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丹.格林堡

我的名字叫扎克，今年十歲。我想你可以說我一直都對各種稀奇古怪的事情很感興趣，什么鬧鬼的房子啦、不明飛行物啦、下青蛙的暴風(fēng)雨啦。所以，當(dāng)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發(fā)生在我身上時(shí)，我大概要比那些對此不感興趣的人更容易接受一點(diǎn)。

此刻，我正在我們位于紐約市的家附近的動物收容所里。我從一個(gè)裝了只灰色老公貓的籠子旁走過，它的毛上面都是一塊一塊的臟斑，左半邊的胡子也沒了，讓它看上去有點(diǎn)歪歪的，一只耳朵的耳垂也被咬掉了。

“噓!小伙子!”有人在叫我，聲音刺耳，聽著怪怪的，“嗨!小孩兒!這兒呢!”

我轉(zhuǎn)過身來，看是誰在叫我，可身邊一個(gè)人都沒有。

我又朝前走去，下一個(gè)籠子里有一只小小的禮服貓，渾身黑色，爪子是白的，正趴在那兒打盹兒。它長得可真是不賴，我停下來，湊過去看。

我基本上已經(jīng)決定就買那只可愛的禮服貓了，可就在這時(shí)，我又聽到那個(gè)聲音對我說話了：“嘿，孩子，我在跟你說話吶。”

“你在哪兒呢?”我問。

“就在這兒，小蠢蛋，”那個(gè)聲音說，“在你身后的籠子里。”

我轉(zhuǎn)過身來，那只灰色的老臟貓正用挑釁的目光望著我。

“我沖你嚷你該不介意吧，”老貓開口道，“不過你要是不挑我的話，恐怕就要大錯(cuò)特錯(cuò)嘍?！?/p>

“你會說話!”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朝它的籠子湊攏去，想看看它說話的時(shí)候它的貓嘴唇是不是在動。也許這只是一個(gè)惡作劇——有人在說腹語吧。我的確跟你們說過我喜歡稀奇古怪的東西，可這也太離譜了，連我都沒法相信?！皶f話的貓?”我問道。

“對，會說話的貓，怎么樣?”老貓的語氣里多少有些諷刺。

它的貓嘴唇真的在動!這不是惡作劇!

“再瞧瞧你——會說話的小男孩兒，”它說，“好啦，沒空閑嗑牙了，你得把我從這兒弄出去?！?/p>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在這兒連一分鐘都呆不下去。”它說，“耳朵邊整天是喵喵喵的聲音，鼻子聞到的都是臭烘烘的味道，我都被煩得貼到墻上去了。去跟他們說你要收養(yǎng)我?！?/p>

“呃，我不想傷害你的感情，”我說，“可我已經(jīng)決定收養(yǎng)這只禮服貓了?！闭缥艺f過的，我是個(gè)思想開放的人，我跟會說話的貓沒什么過不去的。我只是不敢肯定自己想要和這樣一只貓生活在一起，尤其是眼前這么喜歡對我呼來喝去的一只。

“禮服貓?”它說，“你可真會選啊。”

“你什么意思?”

。

“它身上有跳蚤和蟲子，而且它到現(xiàn)在都還沒學(xué)會把大小便拉在垃圾盒里?！?/p>

老公貓眼都不眨地盯著我看，它看得出來我不怎么信它的話。

“好吧，好吧，”它說，“那再聽聽這個(gè)怎么樣：要是我告訴你我知道你叫什么呢?”

“我叫什么?”

“扎克?！?/p>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問道。我得承認(rèn)，這一手確實(shí)把我給鎮(zhèn)住了。知道我名字的人不算多，知道我名字的貓當(dāng)然就更少了。

“把你鎮(zhèn)住啦，啊?”大灰貓有點(diǎn)得意地說道，“要是我再告訴你我還是你的家庭一員呢，扎克?你覺得你還是更喜歡那只小禮服貓嗎?”

“我的家庭一員?”我更吃驚了，“怎么可能呢?你是一只貓呀?！?/p>

“嘿，從來沒聽說過有投胎這回事嗎?有人死了以后又轉(zhuǎn)世回來變成了另一個(gè)人?”

“嗯，接著說，”我說，“投胎又怎么啦?”

