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和尚照空在三四十年代的上海灘曾名噪一時，他既是“國際間諜”、“冒險家”、又是“風流和尚”，他的一生迷霧重重。
　　
　　1943年10月，在日本占領下的上海舉行了一場特殊的佛教葬禮。死者是個歐洲人，生前以特里比西·林肯的名字為人所知，但是在他生命的最后歲月以“照空”這個中文法號示人。他的很多不同國籍的朋友和熟人出席了葬禮，雖然送葬者的照片拍得非常模糊，面目不清，但是了解一下死者生前幾年所交往的人，大體也就能重建送葬隊伍了。那可真是一個國際團隊——其中有中國佛教高僧，歐洲亡命之徒和冒險家，日本憲兵隊的軍官，還有德國蓋世太保的遠東負責人。
　　
　　與英國結仇
　　
　　特里比西1879年出生于匈牙利的小城波克什，他的商人父親后來把家搬到了布達佩斯，特里比西在此上學，不久在皇家戲劇學院注冊。生性無法無天的特里比西，年紀輕輕就觸犯法律，于是不得不于1897年逃亡國外。也許是被即將到來的維多利亞女王的登基60周年慶典所吸引，特里比西來到了倫敦，在此他結識了一些基督教傳教士，開始了他叛離猶太教的旅程。1899年特里比西施洗為基督徒。為了傳教的使命，他被送往德國北部石勒蘇益格一荷爾斯泰因地區(qū)的路德教派學習。
　　在教團的鼓勵下，特里比西移民加拿大，開始向蒙特利爾的猶太人傳教。傳教生涯對特里比西來說毫無意義，留在加拿大教會檔案里的記錄顯示，這段生活只不過是他后來作為騙子、革命者和間諜的冒險生活的預演而已。1903年，因為津貼問題大吵一通之后，特里比西拂袖而去，放棄工作回到了英國。
　　在接下來的10年里，特里比西的生活經(jīng)歷了一系列顯著的轉(zhuǎn)變?；氐接蟛痪?，他就成功把自己推薦給坎特伯雷大主教，主教任命他為肯特郡阿普爾多的牧師。
　　1904年，他改名為特里比西·林肯。通過見面熟的本事，成功結識了貴格會可可巨頭，同時也是自由知識分子和先鋒社會學家的本杰明·朗特里。朗特里讓特里比西做自己的私人秘書，并且讓他負責調(diào)查歐洲各地土地使用權的情況，不但支付給他豐厚的薪水，還對他的調(diào)查費用和旅行費用也不加限制。
　　到了1909年，特里比西還沒有完成朗特里指派給他的任務，但是贏得了人們的尊重。仰仗朗特里的影響，特里比西被提名為達靈頓城議會自由派議員候選人，這次提名在英國政治史上可謂獨一無二，因為候選人當時還是位匈牙利公民。在1910年的全國大選中，自由派失勢，但是在達靈頓出人意料，外國出生的特里比西打敗了他那實力雄厚的保守黨對手。特里比西當時只有30歲，這次勝利之后，等待他的會是漫長的議員生涯嗎?
　　1910年10月第二次大選的時候，特里比西決定不參選，這么做并非出于政治原因的考慮，而是因為錢財：他幾乎破產(chǎn)了。特里比西把這看作是他從事大規(guī)模金融投機的機會。在接下來的三年里，他投身于投機生意：在倫敦股票交易所開了兩家開采東歐石油的公司。公司搬到了羅馬尼亞之后，他的大房子緊挨著皇宮。但是他的油井生產(chǎn)的那些油連日?；ㄤN都抵不上，到了19i3年，他的整個商業(yè)王國倒塌了。第二年8月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爆發(fā)后，特里比西回到了英國，沒有工作，身無分文，但是他決心在即將到來的陰霾沖突中扮演中心角色。
　　特里比西這個失敗的傳教士，沒能穿上圣袍的神父，失去名譽的政客，破產(chǎn)的商人，最后又走向另一片留給他的領域——國際間諜，事實證明在這條路上他同樣做得聲名狼藉。19-14年末，特里比西首次向英國情報部門發(fā)出試探，但是對他的請求，英國情報部門不屑一顧。于是他來到中立的荷蘭城市鹿特丹，作為雙重間諜為德國服務。英國海軍情報處差點以叛國罪逮捕他。在最后一刻，他跳上了開往紐約的輪船。
　　1915年2月到達美國之后，特里比西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和德國大使館聯(lián)系，但是德國大使館接到過來自柏林的命令不與特里比西做任何交易。再次面臨流落街頭的特里比西把自己的故事賣給了紐約的《世界雜志》，他那明顯夸大其辭的傳記在1915年3月出版，題目聳人聽聞：特里比西·林肯揭秘——前英國議會議員是如何變成德國間諜的。這種不明智的公開叫囂惹惱了英國安全部門。英國總領事要求從美國引渡特里比西回國，以欺詐罪接受審判。特里比西上訴到美國最高法院，但以失敗告終。回到英國之后，經(jīng)過審判，特里比西被判入獄三年。
