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姚同發(fā)
中秋佳節(jié),正是花好月圓時候,筆者來到臺灣著名作家羅蘭的故鄉(xiāng)——天津市寧河縣。在會見老朋友時,筆者不時聽到關(guān)于羅蘭回鄉(xiāng)探親及其作品的一些佳話,深感大家對羅蘭依然是那么親近熟稔,那么欽敬激賞。
的確,出版了30多部作品的羅蘭,無論在島內(nèi)還是在祖國大陸,都有著很高的知名度。在島內(nèi),羅蘭曾獲中山文藝獎、廣播金鐘獎特別獎、21屆文學獎等大獎;在祖國大陸,她的作品不脛而走,家喻戶曉,《羅蘭小語》還一度榮登北京新華書店全國暢銷書排行榜。人們難免疑問,兩岸政治制度不同、意識形態(tài)不同、生活方式不同,羅蘭作品為何能在兩岸有如此熱烈的正面反響。筆者以為,答案就在其作品飽含著深厚的中華文化底蘊,在其對中華文化的忠誠守護。
羅蘭原名靳佩芬,1919年6月30日生于河北省寧河縣(現(xiàn)屬天津市)蘆臺北街——寧靜秀麗的薊運河畔。
蘆臺為京東大鎮(zhèn),由于距北京很近,民眾也自稱是在“天子腳下”。這里不但做官的人多,文風尤其昌盛,幾乎家家戶戶都以讀書為榮。羅蘭出生的五代同堂的靳向善堂,是蘆臺鎮(zhèn)有名的大戶豪門,一個嚴守舊禮的大家庭。祖父志在金石文物,父親則諳熟舊體詩詞,對于古箏、琵琶、月琴、三弦、胡琴及笙管笛簫,亦樣樣皆精。從小沐浴在中華文化沃土之中的羅蘭,耳濡目染,早早在心間埋下了中華文化的種子。
在小學六年級以前,羅蘭就已看遍了幾乎所有的舊小說,打下了扎實的古典文學功底。她的課外讀物是父親從老家?guī)У教凉寥サ木€裝小說,包括古典名著、通俗和新舊武俠小說。進入河北女師后,羅蘭又遍讀了所有能弄到手的30年代的作品,尤其喜愛巴金,巴金那簡明直捷的句子,一直影響著羅蘭日后的創(chuàng)作。
“七七”盧溝橋事變,中國人民從此開始了長達8年的浴血抗戰(zhàn)。
從1938年初到1940年暑假,迫于生計的羅蘭在寧河縣漢沽鎮(zhèn)寨上莊的“女子完全小學”做教員。學校是娘娘廟改建的,全體教職員只有3 人,雖說月薪20元,但因為戰(zhàn)爭根本發(fā)不出薪水。這種無錢可花的日子反而使她過了兩年無憂無慮、不用操心柴米油鹽的生活。這所中國最傳統(tǒng)的鄉(xiāng)村小學,雖然生活艱苦,但因地處偏僻,日本鬼子的鐵蹄未曾踐踏,反使她有了一段安靜的時光,得以一邊教書,一邊讀書。在廟里,她遍讀《古文觀止》、唐詩宋詞、《紅樓夢》等,連《辭源》都被拿來當小說細細地讀。用她自己的話說,是在娘娘廟里“修行”了。
1940年暑假后,羅蘭離開了鄉(xiāng)下小學,到天津女師附小教音樂。羅蘭來到學校第一件事就是組織兒童合唱團,把她當初未能進入音樂系的遺憾,借著教導(dǎo)學生而得以彌補。
學校的兒童合唱團在歷次全市或全華北的比賽中名列前茅,因此得到天津廣播電臺的重視,要把這“女師附小合唱團”代用為“天津廣播兒童合唱團”,定期用短波播向全華北。那是在淪陷歲月、敵人鐵蹄之下,但羅蘭所選的是充滿愛國思想的歌曲,包括“旗正飄飄”、“國旗歌”、“大中華”、“我愛中華”、“大國民”、“好國民”等等。當他們不畏日寇的監(jiān)視與高壓,播音完畢后趁著黃昏晚風走回學校的時候,一路唱著這些愛國歌,常會吸引來兩旁住戶,從樓上推開窗子,探出身來為他們鼓掌。孩子們的歌聲清純甜美,所唱的歌又早為民眾所熟悉,住戶們想不到在那樣的環(huán)境下,會有孩子們?yōu)榇蠹页鲞@樣的心聲,令人多么振奮。而對羅蘭來說,內(nèi)心里只有一份正義感與對音樂的愛,并不覺得自己是在做一件可能是很冒險的事。