“是這樣的，”老貓說，“我碰巧是你已故的曾外祖父，親愛的裘利斯?！?/p>

一分鐘前我還想要帶一只酷酷的黑白小貓回家，可下一分鐘一只灰色的大公貓居然告訴我它是我死去的曾外祖父。我有點(diǎn)不知所措了。我又朝小貓看了一眼，它正在很可愛地舔著自己的前爪。大公貓看出來我心里還惦記著那只小貓。

“咋啦?你不覺得我也很酷嗎?”它一邊問著，一邊擺了一個(gè)它自以為很酷的造型。

“你……有那么點(diǎn)兒酷，先生，”我說，“可就是……”

“酷，時(shí)髦，”它說，“別跟我說你從這兒出去的時(shí)候要帶走的是一只渾身長滿虱子的、連大小便都不會的陌生貓，倒要把你親愛的曾外祖父留在臭氣熏天的小籠子里發(fā)爛吧?一家人可畢竟是一家人哪，扎克?！?/p>

我看看老公貓，又看看小貓，再看看老公貓。一家人畢竟是一家人。有意思，這可是萊阿奶奶整天掛在嘴上的話。就沖這句話吧。

“我想你是對的，先生，”我說，“我想一家人畢竟是一家人?！?/p>

“你可算說了句人話了，孩子，”老公貓說，“對了，請叫我裘利斯曾外祖父?！?/p>

等我拎著硬板紙做的貓籠呼哧帶喘地回到家的時(shí)候，在門口碰到了老爸。我的父母離婚了，所以我有時(shí)跟老爸住，有時(shí)跟老媽住。

“啊，”老爸微笑著開口說話了，“你好像已經(jīng)弄了一只貓咪了。能讓我看看小家伙嗎?”

“沒問題，老爸，”我說，“不過有幾點(diǎn)我要事先跟你說明一下。首先，我弄來的不是小貓，我這個(gè)有點(diǎn)偏老了?！?/p>

“這有什么，扎克，”老爸說，“給老貓一個(gè)家，我覺得這是件好事。我真為你感到自豪，兒子?！?/p>

“喔嗬。第二，這可不是一只普通的貓，老爸。它……呃，別的不說，它會說話?！?/p>

“它會說話?”老爸似乎愣住了，然后他笑了，他決定順著我的笑話說下去，“知道了，那么，它說什么了?”

“它說它是我的曾外祖父裘利斯?！?/p>

“我覺得你都不記得你有個(gè)叫裘利斯的曾外祖父?！崩习钟悬c(diǎn)樂不可支了。

我所記得的是聽萊阿奶奶提過她的父親裘利斯，說他好得簡直是個(gè)圣人。然后她每次都補(bǔ)充說裘利斯和她的公公，也就是我的曾祖父莫里斯是多么截然不同的兩個(gè)人。莫里斯是家里公認(rèn)的敗家子。

就目前來看，裘利斯在我眼里可不那么像個(gè)圣人。我打開了貓籠，曾外祖父裘利斯和我的老爸大眼瞪小眼地對看了起來。

“啊，它當(dāng)然很……大，”老爸說，“你好，裘利斯外公，還記得我嗎?我是丹啊。你過去總是說我是你最喜歡的外孫。能打個(gè)招呼嗎?”

曾外祖父裘利斯好像要張口說些什么，可結(jié)果只是用它的后腿撓了撓耳朵背后。

“它好像不是很愛說話啊?！崩习终f。

“你該在動物收容所里聽它說話的。”我說。

老爸笑著走開了，一邊還搖著腦袋。

“你為什么不跟我老爸說話?”我責(zé)問道。

“我自己想說的時(shí)候才說，”老貓說，“可不是別人叫我說就說。嗨，扎克，有什么東西弄點(diǎn)來吃吃嗎?我已經(jīng)餓得連老鼠都敢吃了?！?/p>

我身邊正好有動物收容所免費(fèi)給的一罐貓糧。我把它放到地板上的碗里，裘利斯聞了聞，然后皺起了鼻子。

“咦!”它滿帶厭惡地說，“這是什么玩意兒啊?”

“帶肉湯的牛肉制品?！蔽一卮鸬馈?/p>

“你能不能給我來點(diǎn)帶酸奶油的青魚?”

我告訴他我們沒有那樣的東西，可它一點(diǎn)也不愿將就著吃面前的貓糧。

“我這么跟你說吧，孩子，”裘利斯說，“要么馬上給我來點(diǎn)帶酸奶油的青魚，要么我就給你家的沙發(fā)抓出一條口子來?！?/p>

“你是在開玩笑的吧?”我說。

“不信就試試吧?！彼鸬?。

你們要是問我的話，我會告訴你們，曾外祖父裘利斯的脾氣比我以往聽說過的任何人都要大得多。可我盡力想要做到善

解人意。我猜，死后投胎做一只貓可能會讓人的脾氣變糟吧。(從下面開始，指代老貓的人稱它將轉(zhuǎn)為“他”——譯者注)

幸運(yùn)的是，街角的熟食店里有賣帶酸奶油的青魚。我買了點(diǎn)拿回家給裘利斯。

“這還像點(diǎn)話，”他看見之后如是說道，然后，他三兩口就把青魚給干完了，“味道還不錯(cuò)，真不錯(cuò)。不過明天，扎克，請務(wù)必告訴熟食店的伙計(jì)，放酸奶油的時(shí)候別那么摳門兒?！?/p>

天哪，他可真會支派人!

