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 堯
(淮北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建筑工程系,安徽淮北 235000)
中國古典園林中“通感”的運用
由 堯
(淮北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建筑工程系,安徽淮北 235000)
在中國古代文學和古典園林中人們很早就注意到了通感的重要性。園林設(shè)計中除了視覺意義之外,還通過激發(fā)人的聽覺、嗅覺、身體觸覺甚至情緒等,充分調(diào)動人的審美積極性,令人全身心地投入到審美體驗的過程中,從而在人與環(huán)境之間建立了親密的聯(lián)系和心與境的互動。
通感;中國古典園林;聲音;氣味;觸覺;情緒
在西方,海德格爾對人的存在的討論引發(fā)了建筑理論工作者對場所的重視,而梅洛·龐蒂有關(guān)知覺的思想則引起了建筑師們對建筑知覺的重視。世界,首先是通過知覺而呈現(xiàn)的。建筑,首先是我們知覺的對象。
人的視、聽、觸、味和嗅覺器官各司其職,分別接收來自外界具有不同特質(zhì)、不同存在形態(tài)的信息刺激,產(chǎn)生各種不同的感覺,經(jīng)過進一步加工,形成各自有別的知覺,引起一定的情感反應。然而在一定條件下,這些感覺又可彼此打通和交融。眼耳舌鼻和身體各個器官的對象可以是一個,或者說,同一個外界刺激物,可以同時引起兩種或兩種以上的感官興奮,這在生理心理學上被稱為“通感”,即“聯(lián)覺”或“感覺挪移”。在中國古代文學和古典園林中人們很早就注意到了各種知覺的重要性,并且在作品中通過調(diào)動起人們的各種感官來全身心地投入到審美體驗的過程中。白居易《畫竹歌》:“舉頭忽看不似畫,低耳靜聽疑有聲”是用聽覺轉(zhuǎn)換視覺;李賀《蝴蝶舞》:“揚花撲帳春云熱,龜甲屏風醉眼纈”是視覺和觸覺的相同;陸機《擬西北有高樓》;“佳人撫秦瑟……哀響?zhàn)ト籼m”是聽覺與嗅覺的相同,等等。通感打破了時空的局限,直探事物的本質(zhì),從而最淋漓的表達出文人自我心靈深處的審美感受。
建筑一般被理解為“視覺”的藝術(shù),人們往往通過建筑的形式美來評判其優(yōu)劣。但中國古典園林不僅僅是視覺的藝術(shù),盡管它常常以其借景、對景、框景等諸多視覺手法向人們展現(xiàn)著如畫般的意境。除了中國古典園林自身所蘊含的文化底蘊、哲學思想以外,園林的深意還在于調(diào)動起人其它感官的知覺,如聽覺、嗅覺以及由感官所引伸的身體知覺,正因為這些知覺彼此間的打通和交融才將人與其所處的環(huán)境緊密聯(lián)系起來,而人也才深刻體味到“墜入空間”的歸屬感。這里,我們略去園林的視覺意向不談,因為與其它知覺比較,視覺意向顯得更為直接、更為顯而易見。而且,視覺所帶給人的多為距離、彼此、差異等將人與環(huán)境相區(qū)別的感受,不但使人們沒有在世界中經(jīng)歷體驗人生的“存在”,反到使人與世隔絕、分離,站在事物的外部作為一個旁觀者,很大程度上影響了人們的審美體驗,而聲音、氣味、身體尺度及環(huán)境所引發(fā)的人的情緒震顫,則無形中拉近了人與環(huán)境的距離,并在二者之間建立了親密的聯(lián)系。