1948年,經(jīng)一位在招商局業(yè)務(wù)部門工作的小學同學的幫忙,羅蘭登上了開往臺灣的和順輪。
抵達臺北的第二天一早,她徑直來到“臺灣廣播電臺”。她唯一能出示的,便是在天津廣播電臺工作的“小牌牌”。當臺長問:“你會不會報新聞?會不會寫稿?會不會管理唱片?”的時候,羅蘭一律點頭說“會”。這樣,她便順順當當?shù)赝ㄟ^了面談,而且在第二天就上班了。
本文作者在臺北羅蘭家中(1998年)
1958年,臺灣廣播界興起一種新的節(jié)目形式——“綜合節(jié)目”,主旨是強調(diào)“主持人”、建立明星制。那已經(jīng)是羅蘭抵臺第10年,她39 歲了。39歲還有機會在一件有創(chuàng)意的工作上起步,真是天幫忙。這成為她一生事業(yè)的起點,奠定了她日后在廣播和寫作上雙軌并進的基礎(chǔ),展開了幾乎可以說是一望無盡的光明前程。
于是,她開始了這每晚30分鐘的廣播節(jié)目“主持人”生涯。為了使聽眾容易聽懂她的名字,開始以“羅蘭”為筆名。在那十尺見方、與世隔絕的斗室里,羅蘭根據(jù)選播的音樂插播自己撰寫的短語和短文,內(nèi)容則無所不包,從現(xiàn)實到理想,從友誼到愛情,從性情到處世,從婚姻到因緣,從金錢到物欲,從學習到修養(yǎng)……洋洋灑灑,不一而足。這一切,既是她對聽眾所說的話,同時也是她對自己所說的話。
5年后,這些短句、短文居然積了三四百萬字之多。羅蘭經(jīng)過仔細推敲,從中精益求精地選擇了10 多萬字,并以《羅蘭小語》第一輯正式出版。從此,羅蘭一發(fā)而不可收,到1987年,《羅蘭小語》已出版五輯。
小語體是羅蘭的獨創(chuàng),也是作者的一種自謙?!读_蘭小語》以它特殊的形式、自由的結(jié)構(gòu)、寬廣的題材、深入淺出的主題和明白曉暢的語言,形成一種獨特的“羅氏文體”。這種文體含納和彰顯了多種文學樣式:她既是散文,又是詩,既是論說文,又是語錄體;既是思想雜談,也是生活隨筆;既是人生感言,又是哲理小品。有專家概稱這些大力弘揚中華民族傳統(tǒng)優(yōu)秀美德的小語,實為新時期的《論語》。
1990年9月,羅蘭開始寫下《歲月沉沙》三部曲的第一篇《大宅巡禮》。那以后5年的時間里,她從《薊運河畔》寫到獨自飄洋到臺灣之后的《蒼茫云?!罚詈髿w結(jié)為能在有生之年,回到故土去尋尋覓覓的《風雨歸舟》。5年間,她往返大陸10 趟,不僅讓她認識現(xiàn)在的故土,也給了她去找回那29歲以前腳步的可能性,用屬于一個中國人的一世滄桑的心情,把那悲喜交集、一言難盡的感慨,通過實際的了解和具體的回顧,來做一次由衷的表達。
1995年出版的自傳體《歲月沉沙》三部曲是不同凡響的。它是由一篇篇非常漂亮的散文綿聯(lián)而成,每一篇又都可以自成一體,都有一個相對獨立的事件或主題,結(jié)構(gòu)很精巧完整,敘述語言非常美好。這樣一部自傳,它的散文(不是廣泛意義上的散文)體的結(jié)構(gòu),確實是十分優(yōu)秀的,它為傳記作品注滿了文學的品味。
