳳琴。
“案發(fā)之前這里可曾有對魏女玉?”諸葛少聰伸手指著書柜,張鳳琴想了想,點頭稱是。
“為何今日卻不見了?”
“我也奇怪,好像父親書房其他一些個玉鎮(zhèn)紙和古幣都不見了,許是當日太亂,遭了賊吧,自從父親上次開粥棚子賑災濟民,就總有些毛賊光顧,但宅院家丁看管甚嚴,倒不曾丟過什么之前物什,這幾天府里上下忙亂,興許被鉆了空子吧,可憐那對玉是父親生前喜愛之物,我還想那它和父親一同下葬。”張鳳琴話不到幾句,眼圈兒又紅了起來,司馬鐘好生安慰幾句。
“這幾日有什么人來過書房么?”諸葛少聰問。
“于總管來過,說是幫著整理父親的舊物,但他絕不會作出此等雞鳴狗盜之事?!睆堷P琴語氣堅決。
“哦?夫人何出此言?”
“我待總管如親身父親無異,況且他也不缺錢財使喚,冒著風險盜了這些個東西,又值不了幾個錢,那對玉想必你們也知道,只是仿造之作罷了。”張鳳琴答道。
“不知于總管現(xiàn)在何處?”
“他今日早上身體抱恙,說是受了驚嚇,加上父親過世悲痛萬分,去瞧郎中了?!?/p>
“哦,既然如此,那勞煩夫人帶我們出去吧。”諸葛少聰做了個請的動作。四人隨著張鳳琴出了員外府。
“不知道那于總管拿了這些個東西做什么。”諸葛少聰輕搖扇子頗為不解。
四人一行沿著大街打算去府衙休息片刻,諸葛少聰忽然抬起扇子指著前面。
“你們看,那不是于總管么?”
司馬鐘和端木青沿著手指望去,果然,一個老頭穿著便服背上背了個包裹,神色匆忙腳步凌亂,朝著城南走去。
“城南可曾有藥鋪?”諸葛少聰笑問端木青。
“只有渡口,何來藥鋪?”端木青老實答道。
“我知此人在員外府里做了數(shù)十載,卻不曾娶妻生子,孑然一人,如此模樣,不是潛逃難不成郊游么?”諸葛少聰啪的打開紙扇。
“妙極妙極,跟住于總管,必然可以找到幕后之人?!彼抉R鐘撫掌笑道。
“司馬兄怎見得就一定有幕后之人?”諸葛少聰忽然反問一句,司馬鐘一時語塞。
“這等體瘦如柴的老奴,怎會想到謀殺主子,定然是有人幕后指使啊?!彼抉R鐘勉強答道。
諸葛少聰只是笑笑,不再說話,腳上卻不閑著,緊跟住于總管,離著幾十步遠。
于總管一路東張西望,神色慌亂,果然朝著渡口前去,只是在渡口沒看到有其他人出現(xiàn)。
“我們等等,看有沒有司馬兄說的幕后黑手?!敝T葛少聰攔下眾人,大家伏到渡口不遠處的雜草叢中。
于總管貌似的確在等人,不消多時,一葉扁舟飄然而至,穿頭站著一人,長身而立,一襲青衣,頭戴斗笠,身上斜背著一口烏黑鐵器,似是長劍又不見劍柄,不知道為何物,背著雙手,看不清容貌長相。
于總管瞧見來人,臉上頓時神采奕奕,上前一步,弓腰而迎,神情甚是謙卑,船頭離河岸還有半箭之地左右,那青衣漢子忽的雙腳一起,旱地拔蔥,竟然跳了過來,落地之時身上衣服沒沾到半點水水柱,連飄都沒飄起一下。端木青嘆道好輕功,又暗想自己似乎也辦不到雙腳一踏之力能飛如此之遠。
但見那人下地后走到于總管面前,嘴里說了些什么,竟然半點都聽不到。端木青頓覺好奇。
“為何聽不到他們說話?”
“此二人好生小心,在如此人煙稀少的地方居然也用唇語?!彼抉R鐘嘆道。
“我可不懂唇語,當年在老師那里學藝,好像你必須喜歡這些個歪本事?!敝T葛少聰望向司馬鐘,司馬鐘滿臉尷尬,點了點頭。
“時隔太久,技生矣,我盡力而為吧?!彼抉R鐘瞇起眼睛仔細望去。
“那男人問于總管東西帶來了么?于總管說只是攬了些員外平日把玩時日較多的物件來,他也不知道到底放哪里?!彼抉R鐘斷斷續(xù)續(xù)地說到,有些費力但好歹說了出來。
諸葛少聰看到青衣男人從于總管那里接過袋子,忽然另一只手按在背上的那根鐵器上。
“不好!要滅口!”諸葛少聰話音剛落,身形已經(jīng)飛了出去,直奔那兩人而去,端木青緊隨其后,倒是司馬鐘楞了一下,阿四也走了出去卻被司馬鐘攔了下來。
“先看看再說,不急動手。”司馬鐘微微一笑,慢條斯理地說道,阿四看了一眼司馬鐘,點頭退到一邊。
那青衣男人仿佛看不到諸葛少聰和端木青一樣,左手接過袋子,右手抽出背上的東西,猛地抖開,就看到一道黑光將那男人全身籠了起來。
竟然是九節(jié)烏金鞭!
于總管似乎也見勢不妙,雙腳已然朝后退了一步,腰間一轉(zhuǎn),向后撤去,不了青衣漢子接過包裹的手忽的抓住于總管的后領(lǐng)猛的一扯,竟然提將起來,猶如抓著一只小雞一般。
“起!”那漢子高叫一聲,將于總管扔到半空,端木青已經(jīng)抽出白玉繩向男人左腿纏去,不料他不躲不避不閃,巍然不動,任憑白玉繩如蛇一般纏到腿上,諸葛少聰伸出折扇,輕身如劍,刺向那漢子右臂。
飛到上面的于總管猶如殺豬一樣大喊起來。
“莫要殺我!莫要殺我!”
