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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疆風(fēng)景(三章)

        2010-08-15 00:46:31烏魯木齊
        散文詩世界 2010年5期

        堆 雪[烏魯木齊]

        一駕馬車穿過風(fēng)中的達(dá)坂城

        一首民歌之后,達(dá)坂城剩下更多的風(fēng)。

        這座因一首民歌而難忘的鎮(zhèn)子,現(xiàn)在正被幾百棵胡楊和上千畝石頭圍困。

        除了其間,一片一片歌譜狀的田野。它的東邊是流水潺潺的后溝,西邊是波光瀲滟的鹽湖。

        聽說后溝經(jīng)常有男女沿河進(jìn)去摸石頭,有人甚至神秘失蹤。鹽湖邊,偶爾有牧羊的情侶,朝更西的烏魯木齊張望,失神。

        達(dá)坂城的浪漫,主要彌漫在一年四季的風(fēng)中。

        達(dá)坂城里,臉蒙口罩的男人和頭裹紗巾的女人,正在整修道路。逐漸拓寬的街面上,豎起了西部歌王的雕塑。與逐漸擁擠的廣告牌一起,隨時迎接慕名而來的好奇。

        我來到達(dá)坂城時,正是余暉鍍金的黃昏。幾幢涂抹記憶色彩的二層樓,高出我的孤寂。

        一條街上,我看見一駕馬車被一個巴郎吆喝著,踢踢踏踏走過。馬車上,沒有我想象中的妹妹,和嫁妝。

        那馬車吃力地碾過,吱吱呀呀地,好像是往城里頭拉運(yùn):石頭和風(fēng)。

        大雪下的烏魯木齊

        大雪,從我背后的天山出發(fā)。沿途,低頭轉(zhuǎn)場的羊群,唇齒緊閉。

        大雪從天山走下來,先用碳素筆,把那些高高低低的樓群和人影,布置在夢的畫布里。

        天山,用風(fēng)雪隱藏了海拔。在一場更大的雪里,深藏孤獨(dú)。

        我在一場風(fēng)雪中走失,像刀郎低沉而略帶憂傷的歌聲。一場大雪,使我離自己的靈魂比肉體更近,使我離沉重的現(xiàn)實比狼藉的理想更近。

        雪中,那個喝了酒的人感受到了孤獨(dú)。孤獨(dú),使他像一棵樹,深陷雪中,無法自拔。

        雪,越下越大,道路和橋梁變得虛假。那些被風(fēng)雪虛化的人們,相互攙扶,小心地走過加寬了的西大橋。他們隱隱約約,頭戴口罩或面紗。很長一段路,不再需要談?wù)撌裁础?/p>

        河灘路上,滿載而歸的長途貨車,喘著粗氣走過。西虹路立交,嗓子沙啞地吞吐著肥胖的車輛和臃腫的人群。

        拉二胡的瞎子,我已碰到他三次。還在無望地哼著同一首歌。他佝僂的背影,轉(zhuǎn)過四季飄香的炸雞店,慢慢消逝。沒有人知道,今晚,他將露宿這個城市的哪條街道。

        大雪中,只有那紅山塔,高出世俗。似乎用盡全身的力氣,努力地壓著一塊正在醒來的巨石,生怕它,于某個時刻,鷹一般飛走。

        大雪下的烏魯木齊,我能聽到,蟄伏于地下的絲絲喘息。

        忽然想起要奔跑的野馬群

        荒涼的地平線,隱現(xiàn),一群野馬。

        那是,曾經(jīng)在烏魯木齊周邊一個大柵欄里圈養(yǎng)過的普氏野馬。

        越來越少的一群。人類眼里,越來越珍貴的風(fēng)景。

        就那么孤獨(dú)地偎依在一起,才二三十匹。

        被好心的人類圈養(yǎng),是保護(hù)了這個種群的生存實力,還是在加快它們走向窮途末路的速度?

        嚼著從牧民那里購來的鮮草,再看看遠(yuǎn)處連綿不絕的雪峰和道路。那是一匹馬的幸福,還是一匹馬的恥辱?

        也許,這些已不再重要?,F(xiàn)在,它們又回到了蒼莽荒漠、無邊戈壁,開始在月朗星稀的夜晚趕路,啃食活命度日的草根,棲身低洼背風(fēng)的山谷。

        它們的毛色,隨著季節(jié)的更替脫了一層又一層。在強(qiáng)勁的漠風(fēng)里,那鬃毛漸漸變粗,節(jié)節(jié)直立。

        當(dāng)暴風(fēng)雪隨南下的寒流襲卷而來,它們就圍攏在一起,壓低了身體和呼吸,彼此沉默地緊緊依靠,合力相互支撐。在荒原上,擠壓、團(tuán)結(jié)成一塊黃褐色的巨石,巋然不動。

        當(dāng)暴風(fēng)雪遠(yuǎn)去,北風(fēng)開始重新擦拭動物和鳥雀們留在雪上的血跡。它們就抬起頭來,甩一甩結(jié)滿冰霜的烈鬃,抖一抖壓在背上的積雪,再次啟程。于茫茫雪野,留下一抹幻影。

        在漫長的冬季流浪,它們甚至忘記了自己的戶籍和身份——它們,曾經(jīng)是馳騁于蒼莽山系的普氏野馬。

        它們甚至忘了,它們風(fēng)雪交加的體內(nèi),還隱藏著千年云朵、暴雨、閃電和雷霆。它們布滿野性和血絲的眼里,始終沉寂著一望無際的道路和地平。

        它們甚至忘了,它們還可以引頸長嘶,打著響鼻與疾風(fēng)賽跑。兀立寒秋,目光幽深與遠(yuǎn)山對視。它們甚至忘了,奔騰的四蹄下,是飛濺的紅塵和幻滅的滾雷。隱形的雙翼下,是疾馳的城池和倒退的歷史。

        但是,它們終究是普氏野馬,在沉默了很久之后,必然在某一時刻爆發(fā)。

        有一天,當(dāng)它們因為驚悸或憤怒,因為拒絕沉淪,因為身體里不時涌動的抑郁和激情,因為要掙脫命運(yùn)的束縛和絆羈,因為要長驅(qū)直入夢中的草原。它們,在某一刻,忽然想起需要奔跑、馳騁,像一座突然崩裂的山體,同時從各個不同的方向斷然分開,像轟然倒塌前就已經(jīng)覺醒的煙塵,開閘樣奪路突奔,然后朝著一個方向,呼嘯而去。

        看啊,普氏野馬。已經(jīng)很小的一群。

        地平線上,隱隱擂動的鼓點(diǎn)。一隊,從天邊沖殺過來的騎兵。

        它們跑起來,跑起來。身體與四蹄漸漸騰空。

        它們跑起來了,跑起來了。像颶風(fēng),像狂飆,像箭鏃,像一陣緣自天際,隱約但震撼人心的閃雷。

        它們沉悶的蹄聲,使三山兩盆驟然激越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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