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是一個莊嚴的所在,沒有圍墻,牌坊、紀念碑、墓志銘被蒼松翠柏與怒放的花朵掩映著,四周是民居、飯肆、酒吧與商鋪。鍥刻在石頭上的“常德會戰(zhàn)陣亡將士紀念”字樣以及前國民政府要人的一款款題詞,訴說,著那段歷史不曾被這座城市所遺忘。
它就是“常德會戰(zhàn)陣亡將士公墓”,建于1944年,占地30000平方米,位于常德東北隅青年路的東側(cè)。公墓角落里一塊由常德市政府于1996年10月立起的石碑顯示,這個公墓是湖南省級文物保護單位,“以紀念1943年11月與入侵常德的日軍浴血奮戰(zhàn)16晝夜陣亡的5000多名愛國將士?!?br/> 8月25日,天氣陰沉,偶有細雨,公墓邊上的工人文化宮正在放映描述常德保衛(wèi)戰(zhàn)的影片《喋血孤城》,從下午至晚上共放四場。下午1時30分這場,影院里只有以中老年人為主的二三十名觀眾,盡管如此,在這樣一個場所觀看這樣一部電影,陣陣的槍聲、炮聲、喊殺聲,不僅讓人感到震撼,更覺異樣。
大戰(zhàn)將至
1943年11月18日是一個好天氣,雨后初霽,晨曦普照大地。對于親歷了這場會戰(zhàn)的黃潮如來說,這一天的記憶很深刻。時為常德《新潮日報》副社長的黃潮如,在一篇憶述里說,若在往常,這時常德街上已是熙熙攘攘了,今日卻不見一個行人,全城靜寂得一點聲息都沒有。一簇簇穿著灰布軍裝的士兵,站在街衢要口與工事旁,“正等待著一個非常場面的展開?!?br/> 歷時16個晝夜的常德保衛(wèi)戰(zhàn),正是從這一刻算起的。
一位隨軍記者則這樣描述他所見到的常德:這個城市的位置,似乎在水中或在水下,因為每年有好幾個月城四面都是一片大水所包圍,水線且比城中民房高,保護到二十萬居民不至于成為魚鱉,全靠幾道堅固的河堤,“東門外有條賣牛肉的長街,西門外是百十萬石湖蓮的轉(zhuǎn)口站,此外開染坊和收桐油的鋪子,都各有專業(yè),各有不同的處所?!?br/> 處于1943年的常德,注定不同尋常。
此時的中國戰(zhàn)局,正處于由相持向反攻的過渡時刻。日軍于1938年占領武漢,不久又占宜昌,至1942年,其主力還主要在長江北岸活動,長江及其以南湖南等地,還主要控制在我軍手里。日軍為打破僵局,蠢蠢欲動,1943年5月發(fā)動鄂西會戰(zhàn),占領了長江南岸的監(jiān)利、石首、華容、公安、松滋等縣,屯以重兵。
常德處于極大的威脅當中,鄂西會戰(zhàn)時,已是一場虛驚,那年5月,湖南南縣、安鄉(xiāng)相繼失守,難民逃進常德城,杯弓蛇影,草木皆兵。5月20日,忽傳敵寇已達陳家嘴和蒿子港了,于是強迫疏散,挨戶“逐客”,頓成“死城”。
5月26日,常德城防由番號代字為“虎賁”的74軍第57師接替,之后不久,公安、藕池口等處相繼克復,鄂西會戰(zhàn)結(jié)束,警報隨之解除,流亡月余的人們陸續(xù)歸來,至6月下旬,市面又開始照常營業(yè),“百貨商店,紅綠的日常用品和食品,又在吸引著行人的心脾,通往長沙、津市各處的輪船,照常通行,中山路大高山巷那些繁榮的街道上,摩肩踵接的車水馬龍?!?br/> 但短短幾個月后,日軍真的朝著常德來了。按照作戰(zhàn)計劃,屯于華容、監(jiān)利、石首、公安、松滋,枝城一線的日軍,自東往西,于11月2日同時揮劍南下,直指常德。常德不得不再次疏散,至17日,市民全部離開城區(qū)。