那聲音竟不是平日聽到的于總管蒼老之聲,端木青來不及多想,閃躲著九節(jié)鞭,抽出柳葉刀砍向青衣漢子的腳趾頭。
九節(jié)鞭忽然猛地一收,叮當一聲擋開了端木青的鋼刀,接著左手輕輕一撥,輕松撥掉諸葛少聰?shù)纳茸?,端木青拉緊白玉繩,不料那漢子動也不動,如寶塔一般,端木青只好收回白玉繩。
諸葛少聰一擊不能得手,立即退了回來,想飛身去救半空里的于總管。
那漢子居然又將九節(jié)鞭放了回去,如蛟龍出水,鞭頭如龍頭一般咬住于總管的后腦,但聽見啪的一聲悶響,于總管如鐵塊一般沉沉落下,掉在地上一動不動了。
“司馬鐘!此時不出手更待何時?”諸葛少聰眼見于總管被殺,一時氣結(jié),又轉(zhuǎn)頭一看司馬鐘和阿四站在原地不動忍不住高喊道。
“拿包袱!”司馬鐘對阿四喊道。
阿四立即如滿弓之箭,飛了出去,一時間三人圍住青衣漢子,那人毫無懼怕之意,居然如風車一般輪流站著三人,一時間膠著不下,九節(jié)鞭將漢子身體護得密不透風,卻也只能防御,攻不出幾招。
司馬鐘眼看三人不得勝,也跳入圈內(nèi)去搶那青衣漢子身上的包裹。
“斗不過,斗不過!”那漢子忽然悶聲喊了幾句,將包袱朝天上一扔,騰出來的手握住九節(jié)鞭的鞭頭左右手猛地緊握,雙手一抖,九節(jié)鞭竟然合為一體,混體黝黑,接著他又按了一下鞭頭,彈出一段閃亮薄刃,九節(jié)鞭一下變成了長槍。
但見長槍朝前一突,刺向端木青的左胸,端木青回刀來擋,卻聽得諸葛少聰大吼一聲。
“擋不得!”
聲音未落,端木青聽到柳葉刀發(fā)出咔嚓一聲,槍頭居然從刀身插入,端木青嚇出一身冷汗,手握刀柄向上一旋,自己棄刀朝后一撤步,脫出戰(zhàn)圈,雖然未曾傷到,卻給青衣漢子破出一個路口。
“去也去也!”那漢子又喊一句,天上包袱落下,正好抓在手里,青衣漢子朝著端木青空出的缺口飛奔而去,只是幾個起落已然沒了蹤跡。
“可惱,居然讓他跑了!”司馬鐘搖頭惋惜嘆道,諸葛少聰冷面走到他面前。
“剛才為何不過來助戰(zhàn)?”
“我只以為端木捕頭加賢弟可以擒下此人,阿四和我武功只是泛泛,何必多手?”司馬鐘笑了笑,拍了拍諸葛少聰?shù)募绨颉?/p>
端木青走到躺在地上的尸首邊將其翻了過來,接著從脖頸出慢慢撕扯下來一層薄皮。
“這廝不是于總管!”端木琴將人皮面具在三人面前抖了抖。諸葛少聰走過去,一看地上那人面色年輕,至多只有三十來歲,雙眉連在一起,臉頰瘦長,左臉還有一個刺青。
“一字眉吳全?!敝T葛少聰吐出幾個字來。
“哦?此人就是吳全?不是因為前年因為盜了王府寶貝抓入天牢定了死罪問斬了么,怎么還會在此間出沒?”端木青對犯人倒是如數(shù)家珍。
“江湖有傳聞,皇上登基大赦天下,一時間以前犯了事的惡人居然又開始走動起來,這些人被抓后就沒了蹤跡,說是早就問斬,這樣看傳聞有幾分意思了。”諸葛少聰一邊說一邊看著司馬鐘。
“賢弟休要望我,我不過是個右僉都御史,你若是要問,就該去問刑部?!彼抉R鐘擺了擺手。
“罷了罷了,知道你是個無權(quán)虛職,不過這樣看,于總管怕是早就先員外一步去了極樂世界,吳全定是受了那青衣漢子的指示埋在員外府伺機而動,或是他殺了員外也并非無可能?!敝T葛少聰分析道。
“吳全充其量不過是一賊人,進出大牢無數(shù),臉上還受了墨刑,十分貪財,若不是受人指使,怎可能在員外府喬裝打扮?只是不知道他究竟是如何開了鎖進了員外房里殺人?!彼抉R鐘說。
“這的確是關(guān)鍵,不過那鎖聽員外女兒說是天下第一鎖,鑰匙也只做了一把,吳全雖然擅長偷盜,卻并不精于開鎖?!敝T葛少聰將吳全的頭顱抬起,看到腦后陷下去一片,軟塌塌如豆腐一般。
“好大的力道,居然將頭骨打得碎裂如此,吳全當場斃命,倒也少了幾分痛苦。”
“此人數(shù)年前就該死了,多活了許久也算造化?!倍四厩嘧詈拮骷榉缚浦剑劾镞@些人死不足惜。
“若是依照你所說的員外死前留言,密詔就在玉里,這可如何是好?”司馬鐘面帶愁容看著諸葛少聰。
諸葛少聰蹲在地上不起身,在吳全身上摸索一番,從腰間摸出一疊紙來,仔細一看除開幾張銀票確還有一張當票。
“他身上什么也沒有。”端木瑞看了看,“帶這么多銀票結(jié)果還是命喪黃泉了?!?/p>
“也不盡然,吳全貪財成性,雖然他八成是受雇來偷密詔,不過誤打誤撞,這小子看著魏女玉以為是值錢之物,居然偷偷拿去當鋪當?shù)袅耍矗@是當票,上面寫著半舊玉女一對,爛木底座一個。當銀十五兩,一年為期?!敝T葛少聰笑嘻嘻地把當票傳閱眾人。
“還算運氣,不如現(xiàn)在就去那當鋪?!彼抉R鐘興奮起來,就要動身。
“端木兄去叫你手下的弟兄們先處理吳全的尸首,我和司馬兄去當鋪一趟?!敝T葛少聰收起當票。
“好,等會處理完尸首我就去當鋪和你們會合,對了,那當鋪叫什么?”端木青問道。
“聚寶當行?!敝T葛少聰念了出來。
“可是總不能把吳全的尸體扔這里不管啊?!倍四厩嘤悬c犯難。