“聽好了，我可不會每天都給你買酸奶油青魚，”我說，“我每個(gè)禮拜的零花錢只有三塊，感恩節(jié)周末的時(shí)候我可沒法給你買了——我連人都不在這兒了。我要到芝加哥去，去看萊阿奶奶?！?/p>

“我們要去看萊阿?”他興高采烈地問道。

“是我要去，”我說，“你留在這兒，有個(gè)鄰居會照顧你。”

“你們?nèi)ブゼ痈?，卻不帶我去看我的親女兒?如果萊阿知道我投了胎，卻沒去看她，她非氣瘋了不行呢?！?/p>

“好吧，”我說，“那讓我問問老爸吧?！?/p>

“扎克，”老爸說，“你要想把玩笑開下去也沒關(guān)系，可我們都知道，貓是不會說話的。我承認(rèn)，我也有點(diǎn)想把它帶到芝加哥去，就想看看你告訴她這只貓是她老爸的時(shí)候她臉上會有什么表情?！?/p>

“老爸，我是真的想把他帶到芝加哥去，我覺得這對他很重要?！?/p>

“那索性就這樣吧，”老爸說，“你要是能讓它跟我講話，就可以帶它去芝加哥?！?/p>

我回到自己的房間，我的曾外祖父裘利斯正用爪子翻弄著我收集的棒球卡?！澳憷习终f了我可以去芝加哥了嗎?”

“他說那得有個(gè)條件?！?/p>

“什么條件?”

“你得跟他開口說話。我覺著他不相信你會說話?！?/p>

“就這么點(diǎn)條件，只要跟他說話就行了?”

“就這個(gè)條件?！?/p>

“好，那就去說吧?！?/p>

裘利斯用四個(gè)腳爪啪嗒啪嗒地走進(jìn)了客廳，我跟在后面，老爸正在客廳里看報(bào)紙。

“老爸，”我說，“裘利斯老外公有話要跟你說。”

“是嗎?”老爸放下報(bào)紙，朝老貓轉(zhuǎn)過身來，臉上掛著大大的微笑?！昂冒?，”他說，“跟我說說，在從人變到貓的過程當(dāng)中，最大的難處是什么?”

裘利斯老外公朝老爸不出聲地看了一會兒，然后他抬起頭，開口說道：“對我來說，我想最不方便的就是在貓籠上沒有可以隨手鎖上的門。怎么樣?我夠格兒去芝加哥了嗎?”

老爸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珠像是快要從眼眶里掉出來似的。

“我覺得夠格兒了，”我說，“你覺得怎么樣，老爸?”

老爸在發(fā)現(xiàn)我的貓就是曾外祖父裘利斯以后，便一個(gè)勁兒地問他死是怎么回事。“有些死了以后又被救活過來的人說他們好像穿越了一個(gè)很長很長的隧道，隧道的另一頭有很亮的光，”老爸說，“所有他們已故的親人都在另一邊見到了他們。你碰到這樣的事兒了嗎?”

“我的確記得穿過了一條長長的隧道，而且也來到了很亮的另一邊?！濒美估贤夤鸬馈?/p>

“真有這事兒?”老爸激動地問道。

“對，”裘利斯說，“這碰巧就是市中心的那條隧道，另一邊很亮的地方就是皇后區(qū)，那里是他們埋葬我的地方?！?/p>

“你做貓做了有多久了?”老爸問。

“我身上沒帶駕照，”裘利斯說，“我看上去有多老?”