黃潮如也是在17日這天離開的常德,那天清晨天降大雨,清晰可聞的炮聲更加接近了,他踏出大西門,“這時街上行人寥寥可數(shù),在堤垸上,狂風吹得雨傘無法施用,棉大衣權(quán)作雨衣,窘縮著頭向河伏行進?!弊叩铰渎房?,黃潮如回頭張望,霏霏煙雨中,常德城“像一只龐大的獅子伏在沅水岸邊,它將在敵人發(fā)來第一炮的時候站起來向敵人搏嚙”。
保衛(wèi)常德
11月18日清晨5時,日軍先頭部隊200余人,在飛機的掩護下,利用汽艇向城東六七十里處的涂家湖169團警戒部隊發(fā)起進攻,常德保衛(wèi)戰(zhàn)的第一槍打響了。
常德保衛(wèi)戰(zhàn)是整個常德會戰(zhàn)的一部分,根據(jù)當?shù)匮芯繉<胰~榮開向本刊記者的介紹,常德會戰(zhàn)可分為三個階段,第一階段是外圍作戰(zhàn),常德保衛(wèi)戰(zhàn)屬第二階段,第三階段是我軍反攻。
一份權(quán)威材料是這樣記述常德會戰(zhàn)前期進展的(參見葉榮開繪“常德會戰(zhàn)示意簡圖”):
1943年10月下旬,日軍以其第39師團、第13師團、第3師團、第116師團、第68師團,及第58師團之一部,共約10余萬兵力,分別集結(jié)華容、石首、藕池、沙市、江陵等地區(qū),11月2日開始發(fā)動全面攻勢,3日晚侵陷南縣,4日陷公安,5日再陷松滋,旋渡松滋河分頭西犯,其主力由公安南下,8日竄抵暖水街、王家廠附近。
11月10日,安鄉(xiāng)陷落,敵軍進迫澧縣,其39師團及58師團各一部,即于仁和坪赤溪河之線,改取守勢,維護其后方交通,主力繼續(xù)南下。15、16日,石門、津市、澧縣先后失陷,日軍并強渡澧水南竄。21日,日軍使用降落傘部隊襲占常德隔壁的桃源。
葉榮開向本刊記者介紹,針對日軍攻勢,中國軍隊從東往西布防堵截,蔣介石曾作出兩個部署:因為湖北石首、監(jiān)利、華容以及湖南的安鄉(xiāng)、澧縣、津市一帶為湖區(qū),大小湖泊以及港汊星羅棋布,蔣介石計劃在這一地區(qū)進行決戰(zhàn),消滅敵軍;針對從松滋、枝城一線進犯敵軍,蔣介石計劃在曖水街地區(qū)進行決戰(zhàn),暖水街在石門西北山區(qū),是湘鄂交通咽喉,易守難攻。盡管如此,日軍還是很快突破我層層防線,“像尖刀一樣直插常德”。
根據(jù)葉榮開的研究,日軍進攻常德,有四方面原因:1,牽制中國軍隊赴緬作戰(zhàn),減輕其壓力;2,打通粵漢鐵路。此前日軍已把北京至武漢的鐵路占領,1938年廣州淪陷,但湖南段鐵路還在我軍手中,日軍一直不能實現(xiàn)通過鐵路調(diào)集軍隊與物質(zhì)支援東南亞作戰(zhàn)的目的;3,常德位于陪都重慶與東南沿海各地聯(lián)絡線的咽喉位置,占領常德即可卡住這個咽喉,威逼中國投降;4,掠奪常德富足的棉糧,以戰(zhàn)養(yǎng)戰(zhàn)。
而一份由日本政府防衛(wèi)廳防衛(wèi)研究所戰(zhàn)史研究室編著的介紹所謂“常德殲滅作戰(zhàn)”的材料提及日軍常德作戰(zhàn)的目的,乃是有二:1,給敵野戰(zhàn)軍以痛擊;2,牽制中國軍把兵力轉(zhuǎn)用到緬甸方面,以策應南方作戰(zhàn)。
這份材料寫道:“這次作戰(zhàn)總的來說是順利的,但在常德卻意外地遇到了敵人的頑強抵抗,經(jīng)過艱苦的戰(zhàn)斗才予以攻占?!?br/>
浴血16晝夜
常德防軍的最高指揮官是第74軍57師師長余程萬,時年41歲。余是廣東臺山人,黃埔第一期畢業(yè),還曾入當時的北平中國大學專攻政治,后又入陸大研究班第一期。在黃潮如的描述中,余稷萬“為人機智沉著,個子不大,像個學生,不認識他的人和他初次見面,誰都不相信他就是困守孤城一十六天的虎將’’。