“不如這樣,阿四在這里看守尸體,我和諸葛兄去當鋪拿玉。”司馬鐘建議道,端木青點頭稱是,阿四哦了一聲,站在吳全尸體旁,端木青朝著府衙走去,司馬中和諸葛少聰則往城中聚寶當行而去。
王老板今天起了個大早,最近幾天不太平,整個濟州城都亂成了一鍋粥,當鋪生意也不景氣,雖然昨天有個小子拿了一對紅木底座的玉女來當,不料卻是個仿品,值不了多少,不過做工還算精細,看那廝也是個爛賭鬼,估摸著是不會來贖當了,沒事留給自己把玩把玩倒也聊以自慰。
王老板拿出玉女在后臺細細觀摩,卻聽到伙計來報說來了兩個年輕人玉樹臨風相貌堂堂,指名要見王老板,說是來贖當?shù)摹?/p>
一聽生意上門,王老板喜上眉頭,他將魏女玉放進木匣,隨手藏進書柜,轉(zhuǎn)身整理衣冠走到前店會客。
卻說兩位客人一位看似老成敦厚,另一位一身白衣,手搖折扇,雖然面貌俊秀卻略帶輕浮之色。
“在下諸葛少聰,前些日子我有位朋友,拿了一對魏女玉,當了十五兩銀子,今兒個他染病沒來,所以托了我兩拿了當票來贖當。”穿白衣者踏前一步,雙手抱拳于胸前,相當客氣。
王老板一聽,居然有兩天就來贖當?shù)?,著實少見,再說那對魏女玉自己看著有些喜歡,一時竟無法割愛,低頭思慮起來。
“王老板若是覺得不合規(guī)矩,我們原意以三倍當銀贖當,不知道可否?”另外那個客人掏出張銀票遞給王老板,王老板低頭一看是五十兩白銀,才幾天就轉(zhuǎn)手賺了三十兩,王老板馬上伸手結(jié)果銀票。
“哪里的話,哪里的話,客觀見笑了,打開門做生意嘛,太客氣了。”王老板轉(zhuǎn)身做了個請的動作。
“東西在后房,還請兩位稍坐片刻,小可馬上進去拿了魏女玉交予客官?!蓖趵习褰猩弦粋€小學徒上了兩杯綠茶,自己走進里面。
不料王老板走進去打開書柜,卻看到魏女玉已經(jīng)不翼而飛了,再仔細一瞧,原來窗戶不知道被誰撬開,賊人早就跑了。
這下不僅賺不到三十兩,還要反賠人家的銀子,王老板一時氣結(jié),居然暈死過去,緩過氣來又大聲哭喊起來。
“有賊啊,有賊啊!”
兩位客人跑進內(nèi)房,問明事情來由,滿臉懊悔之色,隨意安慰了王老板幾句便拿過銀票出了當鋪,空留王老板一人大哭不止。
再說端木青叫來幫手,將吳全尸體先抬回義莊,卻忽然接到上頭的命令,將柳一秀柳御史拘押了起來,端木青大喊不妙,連忙朝著當鋪趕去,想找諸葛少聰和司馬鐘商議商議。
不料卻在路上遇見二人,一頓問下,才知魏女玉被人偷走了。
“難不成那青衣漢子也識破了員外死后留言,所以跟著我們來到當鋪搶先偷走了?”端木青問道。
“他輕功雖然十分了得,卻也不曾快到如此地步?!敝T葛少聰否定了端木青的話。
“此密詔莫說落到孫焱手里,就是落到其余人手中,也如滴水如沸油,麻煩不小啊。”司馬鐘無不擔憂地說。
“柳御史已經(jīng)被當做第一嫌犯拘押起來,而且刑部已經(jīng)直接插手此事,說是要明日押赴京城,讓大理寺來專審此案,柳大人不過一介布衣,還身染宿疾,若是下了刑部大牢,一番拷打定是免不了,我倒不是擔心大人松口承認殺人,只怕他是不死也要脫了幾層皮,刑部的那些個獄卒的手段我是再清楚不過了,如果今日不破了此案,一旦上了京城,我們?nèi)硕季炔坏盟恕!倍四厩嗉钡脻M臉赤紅,手握刀柄,像是要攥出水來。
“現(xiàn)今吳全已死,所謂死無對證,這該如何是好?!彼抉R鐘為難道。
“不打緊,現(xiàn)在就去員外府,我本打算先取了密詔再談密室一案,現(xiàn)在就干脆戳穿這把戲,也讓柳御史免受驚懼?!敝T葛少聰不急不躁,微微一笑,信心滿滿。
“你這家伙原來早有了破案之法,居然瞞著不說,讓我等擔心柳御史,著實可恨?!倍四厩嘁娭T葛少聰如此一說,又驚又喜。
“現(xiàn)如今唯一擔心的倒是密詔下落,還有那青衣漢子到底是何方神圣,他的武功套路我可瞧不出,不過他是干什么的,我卻明白了幾分?!敝T葛少聰輕搖紙扇,慢悠悠起來。
“哦?愿聞其詳?!彼抉R鐘和端木青同時問道。
“他雖然穿著打扮都是白丁模樣,腳上卻穿著官靴,戴著斗笠是不想露出相貌,而且說話簡單干脆,出手狠辣不留情面,集我四人聯(lián)手居然也讓他跑了,可見其武功卓然,雖江湖上此等人物不計其數(shù),但入了官門,領(lǐng)了朝廷俸祿的怕是鳳毛麟角,若是沒猜錯,前朝皇上遠征大漠,帳前護駕之人中,有一個使得一手九節(jié)鞭,退可守,攻變?yōu)殚L矛,相當厲害,后來先皇駕崩,當今皇帝不喜江湖人士,所以便打發(fā)他去了刑部任職,倒失了下落?!敝T葛少聰朗聲回答。
“難道此人正是呼延旭?”端木青大驚道。
“恐怕正是此人,他祖上世代為官,后家道中落才混跡于各大鏢局,接著被人推薦,為皇上遠征漠北護駕。據(jù)傳呼延旭現(xiàn)在好像被皇上重新收為麾下,成了錦衣衛(wèi)千戶。”
“不消說了,這廝定是投了孫焱,成其鷹犬!密詔之事稍后再議,還是先去員外府救了柳大人再說。”端木青急不可待了。
“對了,阿四呢?”司馬鐘向端木青問道。
