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近20年了,我一直也沒有見過父親。父親在我的心目中,是非常嚴(yán)厲的。他除了打我之外,似乎沒有給我留下什么好印象。說老實話,我15歲考上大學(xué),主要原因,就是來自父親。因為我想早點離開家,離開父親。
兒子快要出生了,我請母親來帶孩子。母親說,她來帶大孫子,當(dāng)然可以,但有個條件,必須帶上父親。提到父親,我有些猶豫。我一向在父親面前,是沒話的。父子倆同在一個屋檐下而無話可聊,那多尷尬。我支支吾吾。母親說,不行,她也不來了。
這事就擱在那兒,我不說行,也不說不行。可妻子臨盆的日子越來越近,妻子著急了,說就讓母親帶上父親吧。我不好推脫,答應(yīng)了母親的要求。
我和妻子去接站,見到父親,我還是有些膽怯,躲在妻子后面,嘿嘿傻笑,不敢多吱聲。過了20年,父親的威嚴(yán)依然存在。妻子命令道:“去,幫爸爸扛上行李!”我去父親肩上拿行李,父親說:“不用,我扛得動!”我縮了手。
到了家,妻子問父親困不困,需不需要休息。父親搖搖頭,坐在客廳里。妻子打開電視,讓父親看。母親進(jìn)了屋,倒是無拘無束的。她打開行李,說,這是她大孫子的,那是我和妻子的。父親坐在客廳看電視,好幾次搭話,都冷了場。于是,他不再吭氣。
晚上,我安排父親洗澡,給他遞衣服時,發(fā)現(xiàn)父親的背上有一條傷疤,半尺長,像條小蛇,扭曲著。趁父親洗澡的當(dāng)兒,我又回來陪著母親。我和母親總有說不完的話,雖然我是兒子。
無意之間,我提到了父親背上的傷疤。母親說,“你父親是個不茍言笑的人,但他是非常疼愛你的,他背上那條傷疤,就是愛你的痕跡?!?/p>
6歲時,有一天晚上,我突然發(fā)了高燒。母親用涼水為我敷了一盆又一盆,不見退燒。父親急得睡意全無,在屋子里踱來踱去。折騰了大半夜,物理退燒不起作用,我燒得迷迷糊糊,神志不清了。
父親說,孩子發(fā)燒,不能拖下去了,得去看醫(yī)生。在我們那小山村,所謂看醫(yī)生,也就是去看赤腳醫(yī)生。在山里,有位赤腳醫(yī)生,方圓幾十里的人都請他看病。深更半夜,不可能請醫(yī)生來家。父親決定背我去。母親說,要不等到明天,十幾里山路哩,危險啊!父親說,等明天的話,孩子的命不知能不能保住。
父親用大衣裹上我,背著;母親打著火把,走在前面。父親背累了,就把我抱在胸前;抱累了,就把我背著。爬到半山腰,父親心急,一腳踩空,掉下了山坡。憑著本能,父親把我扔在山道上,自己卻滾了下去。
母親顧不上我,急得大喊,好一會,父親呻吟著,說沒事,摸索著慢慢爬了上來。爬上山道,父親活動了一下手腳,感覺沒事,又抱著我趕路了。
到了赤腳醫(yī)生家,敲開門,我的模樣,把醫(yī)生嚇了一跳。裹我的大衣,滿是血跡。赤腳醫(yī)生以為我受了傷,急忙拿出治跌打損傷的藥來。母親說,是孩子發(fā)高燒,路上大人摔下了山坡,弄成這樣的。
赤腳醫(yī)生弄清原因后,想辦法給我退燒。忙到天亮,我的燒慢慢退了。醫(yī)生和母親正要休息一會,卻發(fā)現(xiàn)父親臉色蒼白,衣衫破爛。醫(yī)生又給父親做了檢查,父親的背上被樹根劃開了一條半尺長的口子,流了很多血,好在他把我背在背上,止住了血。
我恢復(fù)健康后,父親和母親都沒提這件事。時隔20年,父親來家被我意外發(fā)現(xiàn)。母親說,“兒啊,你父親的疼愛,從不外露,而是掩藏在心里,哪怕留下了傷疤,他也不會輕易讓孩子知道!”
摘自《每日新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