婁小明

美國教育家帕克·帕爾默的《教學勇氣》像一粒石子投進了我的心湖,擊碎、涌動、恢復,我知道有一種叫做勇氣的東西永遠留在了心田。正如那顆石子的運動軌跡一樣,從內(nèi)心→共同體→內(nèi)心,作者用蕩漾的文字向我們層層剝離出勇氣的真意。

起步,從自己的內(nèi)心出發(fā)?！罢嬲玫慕虒W來自教師的自身認同與自身完整?！边@句話貫穿了此書的始終,是作者所要表達的核心要義。作者認為自身認同是指一種發(fā)展的聯(lián)系,在聯(lián)系中自我生命的力量匯聚成了神秘的自我。自我完整是指整體的建構,是自身的完整協(xié)調(diào)。有了這種自身認同與自身完整,才能整合內(nèi)部的自我,才能建立優(yōu)秀教學所依賴的外部環(huán)境。

可是我們往往忽略了這一點。正如帕爾默所說的那樣,我們往往在具體的教學生活中迷失了自己,“認識你自己”——作者發(fā)出了振聾發(fā)聵的呼喊。他用具體的事例說明了教育中的分離所帶來的恐懼。學生害怕失敗,害怕不懂,害怕考試,他們躲在書本后面,藏在沉默里面,拒絕坦露心扉。老師害怕不被學生認同,害怕失去創(chuàng)造力,害怕丟失自尊,他們躲在制度后面,占據(jù)著講臺黑板,保持和同事的隔離,埋頭在自己的學術研究中。教育害怕失去真理,害怕消滅自我,害怕杜絕聯(lián)系,它躲在控制中,藏在割裂里,埋在理論中,關起了教學者心靈的大門?！安灰ε隆薄俺娇謶帧薄昂途瘛?lián)姻”,在作者的聲聲召喚中,我們不由得反顧自己的心靈。

就說我自己吧,已經(jīng)從教20個年頭了,卻常常深陷在工作的泥潭里,失去了和心靈直面交流的機會?；叵胱约簞傋叱鲂ｉT,滿懷教育的理想,立志描繪童年的精彩,要成為兒童心靈的工程師?？墒亲呱先咧v臺后,滿負荷的工作壓得我抬不起頭來,教育的理想被無情的現(xiàn)實掃地出門。一個班60個人的容量,讓人顧得了東來顧不了西,常常一個學期下來才發(fā)現(xiàn),個別學生一次發(fā)言的機會都沒有得到,這樣,“讓每個學生都得到發(fā)展”的目標又打了折扣。今天某個學生把廁所門踢壞了,明天某個學生將汗衫塞進了抽水機的馬達里,想要成為孩子王的我,只得先“壓服”再“說服”,越來越依靠自己粗暴的行為來解決問題。面對提高教育質(zhì)量的要求,我就讓學生埋頭于無窮無盡的試卷中,而自己只能成為分數(shù)的富翁,卻無法獲得精神上的真正滿足……用帕爾默的話來說,29歲的心靈就面臨枯竭。于是在他的指引下,我嘗試著去敲開心靈這扇門,去接納一個并不完美的自我。

正視自己吧!教學缺乏激情,設計不夠細膩,口頭表達能力不強,這些都是事實,有些甚至頑固得難以祛除。既然無法丟棄,不如負重前行。我知道自身的不足和優(yōu)勢都能夠鑄就教學的風格,曾經(jīng)的失敗和成功都能充實經(jīng)驗的寶庫。整合自己吧!我喜歡中國畫,喜歡哲學,喜歡教育理論,既然我不能放棄我喜歡的事情,那么何不來個整合。我知道專業(yè)和“雜業(yè)”都是我成長的渠道,心靈和環(huán)境都是我豐厚的底蘊。我要成為一個完整的人、真實的人,在教學生活中讓自己成長。而不能做一個心里不愛教育、嘴上卻愛教育、精神和行為產(chǎn)生分裂的人。

修煉,在共同體中成長。我們?nèi)绾尾拍茏龅阶陨碚J同和自身完整呢?作者給了我們兩個建議:一個是把握對立的張力,回歸隱藏的整體;另一個是開創(chuàng)認識的、教學的、學習的共同體?！拔覀兌济媾R調(diào)和對立或矛盾的任務……帶入一個更高層次的,超越了對立的力量——即愛的力量?！迸翣柲J為對立使教師生活在悖論之中,一味地抵抗或者忍讓會讓我們的內(nèi)心處于撕裂狀態(tài),而敞開心胸包容對立卻能夠達到一種更高的境界。

讀到這兒,一名學生跳進了我的腦海,在課堂上他常常瞪著眼睛一動不動,口水漣漣也顧不上擦拭,半天不會在作業(yè)本上落下一筆。在我的印象中,發(fā)言從來跟他無緣,合作時同學們也把他排除在外,考試成績也不會列入班級的總分——他是一名弱智生,一個課堂中多余的人,無法敞開心扉傾吐感受。直到有一天,我發(fā)現(xiàn)他在作業(yè)本上畫了幾朵小花,我舉起他的本子向全班同學展示,“看看這幾朵美麗的花,跟以往的作業(yè)相比他的進步多大啊!”這時大家都由衷地贊嘆起來,而他的臉上也綻開了笑容。從此他成了我課堂上的一個焦點。一天,他舉手在“找不同”游戲中發(fā)現(xiàn)了一處不同,這是他的第一次“發(fā)言”。一天,他畫面上除了花朵之外還畫了一只小鳥,這是他能夠畫清的第二個圖像。一天,他停下腳步向我搖手打招呼,這是他的第一次問好……我感受到了這位同學的變化,這個班級的同學也在期待著他的變化,當然大家都在改變……當時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現(xiàn)在我終于懂了,那是我和同學們用更博大的心胸包容了這種對立,于是這位同學,不,是教育,向我們綻開了笑容。