“我到吳全尸首那里的時候他已經(jīng)不在了,我還以為他護主心切,來尋你去了?!倍四厩啻鸬馈?/p>
司馬鐘面色一變。
“看來司馬兄你這個仆人不太聽話呢?!敝T葛少聰斜眼瞧著司馬鐘,語帶譏諷。
“莫要管他,先去救柳御史?!彼抉R鐘咬咬牙,像是下了什么決心一般。
眾人來到員外府,卻發(fā)現(xiàn)府外圍了一圈兵士,端木青的下屬也被擋在一旁,進去不得。
“你們是何人手下?”端木瑞抓住個人就問了起來,不料那人心高氣傲,鼻孔望天,頗不把名捕放在眼里。
“我們是奉了皇上之命,特意來捉拿謀害原吏部侍郎長大人的御史柳一秀,不相干人等,莫要打擾,否則治你個干擾公務之罪,看你也是捕快,怎如此不知規(guī)矩?”那人口氣囂張跋扈,讓端木青好不氣惱,便要動手。
“我乃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司馬鐘,勞煩進去向你們主事大人稟報一句,我們有要事詳談,抓人之事先請暫緩?!彼抉R鐘攔下端木青,客客氣氣地說,那人有些狐疑地上下打量一番,還是進去了,不消片刻便走出門來,換了一副嘴臉,點頭哈腰好不客氣。
“沒想到是司馬大人,小的眼拙該死,小的是樂同知手下百戶方秒,還請大人下次看到樂同知替我美言幾句,多謝多謝。”方百戶領(lǐng)著四人進了員外府便又回到門外去了。
“你和那個什么樂同知向來很熟?”諸葛少聰問到。
“此人是孫焱的外甥,叫樂信,時任河北都指揮同知,從二品呢,我和他有些來往,那時候?qū)O焱希望通過他外甥招我過去,被我拒絕了?!彼抉R鐘笑道。
“你的人脈倒是挺廣?!敝T葛少聰也笑了起來,“若不是你,還嚇不住那狗奴才放我們進來?!?/p>
三人正談笑間,張鳳琴一臉慌亂披頭散發(fā)走了出來,看見諸葛少聰便跪了下來。
“先生救救我家夫君!”張鳳琴這一跪把小孔明嚇了一條,連忙朝后退了一步想扶她起來。
“先前多有冒犯,不知先生是武侯之后,破了不少奇案,眼拙不識,皆因父親慘死,神情恍惚,現(xiàn)如今夫君冤枉被捕,望先生不吝援手,救我夫婦二人啊!”張鳳琴樣子甚是凄慘。
“夫人言重了,我等此次前來正是來洗刷柳大人冤屈,不過還望夫人多有配合?!敝T葛少聰嘆了口氣,扶起張鳳琴,交代數(shù)句。張鳳琴依從下來,回房休整面容見客。
“你當真有把握能破了此案,可是吳全已死,又沒有其他東西證明他是殺員外的兇手。”司馬鐘無不懷疑地問,端木青也點頭稱是。
“莫要急,到時看我手段?!敝T葛少聰哈哈大笑,大步朝員外府大廳走去。大廳里柳一秀被人押著站在一旁,雖然沒有上鐐銬,但落寞之態(tài)一望便知,旁邊站著一位身著官服高個男子,身材魁梧雄壯,雙手反在身后,背對大門站著不動。
“請問這位大人貴姓?”司馬鐘行禮問到,那人轉(zhuǎn)過神來,此人寬額方臉,劍眉虎目,身形卻有幾分熟悉。
“下官正是錦衣衛(wèi)北鎮(zhèn)撫司千戶呼延旭?!备邆€男子面色肅穆,對司馬鐘也行了個禮,眾人吃了一驚,但互相對視沒有聲張。
“孫首輔上奏皇上,說此案已明,司馬大人審案過緩,故派下官了結(jié)此案,押了嫌犯柳一秀進京候?qū)彛尠盖榇蟀滋煜?,告慰老侍郎在天之靈?!焙粞有袢缪輵蛞话?,雙拳一握,舉過頭頂。
“好一個告慰在天之靈,若是抓錯了人,豈不是讓張大人在天上不得安寧?”諸葛少聰朗聲笑道。
“此是何人,為何出言不遜?”呼延旭皺起眉頭望著諸葛少聰,司馬鐘連忙擋過身子。
“此人是濟州城捕頭端木青的朋友,說是可以破了此案,還柳大人清白?!?/p>
“笑話,你們又不是瞎子,當日眾人皆可作證,房內(nèi)并無其他出口,這八寶連環(huán)鎖天下獨一無二,縱使火燒斧砍亦不得開,有鑰匙的只有柳一秀一人,不是他干的還會是誰?如今不招,等下了錦衣衛(wèi)的大牢,自然就召了。”呼延旭冷笑一下,看了看柳一秀,柳一秀被看得渾身一激靈。
“說得好,不過押送犯人不差這點時辰,還望千戶大人聽小的說完,到時候再押人上京不晚?!敝T葛少聰答道。
“好,本官就聽你一言。”呼延旭踱著方步在正座端坐下來。
“當日,柳御史來到書房和老侍郎談經(jīng)論道,品茶下棋,這事府內(nèi)上下皆知的事情,張員外素來喜愛這個女婿,每次來府都抓著暢談深夜,但案發(fā)那晚柳御史到子時之初便覺困意,一覺醒來便發(fā)現(xiàn)自己的岳丈張員外也伏案埋頭休息,他于是上鎖關(guān)門而出,然后跟著于總管從東廂房方向過去回了自己住處,這些都是柳大人自己所言,也是千戶大人認為柳大人是兇手的原因?qū)?”諸葛少聰一邊搖著紙扇,一邊在大廳對著眾人敘述。
“是,這是柳一秀自己所言,怎會有錯?”呼延旭正色道。
“非也,柳大人生性敦厚,所言之事當然沒有虛假,但卻是自己的想法,并不是當晚真實發(fā)生之事,若要揭破一切,還請諸位移步隨我來。”諸葛少聰轉(zhuǎn)身大步朝門外走去,大家只好緊隨其后。
一行人來到穿過畫舫來到員外府中間,諸葛少聰忽然大喊一聲。
“夫人準備好了么?”
