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將變得更成熟，但這一天終于來到的時候，作為父親，我的心情總是有點兒難過和不舍……

1

女兒3歲時

由于忙于工作，我經(jīng)常出差，常常有很長一段時間見不到妻子黛安娜及兩個年幼的孩子杰克和安妮。家就像旅館一樣，我偶爾回家也只做短暫的停留，拿些換洗的衣服。

安妮3歲生日前不久，我的工作告一段落。那天，我們從附近的雜貨店驅(qū)車回家時，坐在后排的安妮突然問道：“爸爸，你住在哪條街上呀?”

“什么?”我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你的家在哪條街上?”

那一刻我永遠不會忘記。盡管她知道我是她爸爸，卻不知道我和她住在一個屋檐下。盡管最終她明白了我們住在同一個地方，但對于我在她生活中的位置并不清楚。當擦破了膝蓋時，她總是跌跌撞撞地撲到媽媽懷里，而不是我；在學校有不懂的問題時，她也會一直憋在心里。見到媽媽才說出來。直到一個夏天的晚上，我們這種父女關系的狀態(tài)才有了轉(zhuǎn)機。

安妮要在后院建一個捉迷藏的小屋。她已經(jīng)砌了好幾天了，有時和伙伴一起，有時獨自一人。天黑了，她一直沒回來，因為剛砌好的墻總是中途坍塌，她的情緒十分糟糕。當墻最后一次像往常一樣轟然倒下的時候，她忍不住大哭起來。

“安妮，你知道需要些什么才能把墻砌起來嗎?”我問。

她眼淚汪汪地看著我。

我告訴她：“大約60塊磚?！?/p>

“可是我們沒有那么多啊?”

“我們可以想辦法去五金店弄一些。穿上鞋子，趕快上車?！?/p>

我們開車來到三四英里外的五金店，在那里找到了磚。這些磚又粗糙又沉重，我們先要將它們搬上手推車，然后再裝進吉普車。

“爸爸，讓我來搬吧!”安妮央求道。

，

“可是，寶貝，這些磚好重的!”

“求你了，爸爸，我真的很想搬!”說著，她跑到磚堆旁，雙手搬起一塊磚，費了好大力氣才放到手推車上。

我看了一眼手表，盡量抑制住內(nèi)心的焦躁。安妮轉(zhuǎn)身回到磚堆旁，左看右看，好半天才挑選了另一塊。我把這當做巴不得快點結(jié)束的任務。而安妮想讓這一刻延續(xù)下去。突然，我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就想這樣度過一晚，我們兩個單獨待在一起的夜晚，而通常都是她的哥哥杰克陪著她。

我靠在手推車上，深吸了一口氣。安妮有條不紊地搬著磚，顯得很輕松，話也開始多起來。她給我講她要建的東西，講學校生活、小伙伴以及即將到來的騎馬課。我們是在買磚回去砌墻，而實際上我們也正一點點地拆除一面墻—橫亙在我和安妮之間的隔閡之墻。

那以后我明白了妻子早就明白的道理：跟安妮一起看電視，即使那個節(jié)目并不是我想看的；全身心地待在安妮身邊，而不是一邊陪她一邊看書報。安妮想和我在一起不是因為我能給予她什么，不是因為我能帶她到什么地方去，也不是因為我們能一起做些什么，她只是想和我待在一起，她只是享受我們一起度過的時光。

2

女兒10歲時

一轉(zhuǎn)眼安妮10歲了，是小學高年級的優(yōu)秀女孩。就在她10歲生日前一天，我看著她走上演講臺，站在麥克風前，一種始料未及的緊張籠罩了我……

——女兒要競選學生會主席，所有參選者要向全校師生發(fā)表競選演說。能否當選，那天的表現(xiàn)至關重要。

兩周前，當女兒請我?guī)退邉澑傔x戰(zhàn)略的時候，我告訴她“如果你真的想當主席，最具號召力的辦法是使用幽默，能把所有選民都逗樂，就贏定了?！弊龅竭@一點并不簡單，她的演說必須出人意料?！跋嘈盼?，按我的計劃，你一定能大獲全勝?！蔽耶敃r胸有成竹地對她說。

女兒采納了我的建議。她很認真地寫好講演稿，每天練習，我不時地告訴她“幽默，再幽默一點兒；滑稽，再滑稽一點兒?！蔽抑篮芏嗬蠋熀图议L都會教育孩子“要像大孩子那樣”“要嚴肅”“不能做鬼臉，不要出怪相”，那是因為他們錯把“幽默”當成了“幼稚”!其實，幽默是一門藝術(shù)，需要長久的磨煉和成熟的心智，對于一個10歲的孩子來說，這并不容易，但我希望給女兒—個關于幽默的早期教育。