“大概十二三歲的樣子。”我說。

“應(yīng)該差不離兒吧。”他說。

我們到了機(jī)場，老爸把錢付給了出租車司機(jī)。我想要把裘利斯老外公放回到他的貓籠里去。

“嗨，得了吧，”他叫了起來，“別再把我關(guān)在箱子里走一路了，我他媽的可是個(gè)有尊嚴(yán)的老頭兒。”

“在你的前世里你曾經(jīng)是個(gè)有尊嚴(yán)的老頭兒，”我說，“可在今世你是只流浪貓。貓要想旅行就得呆在貓籠里?！?/p>

裘利斯嘆了口氣，悻悻地鉆進(jìn)了貓籠。

“在我們見到她之前，我想先問你一件事。”老爸說這句話的時(shí)候，我們正在湖岸大道一棟大樓的電梯里，萊阿奶奶就住這里。

“什么?”我問道。

“萊阿奶奶已經(jīng)八十多了，你覺得跟一個(gè)八十多歲的老太太說她死去的老爸現(xiàn)在變成了一只貓，這事兒會不會有危險(xiǎn)?”

“萊阿奶奶一向精神充沛、開朗樂觀，我敢肯定她聽了會沒事兒的?！蔽掖鸬馈?/p>

萊阿奶奶見到我們很高興，不停地跟我們擁抱、親吻。等我們都在她的房子里坐定以后，她才注意到裝貓的籠子。

“別跟我說你們把這個(gè)動物一路帶到芝加哥來了吧?”她說。

“這可不是普通的動物，奶奶，”我說，“這是一個(gè)非常特別的動物?！?/p>

“有什么特別的?”萊阿奶奶問道。

“特別就特別在他不僅是一只貓，還是我們家的一位家庭成員?！蔽艺f。

“你是說你非常愛它，把它當(dāng)成了自己的家庭一員?”萊阿奶奶問道。

“不是，”我說，“我是說他真的是我們的一位家庭成員?！?/p>

說著我打開了貓籠，萊阿奶奶和裘利斯老外公初次對望了一下。

“萊阿奶奶，”我說，“我相信這就是你的父親，裘利斯老外公?！?/p>

萊阿奶奶默默地朝老貓望了一會兒，然后搖了搖頭。

“不會吧，”她開口說，“我覺得他不是，我爸爸個(gè)子比他高?！?/p>

“萊阿，親愛的，”裘利斯老外公說話了，“能再見到你真是太棒了。這些年你過得好嗎，我親愛的?”

“它在跟我說話，”萊阿奶奶用很奇怪的聲音說道，“一只貓?jiān)趯ξ艺f英語?！?/p>

“沒錯(cuò)兒?！蔽艺f。

“萊阿，我親愛的，”裘利斯老外公說，“我也許是只貓，可我也是你爸爸?！?/p>

“告訴那只貓，說我說的，它不是我爸爸?！彼f。

“你為什么不自己跟他說呢?”我建議道。

“我從不跟貓說話。”萊阿奶奶還是用那種奇怪的聲音說道。

“萊阿奶奶說你不是她的爸爸?！蔽艺f。

“我聽得見，我聽得見，”裘利斯老外公說，“你們把我當(dāng)什么啦，聾子嗎?”然后老貓的語調(diào)緩和了下來，“親愛的萊阿，你不記得我了嗎?是老爸呀!”

“跟那只貓說，我說我們從來不管爸爸叫老爸的。”萊阿奶奶說，“你問他我們是怎么叫我們的真爸爸的?！?/p>

“她問你她過去是怎么叫你的?”我問道。

“我聽見了，我聽見了，”裘利斯老外公的聲調(diào)有些高了，“你不用重復(fù)她說過的話?！?/p>

“好吧，那她是怎么叫你的呢?”

“不是叫老爸的。”裘利斯老外公說。

“我們已經(jīng)聽她說過不是老爸了?！蔽业睦习终f道。

“當(dāng)然不是老爸，”裘利斯老外公說，“因?yàn)樗械氖恰赣H。”

萊阿奶奶搖了搖頭。

“告訴那只貓我叫的不是父親?！比R阿奶奶說。

“她說不是——”

“別再重復(fù)啦!”裘利斯老外公怒沖沖地喝道。隨后他很快又恢復(fù)了鎮(zhèn)靜?！安皇歉赣H，當(dāng)然不是父親，”他說，“父親是我叫我自己的，你叫我的是……爹?！?/p>

“告訴那只貓，不是爹?！比R阿奶奶說。

“天哪，”裘利斯老外公嘆了一聲，“我現(xiàn)在能不能來上根好雪茄，或者是一杯杜松子酒呢?萊阿親愛的，我已經(jīng)是一百多歲的人了，我變成過毛毛蟲、蛾子和老鼠，我死過很多回，所以我腦子里裝的已經(jīng)不是原來那套東西了。你能讓我喘口氣兒，告訴我你過去是怎么叫我的嗎?”

“算了吧，萊阿奶奶，”我說，“就告訴他你過去是怎么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