視覺使人們與周圍的事物分離開來,而聽覺則創(chuàng)造了一種聯(lián)系的感覺。環(huán)境當中最能將人引入空間氛圍的莫過于聲音,不同的聲音渲染了不同感情的氛圍。中國古典園林中對聲音的運用,不僅喚起人的聽覺能力,也讓處于環(huán)境中的人因為聲音感受到“在此處”的歸屬感,另一方面,聲音所渲染的環(huán)境也感染和影響人們的情緒,從而人與其所處的環(huán)境不但沒有隔離,反而相互融合,人置身于世界之中,世界也置身于人中。
在古典園林的實例中,更不乏以聲音為主題來表達意境的例子。蘇州拙政園,在西部一片荷塘旁,有閣曰“留聽閣”,取李商隱“留得殘荷聽雨聲”之意。其閣的形式并沒有什么特別,其全部意趣只在于一片荷池和一顆空靜的心。獨坐閣中環(huán)繞半周山石,面臨影波浮碧,淺層意思是在取雨滴點點擊打荷葉的聲趣,而更深一層,卻是在追求雨聲烘托出的寂靜和空靈。這種為了表現(xiàn)靜而故意寫鬧的欲擒故縱的手法,類似于王維《鳥鳴澗》的表現(xiàn)方法:“人閑桂花落,寂靜春山空。月出驚飛鳥,時鳴春澗中。”但雨天畢竟不是恒久的,如何用暫時之景來命題呢?這進一層的意義就在于想象了:即使是在晴天,游人通過匾題,也必然想象的出那令人心醉的雨點敲打焦葉輕重緩急的節(jié)奏之聲。這里是一個視覺與聽覺互通的交往過程:人們看到芭蕉而聯(lián)想到雨聲;反過來,設(shè)計者通過對雨聲的借用,而使人聯(lián)想到芭蕉高舒垂陰、蒼翠入洗的入畫之姿。
還有很多例子,如獅子林“聽濤”半亭,南潯宜園“聽雨小謝”,南京煦園“桐音館”以及皇家園林園明園中“夾鏡鳴琴”、“水木明瑟”等。無論松風、桐音,還是雨聲、琴鳴,都以天賴之聲響為主題,或“每聞其響.欣然為樂”,或“鳥語聲聲,群賴自鳴”,入不僅與自然建立了聯(lián)系,而且,這”瀝瀝雨聲”、“天然琴音“無形中亦豐富了園林的空間意境。聲音引發(fā)人聯(lián)想.引發(fā)入超越可視空間.“芭蕉葉上瀟瀟雨,夢里猶聞碎玉聲”,從芭蕉夜雨到恍惚夢境,可謂久遠悠長。
人對空間的最強記憶是對空間氣味的記憶。同聲音一樣,氣味也將人由視覺所造成的隔離縮小、減弱,一方面讓人進入環(huán)境空間,另一方面氣味引發(fā)人的相關(guān)記憶,并由記憶牽引進入另一時空,從而超越其身體所處的時間與空間。這是視覺無法傳達給人的,視覺所映證的是有限,而聲音與氣味能夠帶來無限延展,這也正是園林所謂的“以有限之園與無限之境”。
蘇州拙政園的主廳,名“遠香堂”。宋代周敦頤《愛蓮說》中曾曰:“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蓮而不妖……香遠益清?!睋?jù)說,每當夏日和風撲面,會帶來滿堂清香,這里的嗅覺之“香”,帶出此堂周圍荷葉田田的景致,而且喻出堂本身“軒楹高爽、窗戶虛鄰”的建筑形象。蘇州滄浪亭“清香館”聞木樨飄香,“聞妙香室”探寒梅芳訊;拙政園“雪香云蔚亭”花間置酒,暗香襲襲。而留園“聞木樨香軒”以桂馨喻禪道無隱,所謂“禪道如同水樨花香,雖不可見,但上下四方無不彌漫,所以無隱”。襲襲暗香引發(fā)了人的遐思神游,中秋丹桂時節(jié),明月初升.桂影婆娑,當清風送來一縷縷桂香時,人何以不入此禪境?