言畢,張鳳琴卻從一間正房里鉆了出來,對著眾人行了禮。
“依照先生直言,剛剛完畢?!闭f完打開房門。
“諸位請進?!敝T葛莎聰紙扇往里一指,自己先走了進去,眾人進去一瞧卻都疑惑不解。
原來這個房間和案發(fā)書房居然布置得一模一樣,書桌書柜,里面的隔簾木床,墻上的掛劍真是分毫不差。
而最令大家驚呼的確實書桌上居然有一人伏案而睡,身形衣服居然和死了的張員外一般模樣。
“諸位莫慌,此人并非是員外還魂,現(xiàn)在千戶大人可明白,當日柳大人醒過來,看到的便是這幅景象,而且當日在深夜,四下黑暗,若是睡了一覺睜眼一看這里,別說柳大人,恐怕諸位都不會懷疑這里便是當日案發(fā)的書房吧?”諸葛少聰拍了拍伏案的那人,卻原來是和張員外身形差不多的下人所扮。
“荒唐,柳一秀又非三歲孩童,就算睡得再深,被人從書房抬到此處居然沒有反映么?”呼延旭大喝一聲。
“說得好,若真是睡著被人抬了這么遠,端的容易醒來,可是,若是被人下藥或是噴了迷香,沒有解藥就算昏睡個兩三日怕也不是難事吧?別說搬到這里,就算刀砍了腦袋怕也只能做個糊涂鬼了?!敝T葛少聰笑了笑。
“那日我的確有些頭腦昏沉,原以為是舟車勞頓有些困乏,但醒了之后卻口內(nèi)發(fā)苦,汗流不止?!绷恍阍谂赃呎f道。
“你那是被人抬過來后吸了解藥,乃致口內(nèi)發(fā)苦。”端木青插嘴道,“只要是在江湖上行走的,都能弄到這種蒙汗藥?!?/p>
“好,就算柳一秀真被人下了藥,你繼續(xù)說下去。”呼延旭指著諸葛少聰?shù)馈?/p>
“當晚柳大人醒來,見岳丈大人還在酣睡,不忍叫醒,就為其披了件披風,自己鎖好門走了出去,但當日他還不知,自己鎖的卻是這個房間大門的銅鎖,而不是當日書房的八寶連環(huán)鎖,他的鑰匙早被人掉了包,兇犯早已在他昏睡之時去了書房。弄醒了張員外,想必問了些什么,不得果后殺了員外,四下翻找,然后用從柳大人身上拿來的鑰匙鎖好八寶連環(huán)鎖,再回這里給柳大人服了解藥讓他回房?!?/p>
“但這里明顯方向不對,柳一秀難道沒有發(fā)覺?”呼延旭道。
“此案有趣便在這里,柳大人剛出來便遇見一人,此人正是于總管,不,于總管怕是當早就遭了毒手,那晚伏在案頭讓柳大人誤以為是張員外的怕就是于總管的尸首吧,假扮于總管之人見柳大人醒來便走過去說西邊畫舫地上漏水腳滑,說要帶著大人從東邊走,但這個員外府最有意思的便是整個府邸是圓形設計,案發(fā)書房,柳大人的下榻處,這個房間三處之間的距離幾乎相等,而此處正好就在案發(fā)書房與柳大人房間中間,所以無論是從書房往東走還是從此處往東走,路程是相等的,對于柳大人來說根本毫無區(qū)別。
“當日路黑,加上柳大人迷藥剛醒,而且平日里本來就辨別方向不明——此事可向夫人詢問?!敝T葛少聰望向張鳳琴,張鳳琴連忙點頭稱是。
“此計正如武侯嚇退司馬懿空城計一般,虛則實之,實則虛之了。”諸葛少聰見眾人不語,繼續(xù)說道。
“我有一事不明,望先生賜教?!焙粞有竦目跉夂鋈豢蜌馄饋恚@倒讓諸葛少聰有些意外。
“千戶大人請講?!?/p>
“若是依你所言,這兇手,不,且不說兇手,迷暈柳御史,再將暈倒的柳大人從案發(fā)書房移動到這里,如此長的距離,你我也曾走過,張員外府里日夜有家丁巡邏,看到此番景象,怎會無人呼叫呢?”呼延旭用手捋了捋唇上胡須,略有得意道。
“這有何難,不過還需傳幾名證人過來?!敝T葛少聰毫不遲疑,走到張鳳琴耳便低語幾句,張鳳琴點了點頭,轉(zhuǎn)身出門,朝外喊了句進來吧,幾個家丁便低著頭走了進來。
“這小子搞什么鬼啊?”端木青看著司馬鐘在圖上比劃諸葛少聰說的三處房間距離,看幾人走了進來,忍不住問道。
“賢弟自有良策,莫急莫急,倒是這呼延旭,剛才與我們交手將吳全滅口之后還跑到這里公然逮人,想必是受孫焱指派的?!彼抉R鐘小聲說道。
“案發(fā)那日子時剛過,于總管忽然叫上我們幾個,說是老爺書房有處桌椅稍有不平,要抬到這廢舊房里放著,我們?nèi)サ臅r候,椅子已經(jīng)放在箱子里了,于總管說這椅子是老爺心愛之物,怕淋著了露水,所以放在箱子里抬過去,我等二人抬的時候覺得箱子有些過重,不像把椅子,我們下人不敢多言,總管催促得又緊,剛抬到門口,總管便說可以了,就吩咐我們下去,抬的那日我們還遇見巡院子的那班人?!敝虚g一個身材瘦小,顴骨高聳面色稍黃的家丁慢慢說道,說完指了指身邊另外一個高大魁梧,禿頭之人。
“我是那晚巡園的家丁,如他所說,句句屬實,的確看到他們二人和于總管抬著一口箱子過去了。”
“好了,退下吧?!睆堷P琴見幾人做完口供便輕輕一招手,幾人倒退著走出房間。
呼延旭的臉色愈發(fā)難看起來。
“現(xiàn)在各位知道柳大人是如何被兇手弄到這里的吧?另外西廂房那邊的畫廊,案發(fā)之日早上還是好好的,晚膳之后突然崩裂濕滑,我和端木兄看過了,明顯是人為鐵器敲打所致?!敝T葛少聰又補充一句,端木青也嗯了一聲,說了句確有此事。
“不知先生可否說說鑰匙是怎么回事,天下間只此一把,若按你所言,柳夫人趕去開書房的鑰匙,鑰匙已經(jīng)被調(diào)換,那,鎖又是如何被打開的呢?”
