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個喜歡夸大自己痛苦的人,但這會兒,我確實有了輕生的念頭!
什么原因就懶得多說了,—個將死的人,多說一句少說一句已沒了什么實在的意義。
想死得無牽無掛不是個很簡單的事,所以我多少還是有點心事重重的,以致于撞了人也沒有發(fā)覺。
雖說我是—個將死的人,但疼的感覺還是有的,疼了就要罵人,這是我的一貫作風,所以我很不淑女地罵了—句粗話,你他媽的沒長眼睛啊。
奇怪,挨了罵沒半點回應,這人的涵養(yǎng)夠好的,將死之時還能碰上個涵養(yǎng)好的人,難得抬起頭,我非常專注地望了那個撞我的人一眼。
就一眼,我的嘴巴合不攏了,同樣的,罵出去的語也收不回了。
真是—個沒長眼睛的人,當然,這話在愛抬扛的人眼里是經(jīng)不起推敲的,應該這樣說,是個盲人,而且是個盲得讓人一心疼的人。
雙目失明也就罷了。兩腿也空蕩蕩地坐在輪椅上,那輪椅是特制的,面前擱了—架電子琴,琴上架一麥克風,音箱就放在本該屬于擱她雙腿的踏板上。
很年輕的—個姑娘,如果雙腿健全的話,應該可以用珠圓玉潤來形容的,如果雙目有神的話,應該可以用秋水盈盈來比喻的。
“如果”這會兒在姑娘身上是顯得很殘酷的—個詞。我不禁嘆了口氣。
姑娘轉了一下頭,沖遠處喊,媽媽,有人來了,我該演出了。演出,一個人一架琴一個麥克風也叫演出?我啞然失笑。
一個中年女人小碎步跑了過來,像從地底下冒出來的,人呢,在哪兒?她那張飽經(jīng)風霜摧殘的臉四處巡視了一遍后小聲嘀咕了這么一句。
我,不是人嗎?這念頭嚇了我一跳,將死眼已死能成恒等嗎?真是的!
可能看出我臉色不對勁,女人沖姑娘耳邊悄聲說了一句,等會吧,看演出的人還沒來呢。是的,看這樣演出的人,應該是一幫有閑心同情別人的老頭老太們,我不屬于這樣的人群。打從曉事起,我就沒施舍過別人—分錢,憑什么啊?我還希望得到別人的同情呢。
可誰同情過我啊。
風更大了,天氣冷得足以讓人心里開裂呢,這樣的天氣,有人來看這種所謂的演出?鬼才相信。
在沒成為鬼之前,我更不相信。
姑娘在風中支起了耳朵,似乎在聽有沒有由遠而近的腳步聲。
顯然是沒有,姑娘有點失望,咬了咬唇又搓了搓手,還是啟動電源,按動了鍵盤。
嘴一張,居然是劉德華在北京殘奧會上的主打歌曲《每個人都是第—名》。
“成功的秘訣在你肯不肯流最熱的汗,用最真的心,第一名屬于每個人……”間或有路人匆匆縮著脖子走過,沒人往她面前的紙箱里投上一枚硬幣,大家都目不斜視。這樣的場景大家都熟視無睹,麻木了。
女人在姑娘身后跺了會腳。忽然俯耳沖姑娘說了句什么,人就消失在樓后轉彎處。不到兩分鐘,女人出現(xiàn)了,穿一雙笨重的大頭靴,—步三搖過來,沖姑娘面前紙箱丟了兩個一元的硬幣,再一步三搖地走開。
一首歌唱完,女人剛好回到姑娘身邊,裝作一腔驚喜對姑娘說。閨女,有人捐了錢呢,完了故意把兩個硬幣在盒子里搖得叮哨響。
姑娘的臉上有了笑意,那我再唱啊!
于是又開了腔,女人間或又俯耳沖姑娘耳語—句,在樓后轉彎消失一會兒,再出現(xiàn)時腳上換成老棉靴,踢踢踏踏過來,丟兩個硬幣后,踢踢踏踏又走開。
玩什么把戲呢?這是。
周而復始下來,我醒悟過來了,原來做娘的冒充觀眾給女兒鼓勵。
是怎樣—個人的演出啊!的眼里忽然生澀起來,捏了捏口袋里最后一張百元鈔票,我走上前,輕輕把它丟了進去。
本來,我打算用它開兩瓶安定再買上一瓶飲料和一盤熟食來結束自己生命的。
女人這時候剛好去換鞋了,想了想,我沖姑娘說了一句,謝謝你,以這樣—個人的演出送我上路。
姑娘的手一下子僵住了,上路?怎么,你不是我娘?
我怔了一下,你知道你娘做過什么?
知道。姑娘的鼻子抽泣了一下,為了讓我不至于對生命絕望,她配合我作了這次演出。見我沒吭聲,姑娘又接上—句,娘借口肚子壞了上廁所,換了鞋走來丟錢呢。
你能分辨出娘的腳步聲?我有點不相信地問她。
能啊,娘的腳步聲變了,可娘的氣息沒變啊!她歪著頭沖我站的位置補充說。
娘的氣息?我也是做娘的呢,只是我的孩子以后分辨不了娘的氣息了。輕輕拍了一下姑娘紅腫的小手,噓口氣,我轉過了身子。
我是在走出老遠聽到后面有人在叫喊的,一回頭,那個女人正氣喘吁吁趕上來,手里攥著一張百元的鈔票。
什么事?我問她。
她把鈔票塞給我,深深鞠了一躬說,謝謝大妹子的配合!
配合,我嗎?我一臉疑惑地看著那個女人。
是您的慷慨解囊,讓我女兒的生命得到延續(xù)。女人抹了把淚。
生命得到延續(xù)?我愈發(fā)不懂了。
女兒出門時說過,如果這次演出沒—個人捐錢的話,她就沒活下去的勇氣了!女人的淚一下子躥了出來。
我捏著那張鈔票站在那兒,忽然沒了邁近死亡的勇氣。
死亡才是—個人的演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