所謂觸覺也就是“尺度”,人在行、立、坐、臥時以肢體的觸覺與空間發(fā)生著交流,并形成自身所能接受的“尺度”概念。尺度的感受是多方位的,或高、或低、或開敞、或幽深的空間尺度影響著人肢體的伸展、并波及心理感受。任何一個空間、其尺度把握得恰當與否、決定了其能否真正被人接納、并將人融人進來,因為肢體觸覺隨時都在空間中展開、當空間的量度超過或不及肢體所感覺的“度”時,人在無形中會排斥這樣的空間。
一方面,在古典園林中通過匾題激發(fā)人們的想象使得園林空間成為真正的觸覺空間。承德避暑山莊中如意洲上有組建筑群,其門殿名為“無署清涼”。如何是“清涼”呢?是風撫身體的感覺,此處,由“清涼”引出“風”。只有前后皆虛的建筑才會有風穿過,這樣也同時表達出了此殿作為門的通透形式。而在避暑山莊“月色江聲”島的西南有亭,叫“冷香亭”。據(jù)紀曉嵐“閱微草堂筆記”記載:“蓮以夏開,唯避暑山莊之蓮,至秋乃開,較長城以內(nèi)遲一月有余?!贝送っ械摹袄洹弊?從身體感覺上點名秋意晚濃的時間特征,而“香”字即說明此亭臨湖,湖中有蓮的環(huán)境氛圍?!袄洹薄ⅰ跋恪边B用,即“觸覺”和“嗅覺”同時出場,描畫出了一幅秋月荷塘碧綠連天的迷人景色。
另一方面,在中國古典園林中,尺度的概念已經(jīng)泛化,除園林建筑因其特殊型制具有等材劃分外,園林中的尺度大到假山、理水,小到欄桿、石磯,無一定式。然而當人或?;蛐杏趫@林之中時,卻無一不覺得空間的親切宜人,這是因為園林的尺度始終以人為標準、人的視乎線、人的舉手投足、人在空間中自我的衡量……都是影響園林空間尺度的因素。只有園林尺度與人的尺度相協(xié)調(diào),才能創(chuàng)造出宜人的園林空間。陳從周先生在《說園(三)》中論及盆栽時有云:“……古代住宅以院落天井組合而成,周以樓廊或墻垣,空間狹小,陽光較少,故吳下人家每以寸石尺樹巾置小景、點綴其間……”。恰如其分的尺度使得狹小空間憑添情趣,唯其小,才配以寸石尺樹,而使人反不覺其小。所謂,“聚拳石為山,環(huán)斗水為池”(白居易《草堂記》),以拳石配斗水,方顯山水之親和.有限之園無以容納百川,而依其尺度濃縮后、卻令人體昧到真山真水之妙景。拳石斗水有別于所謂的微縮景觀,它不是將自然山水等比例縮放后以維持“尺度”,而是以拳石代群山,以斗水喻百川,人與白然的比例尺度并末發(fā)生改變,所以人能夠融入,而非如巨人般在微縮后的山水間大步前行。
人的知覺除了聽覺、視覺、嗅覺、觸覺以外,還包括通過感覺器官在更深層次上感受到的,如畏懼、壓抑、快樂、舒適……等等“身體知覺“,即德國新現(xiàn)象學的代表赫爾曼·施密獲(Hermann Schmitz)提出的所謂“身體情緒的震顫”。人在體驗空間時無—都會產(chǎn)生某種由空間待質(zhì)所激發(fā)的情緒,如居室空間的穩(wěn)定感與踏實感,娛樂空間的放松與興奮,閱讀空間的沉靜與舒緩以及廣場空間的敞朗與安全感等等。
榮格曾說過:“藝術(shù)作品的本質(zhì)在于它超越了個人生活領(lǐng)域而以藝術(shù)家的心靈向全人類的心靈說話?!睆纳厦娴恼撌隹梢钥闯?由于“通感”的運用,古典園林實現(xiàn)了對自身和客觀世界的超越。古典園林中對于人體各種知覺的把握可以說充分調(diào)動了空間環(huán)境中作為主體的人的積極性,正是對知覺的喚醒,才將以使人真正投入并參與了空間內(nèi)容的展開。我們強調(diào)人與空間的交流,然而忽略人多重而復雜的需求,我們的空間又何以更接近人,而入又會怎樣進入呢?再重新審視古典園林中對各種知覺的運用,或許對我們現(xiàn)代建筑如何回歸到本質(zhì)不無裨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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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986.1
A
1671-8275(2010)04-0049-02
2010-03-19
由堯(1978-),男,安徽淮北人,淮北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建筑工程系助教。研究方向:建筑工程技術(shù)。
責任編輯:之 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