本以為一切準備就緒，但她講演前那半分鐘的寂靜卻讓我驚慌起來。如果我估計錯了怎么辦?如果她的講演不能讓大家發(fā)笑怎么辦?我會不會辜負她的信任?如果她落選了，以后她還會聽我的話嗎?我覺得自己仿佛剛把親女兒丟給鯊魚，我這個父親將威信掃地。

“我的名字叫安妮，我要競選做你們的主席?！迸畠旱穆曇艉苕?zhèn)定，“我想你們應該選我，因為……”她停下來，向臺下四周看了看。我等她說出下旬，拿攝像機的手抖個不停。女兒從身后的背包里掏出一個圓形塑料飯盒，倒扣在頭上，用拳頭壓著鼻子，模仿機器人的聲音說：“因為我是外星人，到地球來吃你們的午飯!”

大家壓根沒想到她會這么說，全場大笑。女兒又慢慢說：“不過，別信我的話，你們應該問問那些跟我有相同生日的人，比如喬治·華盛頓……”說完，她背過身去，戴上一頂灰色的假發(fā)。這會兒觀眾們都來了精神，等著看女兒還有什么新花樣?！芭叮咸?，我的背真疼!”她模仿老年人沙啞的聲音嚷道，“我猜是因為我在地下躺了兩百多年的緣故!”

臺下又爆發(fā)出陣陣笑聲。我知道，她的幽默已經(jīng)征服了所有觀眾，女兒贏定了!

講演快結(jié)束時，她提出如果自己當選將做的種種改革，禮堂里充滿了歡呼聲和掌聲。學生們又跺腳又拍椅子，場面幾乎失去控制。老師們(包括校長)光顧著揉肚子，根本顧不上維持秩序，我的心也興奮得快炸開了。我把臉貼在攝像機上，這樣旁邊的家長就不會看到我悄悄流下的眼淚。

我對女兒的幽默教育幫她初戰(zhàn)告捷。

3

女兒18歲時

在落日的余暉中，安妮站在水中，河水漫過了她的膝蓋。雖然天色已暗，但她還是優(yōu)雅自信地拋著魚線，希望能再釣一條鱒魚。

我坐在不遠處的岸上靜靜地觀察著她，既驕傲又有點難過。這次旅行后，她就要進入大學開始新生活，我下定決心要為我的寶貝再捕一條鱒魚，但毫無所獲。

“該走了?！蔽艺f。

“再釣一會兒，爸爸?！彼卮?，“再釣一會兒。”

我笑了，回想起她第一次說這句話時的情形，已是15年前了。那時安妮只有兩歲半。她幫我在花園里挖蚯蚓，急切地上好魚餌，還沒有完全掌握要領就硬要自己動手。鱒魚第一次咬她的魚餌時，她高興得尖叫起來，魚竿差點被鱒魚拖進池塘。從此，我有了一個新的釣魚伙伴。要離開池塘時，安妮常說：“再釣—會兒?！睂τ谝粋€喜歡釣魚的父親來說，這簡直像音樂一樣悅耳。我已經(jīng)把漁具收了起來，她還坐在那里，棕色的大眼睛盯著浮在池塘水面上的魚漂。盡管很不情愿，最后她還是回到了車里。在回家的路上，她興奮地回憶著旅行中的一切。

在接下來的這些年里，我們經(jīng)常一起去釣魚，我們趟過冰冷的河水，在高山上的湖里游泳，欣賞黃昏的美景，甚至近距離與野生動物對視……這些自然學與生物學知識都是電視和電子游戲所不能提供的。

安妮變得越來越關心水資源、健康的居住環(huán)境和釣魚道德。她會因為我把鱒魚留作午飯而指責我。她5歲時，我把她在河岸邊安置好后，就獨自在幾碼外釣魚?！鞍职郑彼鹛鸬氐珗远ǖ卣f，“你得再離我遠一點兒，這是我的區(qū)域?！?/p>

隨著女兒的成長，她的很多問題都考驗著我的釣魚和旅行知識。我盡最大努力去回答她，但我知道很多回答并不能讓她滿意。漸漸地，我發(fā)覺安妮在改變。她不再是以前那個小女孩了，她開始拒絕我撒漁網(wǎng)的建議，她要自己決定在哪里釣……她的獨立意識體現(xiàn)在她所做的每一件事上，從家庭作業(yè)到社會生活。一個自信的、有理想的女孩好像在一夜之間長成了。

最后，當黑暗把安妮從河邊拉回來時，她堅持開車載我回家——這還是這么多年我們一起外出釣魚以來的第一次。我心里有點不是滋味，說不清是喜悅、驕傲還是其他什么。

安妮即將去華盛頓大學學習生物學，我相信，大學會幫她解決很多我曾無法回答的問題。她將變得更成熟，但這一天終于來到的時候，作為父親，我的心情總是有點兒難過和不舍，我多么希望在她離開之前我們能再釣—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