不知道是真笨,還是故意言之,諸葛少聰說的口干舌燥,頓覺不快,卻不料端木青卻在這時開口,說他也鬧不明白。
“其實很簡單,當日假冒的于總管站在小姐邊上,張小姐無法打開八寶連環(huán)鎖,便認為是因為手哆嗦,無法迎合鎖內(nèi)彈片,卻在此時,假冒的于總管自告奮勇上前開鎖,卻不知,在我們眼前,調(diào)換了袖中的真鑰匙?!?/p>
“哦,原來如此?!倍四厩帱c了點頭,長長地舒了口氣,卻被諸葛少聰狠狠瞪了一眼。
“他瞪我作甚?”端木青低聲問司馬鐘,司馬鐘只是大笑。
“我和他求學之時,若有疑惑之處問之,賢弟就是此等眼神?!彼抉R鐘笑了好久才慢慢說道。
“就算確如先生所言,可此時是死無對證,單先生一面之言,恐無法服眾。況且所有證據(jù)都是這員外府的人指認提供,先生能推斷,本官也推斷一回,有可能,你們數(shù)人連謀串供,只為洗刷柳一秀之罪名,而將事情全部推到于總管身上,于總管在員外府辛勤半生,定時擔當起這份罪名,于是你們早就準備好銀兩住所,將其安置好了,躲上數(shù)年,待風聲一過回來也未嘗不可吧?”呼延旭說出這樣一番話來,讓諸葛少聰怒而不言,倒是張鳳琴忍不住破口大罵起來。
“好你個殺千刀的太監(jiān)走狗,就知道陷害忠良,什么千戶百戶,卻做這些個絕戶的勾當,斷子孫的買賣,好好說話反而不聽,你今天要是抓了我相公,我就告御狀,告到皇帝那里,讓你們不得安生!”早聽說張員外獨生女從小驕橫跋扈,卻直在此時爆發(fā),呼延旭一時被她唬住,竟說不出什么語句反駁,下人多哂笑不已,端木青倒還忍得住,諸葛少聰已經(jīng)笑出了聲,讓呼延旭好不難堪,又動不得手,只能不停地指著張鳳琴說成何體統(tǒng)成何體統(tǒng),還是大家閨秀!
“千戶大人好厲害,本就想告訴大人假冒于總管之人,正是一年前該問斬的江洋大盜一字眉吳全,此人被我們識破,剛要在渡口抓捕,卻不料被一武功高強的青衣人滅口殺之。我們并未告知證人已死,大人就脫口而出死無對證,鄙人實在佩服佩服,錦衣衛(wèi)刺探消息,果然迅速,名不虛傳啊。”諸葛少聰收起折扇,雙手抱拳,欠身作揖道,呼延旭臉上紅了一陣又青了起來。
這時一家丁跑了進來,說有事要報,言端木青的弟兄從城外護城河中撈起了于總管的尸首。
“端木捕頭武功天下聞名,居然都讓那殺手跑了,看來那人不簡單呀?!焙粞有裱b腔作勢道。
“請大人和我們?nèi)ジ昧x莊,看看吳全的尸首?!倍四厩嗾f。
“不必,本官姑且信了先生的推論,只是這大理寺信不信,皇上信不信,我就不得而知了,柳大人暫且釋放,不過得卸下御史一職,不準離開員外府半步,否則以畏罪潛逃法辦!”呼延旭官威一起,哼了一聲,拂袖而去。
張鳳琴腳軟了下來,柳一秀連忙過去安撫妻子。
“此事多虧先生和端木捕頭司馬大人為相公沉冤昭雪,還請先生受妾身一拜?!睆堷P琴在柳一秀的攙扶下就要跪在諸葛少聰面前,卻被諸葛少聰用足尖抵住。
“使不得,使不得,夫人是千金之體,我等全因仰慕老員外,敬重柳大人才出手相救,況且抓捕真兇也是分外之事,何來跪謝之說,如若我早點識破犯人詭計,也不必讓二位受此驚嚇之苦。這幾日請柳大人和夫人先委屈一下,待我和端木兄徹底洗刷大人嫌疑,柳大人一定可以官復原職?!敝T葛少聰正氣朗聲答道,施了拜禮,與司馬鐘端木青拜別而去。
三人剛走出員外府,卻看到阿四如棍子般站在外面,看到司馬鐘便跪了下來。司馬鐘臉色一變,走了過去。
“你究竟去了哪里?為何遍尋不到?”