稍后,由天津社會科學院臺灣研究所、文學研究所和寧河縣人民政府聯(lián)合主辦的“羅蘭作品研討會”,在羅蘭的家鄉(xiāng)寧河縣蘆臺賓館隆重舉行。這次研討會,對羅蘭作品做了一次總的檢閱,對羅蘭的創(chuàng)作道路做了一次全面的回顧。來自全國的臺灣文學專家學者,對她作品中跳蕩著的愛國愛鄉(xiāng)之情和真誠的文心給予了高度的評價。
一個月后,島內(nèi)更傳來令人振奮的佳音:《歲月沉沙》三部曲榮膺臺灣文學界最高桂冠——第21屆文學獎。這不僅使羅蘭欣喜無比,也令參加羅蘭作品研討會的專家學者又一次分享了她的一份快樂。由著名專家學者組成的評委為《歲月沉沙》三部曲寫下了這樣的評語:“以熟練技巧,融個人身世與時代脈動于筆端,娓娓道來,引人入勝。雖為大時代中小人物之自傳,然正與一般名人、偉人傳不同,可視為新傳記之范本?!?/p>
在頒獎典禮上,羅蘭即興發(fā)表了熱情洋溢的講話,她說,所有作家都是中國文化長河中的一滴水,前有古人,后有來者,一點也不寂寞孤單,這讓她得獎時感覺特別快樂。她非??隙ǖ卣f,中華文化具有近悅遠來、心悅誠服的吸引力。她舉例說,在一些華文文學研討會上,來自世界不同國家、地區(qū)的人竟能在一起談李杜,說老莊,一見如故,莫逆于心,正是中華文化魅力之所在。
羅蘭訪問天津社會科學院(2005年)
解讀羅蘭,人們發(fā)現(xiàn),她的小語哲理如詩、催人奮進,她的散文情趣盎然、風和日麗,她的小說精致典雅、攝人心魄,她的詩論清涼高潔、獨樹一幟。一言以蔽之,羅蘭作品無不洋溢著中華文化濃郁芬芳,具有極其深厚的中華文化底蘊。稱羅蘭為中華文化守護者,是恰如其分的。這也是羅蘭作品能在兩岸風行的根本所在。但是,羅蘭并不以此為滿足,她在參加各種學術(shù)研討活動中,仍以其嬌小的身軀不遺余力地大聲疾呼,盡到了一個作家對于中華文化所應(yīng)負有的那份社會歷史責任。
一次,羅蘭參加在人民大會堂舉行的“婦女讀物與婦女形象研討會”。來到北京后,她看到人們開始講究穿戴,到處開著歌舞廳和“卡拉OK”場館,感到很憂慮。于是把這憂慮帶到了會上,羅蘭說,對任何國家,女性更能代表一個國家的形象;對一個社會來說,如果女性所表現(xiàn)的是勤勞、節(jié)儉、盡責、安分、廉潔、高尚,這社會給人的印象就是積極、沉穩(wěn)、正常,而且有希望。所以,在開幕典禮上,她向大會提出了建言:從事寫作的人和出版者都要負起社會教育的責任,我們要社會責任掛帥,不要商業(yè)利益掛帥;我們要做社會的清潔劑,不要做社會的污染源。這個發(fā)言,獲得大會一致認同,受到與會者長時間熱烈鼓掌歡迎。
筆者在北京參加第九屆世界華文文學國際研討會時,曾聆聽羅蘭女士在第一天大會上的演講。羅蘭說,歷代以來,臺灣與大陸在政治上雖然有過不得已的分離,但在文化與文學上卻始終是血脈相連,不分彼此。她進而指出,“現(xiàn)在有的本土作家(注:指島內(nèi)),在作品中大量加入閩南語(或臺語),也有人嘗試改變一部分文字,來適應(yīng)臺語所需,但顯然這種努力容易使文學走入局限化,太過地域性的作品反而減少了讀者,是不智的。”“是不智的”,這一警句是多么鏗鏘有力,擲地有聲。顯示出羅蘭對于中華文化的守護,是多么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