什么是共同體呢?就是為偉大事物魅力所凝聚的群體。共同體的核心是誰?是教師、學生還是領導?都不是,這個偉大的事物就是真理。帕爾默認為:“真理是懷著激情和原則就重要事物進行的永恒對話?！比藗兙奂谥黧w(真理)周圍,才會遵守讓他們以同樣的方式去接近這個主體(真理)的共同規(guī)則和解釋。帕爾默的認知共同體理論擊碎了原有的從知識→專家→外行的模式,他認為真正的共同體就像一個市民大會一樣,大家圍繞真理展開多元的交流,推動著真理和主體共同發(fā)展。

帕爾默的觀點像一顆彗星撞進了我的心靈世界?？纯次覀兊闹車?存在著許許多多的共同體,但是我們明白這些共同體背后的核心是什么嗎?在課堂上,教師為學生準備了豐盛的“精神大餐”,可是學生卻“吃”得十分痛苦。也有人抱怨,在自己班級上課效果挺好,可是在這個班級卻“啟而不發(fā)”。那么你有沒有問一問,你設計的問題有沒有打動學生的心靈。在學校里,有很多專業(yè)研究小組,諸如課題小組、備課小組、讀書小組、教研組、年級組等等,每個小組都有計劃、研討、論文、上課等諸多內(nèi)容,許多老師在忙碌中忽略了這樣一個問題:我們?yōu)槭裁醇械揭黄稹菫榱斯餐睦硐?還是為了應付學校布置的任務?在教育中,有很多矛盾的理論在等待著我們,你是選擇講授法還是啟發(fā)式教學?你是同意以教師為主體還是默許以學生為主體?你是堅持認知的客觀性還是主觀性?而有沒有問一問,這些理論是建立在怎樣的背景上?是否以師生的發(fā)展為現(xiàn)實依據(jù)?

因此,一個集體要成長為“共同體”,告別名存實亡、狀如散沙,實現(xiàn)共贏同存、內(nèi)涵發(fā)展,就必須以“共同點”為核心,以“共同愿景”為基礎,以“真理”為追求目標。正如帕爾默所認為的那樣,這個共同點是微小的、共有的、緊密聯(lián)系現(xiàn)實的,它能推動事物和主體共同發(fā)展。

回歸,獲取精神的獎勵。帕爾默歸納了教育改革的四個階段:一、內(nèi)心的決定;二、形成共同體;三、走向公眾;四、形成獎勵系統(tǒng),而精神獎勵是獎勵系統(tǒng)中的最高境界?！耙驗槲覀兏惺艿皆谥粮吖饷鞯恼找律畹纳钌顫M足。”“作為教師,有人會下決心不再分離地生活,把我們的行動與我們履行的工作意義相聯(lián)系。”

這才是教師真正的回家之路,從心靈出發(fā),回歸心靈的寧靜和滿足。在美國影片《棒球少年》中,主人公為了去美國打球,為了過上好日子,或許是為了一句玩笑,為媽媽做一張桌子,告別了家人,只身闖蕩美國職業(yè)聯(lián)賽。在別人的眼中他是一個幸運兒,成為隊中主力隊員,屢屢打出好球,酬金也逼近新高?？墒撬男睦韷毫s越來越大了,朋友被老板炒了魷魚,對手摸透了他的球路,傷病不合時宜地造訪,替補球手形成壓力,種種排斥來自社會……最終他不辭而別,告別了一度神往的球星生活。他白天在餐廳洗盤子賺取生活費,晚上幫媽媽做了一張桌子,偶爾也會和退役的球員打上一局好球。他終于找到了屬于自己的生活,回歸了內(nèi)心的寧靜和滿足。

其實教育的幸福不是大起大落,就像日本動漫畫家宮崎駿筆下的人物一樣,平平常常中蘊藏著人生的真諦?？赡苁且晃粚W生在教師節(jié)前夕送上一張精心繪制的賀卡,可能是某節(jié)課上孩子們飛揚的激情感染了你,也可能是路上學生一聲響亮的問候,或者是一名畢業(yè)多年的學生送來的一份祝福,或者是孩子的一幅繪畫作品給了你創(chuàng)作的靈感,抑或是你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生活烙上了教學的印跡……正如帕爾默所說的那樣,回到我們每個人內(nèi)在的力量,跟我們自身之外的種種力量聯(lián)合,義無反顧地一同去創(chuàng)造世界。

合上書本,心靈的漣漪漸漸平息,抬起眼睛,預備鈴已經(jīng)響起,我知道即將到來的課堂,肯定存在著種種“險境”,但是我已經(jīng)準備好了……◆(作者單位:江蘇省吳江市盛澤實驗小學)