“有賊人將我引開,偷竊吳全的尸首,小的后來發(fā)覺轉(zhuǎn)去當鋪找大人,后又聽說大人來了這里,外面的兵士不準我進去,只好在門外候著大人?!卑⑺木尤婚_口說了許多字,讓端木青和諸葛少聰也稀奇起來,還只道是此人是異地他鄉(xiāng)之人,不會說多少漢話。
“罷了,恕你無罪,下次記得長點腦子。”司馬鐘嘆了口氣,轉(zhuǎn)過身來對這諸葛少聰。
“雖然員外之死得以昭雪,但吳全不過是一介小賊,真正黑手是呼延旭孫焱,如今密詔不知在何處,我心甚慮之?!?/p>
“司馬兄休要擔心,我料定那呼延旭定會回來找我們拿密詔,只需要坐等他來便是?!敝T葛少聰毫不在乎,倒是約了眾人去酒樓喝酒聊天,一直到日影西斜。
付了酒錢,四人便往城外走去,果然后面跟上了一人,雖然腳步輕盈,卻瞞不住端木青的耳朵。
“似有三人,一人腳步渾厚,另二人雖差些,卻也不弱,都是高手?!倍四厩嗟亩涔粎柡Α?/p>
“去城外吧,動起手來也方便,免得傷了百姓。”端木青說道,諸葛少聰不說話,卻只是加快腳步朝前走去。
四人一直到城外的趕路亭才停了下來,后面追來三人正是呼延旭等人,其中兩人雖穿官服,卻沒錦衣衛(wèi)的官場之氣,倒有幾分江湖人的味道。一個身材高大,臉頰上絡腮胡子如抹布一般,手里提著一把七星劍,另一個尖嘴猴腮,神色甚是淫邪猥瑣,手上到五兵器,不過雙手手指細長,指尖發(fā)黑,蠢蠢欲動,在腰間徘徊,像是暗器的行家。
“原來是這兩個毛賊。”端木青冷笑道。
“哦?看來捕頭認得二人?”司馬鐘轉(zhuǎn)頭問道。
“一個是青城派蘇倫秀的師兄冷論決,此人離開青城派多年,和蘇倫秀是好友,據(jù)說他本來做鏢師,結(jié)果串通匪幫監(jiān)守自盜,抓住后本來判了重型,結(jié)果去年大赦放了出來,平日里總說要找我報仇,另外一個叫楊芳,武功派別不清楚,只曉得作下不少案子,奸淫了許多良家女子,我本抓住了他送往刑部大牢,還以為他早被問斬了?!倍四厩嗄樕鸬馈?/p>
“端木青!沒想到小太爺沒死吧,早說過要找你報仇,你這顆人頭寄存了幾年還沒長灰吧?小太爺今個來收貨了!你乖乖跪下,伸出脖子,讓你死的利索些吧!”叫楊芳的叫喚得甚是囂張,聲音如破鴨一般尖刺難聽。
“一般會叫的狗不咬人,沒想到啊,呼延千戶,錦衣衛(wèi)破敗如此,盡招些鼠輩?!敝T葛少聰打開折扇,走出亭子,望著呼延旭笑道,四下里天色大暗,狂風驟起,一時間飛沙走石。
“渡口之時本官愛才,放了你們幾個,現(xiàn)在乖乖交出東西,本官可以為你們在皇上面前美言幾句,保管榮華富貴!”呼延旭雙首抱拳舉過頭頂高聲喊道。
“你不過是孫焱的狗,有何資格提皇上!”司馬鐘忽然大罵一句,拔出佩劍朝前沖了過去。
“你說什么?孫大人的狗?”呼延旭大怒,九節(jié)鞭在手,如靈蛇出洞,襲向司馬鐘頭部。
端木青也出手了,阿四奔出去和司馬鐘聯(lián)手戰(zhàn)呼延旭,這回倒是諸葛少聰坐了下來,冷眼看著,居然不入戰(zhàn)團。
“諸葛賢弟還不幫忙?”司馬鐘吼道,還未說話,九節(jié)鞭便攏了過來,差點打中手腕。
“不用不用,端木兄一人對付得了那兩個草包?!敝T葛少聰笑道,忽然右手往地上撿起一個小石子,在手里把玩起來。
卻說端木青雙手握刀纏住冷論決的七星劍,又要閃躲楊芳發(fā)出的暗器,著實有些吃力,于是賣個破綻,誘了冷倫決近身,楊芳射出三顆喪門釘,自己轉(zhuǎn)身讓過一顆,左手握刀擋住長劍,右手掏出白玉繩,捆住冷論決的腰,繩子一緊,端木青大喊一聲起,竟將高出自己半頭的冷論決抬了起來,用其身體擋住另外兩顆喪門釘,釘子剛好打在屁股上,冷論決大叫不已,如殺豬一般。
楊芳見折了冷論決,大喊一聲不妙,雙手放出一把暗器,如黑霧一般,轉(zhuǎn)身就想逃,端木青躲過暗器卻追丟楊芳,此時諸葛少聰彈出石子,恰打在楊芳小腿之上,摔了個狗吃屎,端木青跑上前去,將其牢牢捆住,摸出解藥給冷論決服下,保住他的狗命,兩人綁在一起如粽子一般結(jié)實。
“端木兄好好看著此二人。”諸葛少聰吩咐道,接著朝司馬鐘他們走去。
卻回望那邊司馬鐘戰(zhàn)得十分吃力,他本不擅武功,慢慢退出戰(zhàn)團,讓阿四與呼延旭獨斗起來。
“旁人休要插手!”阿四忽吼出這一句,一邊搖擺身形躲過九節(jié)鞭,一邊抽出腰間的黑布包裹的東西,打開一看,居然是一根銀白棒子,雙手一握,兩端居然彈了出來,再細看,竟成了桿通體銀白長槍。
“原來是你!”呼延旭驚吼一句,九節(jié)鞭收起,也變?yōu)殚L槍,兩桿槍一黑一白,竟如兩條龍纏斗一起,槍頭只在兩人要害邊上打轉(zhuǎn),不消幾個回合,身上都是劃過的傷口。
“原來是黑白無常槍?!敝T葛少聰走到司馬鐘面前,司馬鐘壓住怒火,質(zhì)問起來。
“賢弟還在怪我先前沒有幫忙么,也不必報復得如此之快吧?!?/p>
“我怎是如此之人,只不過你們狗咬狗,我一大活人進去恐不好吧?我說對么?右僉都御史大人?!敝T葛少聰搖著折扇,饒有興趣地看著阿四和呼延旭斗個你死我亡。
司馬鐘臉色一變,卻故作鎮(zhèn)靜。
“賢弟何出此言?我等一心為皇上分憂,掃除孫大人黨羽,換圣上治國之權(quán)。”
“其實壓根沒什么密詔吧,堂堂皇帝,怎會如此失策,對付一個首輔用得著什么三國演義的衣帶詔嗎?更何況還是給養(yǎng)老的吏部侍郎,不免太滑稽了。圣上登基數(shù)年,連年大赦,如楊芳這些人渣放出來后還換了身官皮者恐人數(shù)不少。我風聞這幾年有多位如員外般正直的大臣慘死家中,手法狠毒,接著,江湖便傳聞是孫焱孫大人所養(yǎng)的一班心腹刺客所為,民間還傳出‘三火小兒高堂坐,扭轉(zhuǎn)乾坤寶殿奪’,所謂小兒又叫小子,意為孫字,三火可解做焱字,扭轉(zhuǎn)乾坤便是孫焱,次二句歌謠連起來不消多言,正是說孫焱孫大人要奪取皇位,但據(jù)我所知,孫大人歷經(jīng)三朝,忠心耿耿,他前半生為國為民勞頓半身,到現(xiàn)在也沒有子嗣,只有一義女,家中也無余財,試問這樣的人如何會攥國奪位?