在駐守常德之前,余程萬及其57師在對日抗戰(zhàn)中已是戰(zhàn)績顯著:1941年74軍江西大捷,余程萬即先卻敵于高安,又固守上高,長沙二次會戰(zhàn)及浙江五峰之役,余程萬也無役不從,且無役不以堅守著稱。
這一次,余程萬再次擔任了堅守的任務。在戰(zhàn)前發(fā)表的一份文告中,他這樣對將士們說:
“常德在東北臨洞庭,南靠沅江,顯然是一個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背水陣。在戰(zhàn)術上,是不利于固守,但是軍人的天職,是保國衛(wèi)民,我們決不能因為常德地形不利于固守而意志動搖……我們不能走出這個設防的圈子,活要在這圈子里忠勇地活,死也要在這圈子里壯烈的死,無論敵寇對我們施以如何大的壓力,我們唯一的答復,是血,是死。是光榮?!?br/> 常德保衛(wèi)戰(zhàn)打響了,來犯日軍逐漸將常德合圍。先后參加攻城的日軍有第116、第68、第3等三個師團和部分獨立支隊共3萬余人;守城的是57師及臨時配屬的第100軍的第63師之第188團、炮兵營等共80130余人。
先是自11月18日起的城郊作戰(zhàn),及日軍攻陷外圍的德山、河洑防線后開始攻城。23日,日軍集中1萬以上兵力,從東西南三方面進逼城區(qū)。24日,日軍第68師團攻東郊,江南的日軍渡江攻擊下南門,均被擊退。
25日,日軍改由116師團主攻,師團長巖永汪統(tǒng)一指揮,連日在水星樓、小西門、北門激戰(zhàn),余程萬親自到小西門指揮,打退敵人進攻。日軍戰(zhàn)場指揮官第11軍軍長橫山勇以巖永汪指揮不力而親自指揮,于25日集中6個聯(lián)隊(團)、2個大隊的兵力,向常德的東門、西門、北門進攻,又從南站渡沅江攻擊下南門、水星樓,激戰(zhàn)兩天,仍未得逞。
史料記載,這時,日本天皇見常德城久攻不下,極為震怒,限令第3師團主力于兩日內(nèi)攻占常德。28日,第3師團主力參戰(zhàn),日軍增到3萬多人攻城,橫山勇下達總攻擊令,集中火炮百余門、飛機20多架,施放毒氣、燃燒彈,多次猛攻東西北四門,我守軍仍寸土不讓。
29日晨,日軍以城東北隅(今公墓后面,其地城壕較淺,可以徒涉)為突破口,以飛機突然襲擊,又大量施放毒氣,致使守軍全部昏迷后爬梯進入城內(nèi)。
街巷戰(zhàn)由是開始。待日軍破城時,我守軍戰(zhàn)斗兵員已不足千人,指揮官傷亡達95%,重武器損失90%,彈藥也將耗盡,在此情況下,守軍還是與敵兵展開了逐街逐巷逐屋的爭奪戰(zhàn),以固守待援。
在一篇文章里,余程萬曾這樣追憶:
“自11月18日開始接觸,迄12月3日轉(zhuǎn)移城郊止,共計16晝夜,其間與敵作街巷爭奪戰(zhàn)者凡9晝夜。敵挾其優(yōu)勢武器,空炸、炮轟,毒攻,無所不用其極。我以有限人數(shù),血肉之軀,與敵作殊死戰(zhàn)。最后官佐雜兵夫及政工人員以及炮、工、輜、通、擔架、衛(wèi)生各兵種,亦概編人苦撐惡斗。
“迨建筑物及碉堡盡毀,守兵與殘破工事,節(jié)節(jié)同歸于盡,所固守者僅核心一小地區(qū),猶以僅存少數(shù)人槍,有一人使一人,有一槍使一槍,無槍則使刀矛或磚石木棒,與敵死拼。直至彈盡人絕?!?br/> 至12月3日2時許,全師官兵僅余221人了,余程萬乃召開緊急會議,決定留身負重傷的169團團長柴意新率51人留城牽制敵兵,率眾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