　　從1916年到1919年，特里比西在威爾士的帕克赫斯特監(jiān)獄服刑。他的首次間諜生活從本質(zhì)上來說滑稽可笑，最終以牢獄之災結束。但是在特里比西的一生中，卷土重來的藝術無人能及。囚禁在牢房之中，特里比西處心積慮地想報復他的敵人——英國情報部和整個大英帝國。他夢想取得某種巨大革命的領導權，力量強大到足以摧毀整個大英帝國。這種自負，這種瘋狂的、報復性的不可能實現(xiàn)的野心，在他的余生再沒有離開過。
　　
　　皈依佛門
　　
　　1919年特里比西出獄，在英國軍情五處的建議下，他被剝奪英國國籍，驅(qū)逐出境。流落歐洲之后，特里比西在德國定居。身無分文來到德國六個月之后，特里比西這個有前科的罪犯一躍成為德國叛亂政府的官員。
　　政變失敗之后，特里比西和他的大多數(shù)同謀一起逃亡巴伐利亞。在此后的1920年和1921年早期，特里比西在慕尼黑、維也納和布達佩斯之間奔波，和互不相容的各種各樣的民族主義右派密謀——霍亨索倫和霍布斯堡的君主主義者、巴伐利亞的保守派、匈牙利海軍上將霍爾蒂·米克洛什領導的右派政府、反布爾什維克的流亡白俄貴族，這些人結合在一起形成短暫的以“白色國際”著稱的跨國聯(lián)盟。
　　離開奧地利之后，特里比西消失了一段時間，再次冒頭是在遠東的中國。在20世紀20年代，特里比西先后擔任過中國北方卷入內(nèi)戰(zhàn)的三個軍閥的政治顧問和武器商人。1923年末，他帶著為中國人購買軍火的任務再次回到歐洲。但是不久他就和軍閥鬧翻了。
　　在20年代末期，特里比西的生活再次發(fā)生根本性的變化。他在西藏經(jīng)歷了一次神秘的體驗，就此決定皈依佛教。在研習了佛教典籍幾年之后，特里比西剃度出家，經(jīng)過痛苦的頭頂受戒之后，特里比西被中國佛教接受為一名改宗者。1931年特里比西升任住持，他在上海建立了自己的寺廟，這里成為他30年代早期向歐洲人傳播佛教教義的基地。一旦接受他寺廟的規(guī)矩，所有的皈依者都要把自己在現(xiàn)世的財產(chǎn)交給這個法號照空的洋和尚。特里比西完全控制了門徒們的理智、心性和情感，對這些人來說，特里比西的絕對權威是神圣的律法。他誘惑和哄騙寺廟中的年輕尼姑，其中有兩人后來自殺。
　　30年代末期，日本入侵中國的黑手在上海漸漸收緊，特里比西對政治的興趣又復活了，并且再次改變了他的忠誠對象。作為一名反英宣傳家，1937年特里比西加入了日本人的侵略事業(yè)。1939年二戰(zhàn)爆發(fā)后，特里比西再次與德國情報部門聯(lián)系，自愿為納粹做宣傳。并提出鼓動亞洲所有佛教徒反抗英國殖民勢力的計劃。但是特里比西的佛教計劃被拒絕了。
　　盡管備受挫折，但是特里比西以其頑強的東山再起的能力繼續(xù)在上海為德國和日本情報部門工作。這期間他與一個卑鄙的軸心國代理人維也納醫(yī)生阿爾伯特米奧里尼勾搭成奸，這人是特里比西的私人醫(yī)生，參與毒品交易，與他共享寺廟里的收入，一同參加上海蓋世太保舉行的狂歡舞會。
　　也許是米奧里尼在1943年10月證實了特里比西的死訊，在上海醫(yī)院宣布其屬于自然死亡。但是正如他的生活一樣，特里比西的死亡也籠罩著神秘的陰云。戰(zhàn)后有報道說，特里比西的主治醫(yī)生，一個匈牙利人聲稱特里比西并沒有死亡。難道他的棺材真的是空的嗎?戰(zhàn)后他還活著嗎?
　　躁狂抑郁癥患者
　　是什么讓特里比西從一個地方趕到另一個地方，效忠于一個又一個政權?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特里比西背叛了所有不幸接近他的人，他的妻子和四個兒子占據(jù)這份名單的首位。在二戰(zhàn)期間他為軸心國賣命的時候，他的一個兒子正在爪哇被日本人嚴刑拷打，一個兒子作為英國軍官在諾曼底登陸時被殺，留在匈牙利的兒子被納粹驅(qū)逐，死在了奧斯威辛。特里比西也許對這些人的悲慘命運一無所知，但是他對自己打交道的人知道得很清楚。而且從現(xiàn)存的德國和同盟國的情報記錄來看，特里比西不是被迫為軸心國工作，他自愿扮演效忠者的角色，而且非常信任他的雇主。
　　在特里比西的一生中尤其是最后階段，他毫無疑問忍受著躁狂抑郁癥的折磨。在情緒低落的抑郁階段他備受折磨，但是在躁狂階段他能成功對付周圍世界，精力充沛、超級活躍、非常自信、極其合群，感覺擁有超自然的能力。而且他擁有無可置疑的自然魅力，他的語言天賦，他能夠察覺別人弱點的才能在他的不同職業(yè)生涯中對他都極其有幫助。
　　特里比西的故事不僅僅是一個成功的騙子的傳奇。他深入三種完全不同的政治立場——英國自由主義、德國右翼民主主義和中國佛教的奇怪成就需要更深層的探究。也許他是—個時代的產(chǎn)物，在一個希特勒和墨索里尼崛起的時代，確實不應該對特里比西扮演的角色太過驚異，從奧地利的小城到上海的都市墓地，特里比西奧德賽似的一生反映了整個世界都走投無路的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