“我知你多年前便在福王府里名為授課老師,實為智囊,為福王奪位出了不少主意。卻沒想,即便當了皇上,面前還橫亙著諸多大臣,尤以孫大人為首。孫大人尤其討厭如你般陰險之人,所以多次令御史彈劾你,都被皇上擋下了。你自認為勞苦功高,以為可入主內(nèi)閣,沒想?yún)s只得到個四品右僉都御史之位,你心中記恨,便在愚忠皇上的人面前大肆造謠,說孫焱大人專權(quán)跋扈,結(jié)果,像柳一秀這樣的御史臣子以及和孫大人有間隙的便聯(lián)合進言,皇上疑慮,便讓你借大赦之名,由你養(yǎng)一批作奸犯科之人訓練為死士,殺掉和孫大人政見不合卻又敢于直言的大臣栽贓其所為。
“至于魏女玉里面的,恐怕是這批死士的名單。張員外偶然得知此事弄到這批名單,他原與孫大人政見不合,卻發(fā)覺此事為皇上指使,他猶豫不決不知如何是好,本想叫來女婿商量,柳大人卻愚忠皇上。員外試探后便放棄此想法。此時,你為殺人滅口,便派了吳全設了密室詭計,殺死員外后嫁禍給柳大人,并迷惑我說此乃孫大人所為。
“可你沒想皇上并不放心你,叫來呼延旭滅口搶奪名單,先前你叫阿四守住尸體,實際他先我們一步趕到當鋪,偷拿了魏女玉。你是怕找到魏女玉后,所謂的密詔會不攻而破!”諸葛少聰一席話說得司馬鐘大驚失色。
“胡說!”司馬鐘忍不住喊道。
“哼,所謂的阿四,其實是呼延旭孿生兄弟,呼延明,二人自小就被分開抱走,并不相識,這一切皆因呼延家世代相傳的黑白無常槍,分為黑白兩式,不可重復,若學了對方一招半式便練不成了,你萬萬想不到皇上并不信任你,讓呼延明持白槍跟著你,暗地卻又派了呼延旭前來,所以當日你才不上前,怕和呼延旭交手,最后沒辦法只能讓阿四上去,但交代不可用兵器。”諸葛少聰繼續(xù)答道,那邊呼延家兩兄弟依然顫抖,身上衣服破碎不堪,兩柄長槍竟只看得到手里的一段,槍頭和前面一截竟舞成一片,端的看不見了。
“不可能的,你怎會知道一切,孫焱對皇上大不敬,仗著三朝元老倚老賣老,本就該死!”
“哼,你們雇兇謀殺大臣,這是明君所為?看在同門份上,我勸你隨我自首吧?!敝T葛少聰苦口婆心地勸道。
“決不!從師起,辯術(shù)、陣術(shù)、學術(shù)、琴棋書畫、兵法武功皆不如你!我不服!原本殺了張員外后,便可收手,可我知你在這濟州城內(nèi),定要設計與你斗上一斗,正所謂好男兒定要出將拜相,建不世之功!怎能和你一樣,貪歡偏安,生無作為?”司馬鐘平日溫文爾雅的相貌完全變了,一副瘋狂之相。
“你有一樣比我強,你的好勝心,其實我本無心和任何人爭,你所言非虛,當日師傅所授之業(yè)我皆學之無用,不過求做一山野村夫已,功名利祿過眼云煙,只球天下百姓過得安樂,誰做皇帝與我何干?若不是因為你們殺了張侍郎,端木兄苦苦相求,我是萬不會插手?;蛉鐜煾邓?,世間萬事萬物皆有因果輪回,人算因,而天定果吧?!敝T葛少聰長嘆一聲。
司馬鐘閉上眼睛,跪了下來。
“師兄,隨我去見皇上吧,勸皇上早日回頭,做一個圣賢明君不好么?”諸葛少聰想扶起司馬鐘,被阻止了。
“罷了,罷了,我作孽太深,殺戮過重,一切晚矣?!彼抉R鐘說完,居然立時咬舌自盡,諸葛少聰阻攔不及,眼見他口吐鮮血倒地不起。
那邊呼延兩兄弟猶如瘋子一般抖個不停,身上血流不止,但氣力已衰,動作也慢了下來。
“這兩人怎么辦?”端木青指著那二人問道。
“莫要管,這是呼延家宿命,兩兄弟若是相斗,黑白兩套槍法互相克制,就是斗上一年也分不出勝負,唯有持槍人力氣耗盡或有一人支持不住先死為止,我們姑且看戲,等千戶大人和他兄弟打不動了,綁上就是?!敝T葛少聰走進亭子坐了下來,端木青只好哦了一聲隨他進去。
一個時辰后,呼延兩兄弟躺在地上昏厥過去,這時端木青綁了二人,叫上下屬押回府衙看守。呼延明身上的魏女玉中果有死士名單。
此事上報孫大人處,孫焱雖有耳聞,依然大驚失色,于深夜進宮,以內(nèi)閣首輔身份匯聚眾大臣,商量廢立之事。
福王登基不到三年便以濫殺忠良寵信妖邪之罪廢之,押于宮中等待發(fā)落,不料當日即上吊自盡,孫大人不忍,仍以帝王之禮葬之,時日各藩王進京,眾大臣和藩王共推齊王為帝,孫大人仍為首輔,君臣二人一齊治國理民。因大赦而逃的漏網(wǎng)之魚均被抓回,該進大牢的進大牢,該下地府的下地府,此為后話,暫且不表。
卻說端木青一時名動天下,諸葛少聰則婉拒孫大人邀請,藏于濟州城外,做他的閑云散鶴,和蘭秀一起,好不逍遙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